食言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1期“食”专题活动。
“啧啧啧,这就是一鸣吧,这大个儿!”
从外面回来,我前脚刚踏进屋门,便是一道悦耳的声音。抬头看过去,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我儿子,一鸣。学校放假,回来。”
“这孩子,真帅气。”
女人四十多岁,面孔施过粉,白皙夹带着香气。眼睛很好看,大眼睛,双眼皮儿。眉毛上挑,眼神间闪动着欢喜,嘴角也挂着笑。让人如沐春风感觉,我感到了快乐美好。
“一鸣,叫婶。她是咱这趟房东头新搬过来的邻居,你婶这人可好了。”
“婶,你好。”
我性格腼腆,木讷地上前打了个儿招呼。
看着母亲对她笑,我对她也便有了一丝亲近感。
她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我,问起学校生活状况,时不时地会说上一句:侄儿有出息,考上大学气质就是不一样,看看窝在家里的孩子一个个儿土里土气的。
她的话听着那么受用,有种自豪感在我心里生起:我要比村里的同龄人优秀的。
表面上不动声色,我内心却是激动不已,对她的好感俱增。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在她走后,问起母亲。
“她可是一个极好的人。居家过日子的事兴头啊,待人接物的周到劲啊那是没比的。我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碰到过这样全面的人呢。”
母亲说的笼统,却是给我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叫什么名字?”
“田如花。”
田如花,还是个很好听,很有内涵的名字。花,花朵,美丽芬芳,香气四溢,带给人美好的感受。单看这名字,人也应该是一个极好的人,我心里这样想着。
“一鸣,晚饭后和妈到你婶家看看,她家新搬过来,你刚从学校回来正好赶上,见面串个门是礼节。”
“嗯!”
知道母亲在乎人情世故,而且我也有兴趣到她家看一看有什么新奇。
我和母亲刚进院,田如花便打开外屋门,微笑着早迎出来。
“隔着玻璃正好就看见你们娘俩进院,看我侄这大个儿,越瞅越喜欢。”
她让我们走在前边,自己尾随着进了屋。
“老赵,快去给大侄和嫂子沏上茶水。”
说着话,田如花让我们坐到炕上,随手从炕边扯过果盘,里面盛着瓜子,水果摆在我们面前。
“大侄嗑瓜子、吃水果。嫂子你也来——”
我心里顿时热乎乎的,田如花田婶足够热情。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透着光亮。衣柜,电视柜靠墙摆放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屋子的主人过日子事兴头强。印象中不少家庭屋里堆的东西杂乱显得晦暗,两下真是鲜明对比。
我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对田婶十分佩服,是正经八百过日子好手。
“大侄儿,喝水。”
田如花老伴一边让着,一边续茶。
“侄儿,到婶家别客气,要和在自己家一样。你知道我和你妈最是对劲,婶虽然搬过来时间不长,但和你妈接触投脾气,情同姐妹。”
“好的,好的,婶。”
田如花真是能说会道,言语间不知不觉拉近了我和她的心里距离,相形之下她的老伴倒显得实诚,笨嘴拙腮了些。
“喂,老田忙啥呢,今天我们来了,咋不见你接出来。”
妈妈和田如花正热闹地说着话,不提防随着粗犷的嗓音从屋外走进来三四个妇女。
我认得是前后趟房的邻居,正要过去打招呼。
田如花却是抢了先,“你们来的蹑手蹑脚的,竟然没听见,怕不是来偷东西的吧。”说完她故意冷眼瞧着几个人,像是审视盗贼。
“偷,偷东西。你家有什么东西好偷的,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几个人半嗔半喜地说着,而后和田如花不约而同地大声笑起来。
“这不,一鸣放假回来了,我们正说着话,没注意你们过来。对了,今天打扑克,咱重新分下伙,我可不和三嫂子一伙了,总是输。”
她歪起脑袋,眼睛斜视其中的一个妇女笑。
“就你总抓一手坏牌,和谁搭伙不是输,我还不愿和你一伙呢。”
知道田如花故意开玩笑逗话,三嫂子嘴上也不甘示弱。
接下来几个人又是一通大笑。
和我说上几句话,她们几个妇女便围坐在炕上打起了扑克牌,田如花老伴则忙着给一一倒上茶水。
我看着她们打扑克牌,却是被她们屁股下面坐着的编织垫吸引了。
每一个人屁股下面都坐着一个椅子垫,形状圆形,粗毛线五颜六色,纹路纵横交错,非常好看。
田如花打眼看见我瞧着椅子垫出神,微笑着说道:这都是婶编的,你喜欢啥时候婶给你编一个,拿去学校垫在椅座上。
我心里自然喜欢,但田如花的热情却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快谢谢你婶,她的编织手艺好着呢。”
母亲忙对我说道。
“谢谢婶,谢谢婶。”
“这孩子,还和婶客气。”
串门回来,感觉母亲说的没错,田如花待人接物真是热情周到,不禁佩服起她刚搬过来不久,便和邻居们关系处得十分融洽,真不一般。
隔天早上。
“嫂子,我烙了煎饼,拿过来几块给一鸣尝尝。”
“你看你,还添这麻烦干啥。”
“不算事的,一鸣上学平时不回来。放假回来赶上了,拿过来煎饼尝尝。”
我还没起床,就听见外屋田如花和母亲的说话声。
等我起来后,母亲说:你田婶这人,处事真是没比的。平时不是给这家送点东西,就是给那家送点东西,为人浑合,跟前人们都愿意和她来往。
过了几日。
“一鸣,你田婶家大房子西山接盖个棚子,跟前人们都过去帮忙,你在家也是待着,过去看一眼能帮干点啥。”
早饭后母亲收拾完碗筷,正准备过去田如花家。
“嗯,我过去看下。”
嘴上答应着,其实我并不愿过去。并不是我不乐意帮忙,而是我在学校待的久了,对农村干活环境并不适应。可母亲这样说了,不得不去。还有在心里挂念着田婶要为我编织椅垫的,作为回报也应该去,否则便有些不地道儿。
我随着母亲过去田婶家,跟前的邻居男人,女人差不多都过来了。
男人们身着布衣,有的在拿着铁锹和灰,有的推着独轮车在搬运砖,边干着活边说说笑笑,场面很是热闹。
女人们则在厨房洗菜摘菜,准备中午伙食。
“一鸣,你念书人不经体力,帮婶给大伙倒倒茶水就行。”
田如花见我也过来帮忙,十分高兴。
“好的,婶。”
我端取茶盘茶壶、杯具,趁人们歇气空当儿给倒上茶水。
人群中就发现了前趟房的邻居“待一会”。
“待一会”是谐音,本名戴依慧。
戴依慧今年四十来岁,人们管他叫“待一会”叫白了,就会忘了他本来的名字。
知道他是个懒惰的人。
有一年春季雨勤,庄稼地里的杂草长得很快,别人都起早贪晚下地铲草,戴依慧却在家待着没事人一样。后来他的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以离婚相要挟,催促他下了地。可是他到了地里,锄了一会草便要停下来歇歇。
老婆便大声呵斥他不干活,他连连说:累了,待一会再干吧。
“总是待一会,待一会。你以后别叫戴依慧了,就叫待一会好了。”
跟前下地的人听见会心一笑,从此“待一会”的名字传开了。
瞧见他,人们总会调侃说“待一会”,他倒不急不恼,憨憨一笑,坦然接受。
没想到他也能来帮田如花家干活,我感觉有些奇怪。
“妈,今天看见‘待一会’了,他那么懒也来帮工。真是没想到。”
“那有啥好奇怪的,你田婶和戴依慧家关系处的近着呢。也是怪,戴依慧和别人家交往不行,偏偏和田如花家处得来。”
“那是怎么呢?”
“田如花会来事,有一回戴依慧两口子下地回来的晚,她在家做饭带出他们两口子份一起吃,打动戴依慧。”
“哦。”
“而且平日里田如花经常给他家送东西,园子里下来的小菜啊,包的饺子,烙的煎饼啦……”
我明白是田如花关系处到那了。
一个多月假期结束了。
“一鸣,等你下次放假回来,婶一定编织个漂亮的椅垫给你。这次家里活真是太忙了,没顾得上。”
“好啊,谢谢婶。”
漂亮的椅垫我满怀期待上了学,而内心更多的是感动:田婶可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妈,地里的活忙吗?”
学校周未休息的时间,我总要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家中的情况。
“这些天忙点,咱家和田如花家,戴依慧家共同包了一块地,正在收拾地呢。”
“咋包的呢?”
“是戴依慧组上发包的地,他包下来了。然后咱和田如花家又从戴依慧手里包的。”
“哦。”
“那我田婶家咋样,也忙吧?”
“嗯——,还是老样子。”
母亲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缺乏了往日的热情,我隐隐察觉到怎么有一丝不对劲。
又过了些日子。
“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她背后居然讲究起戴依慧老伴王树芝来,说人家过日子不会算计,总是花钱买衣服赶时髦。这倒行,可是她当王树芝的面却夸人家会打扮,衣服好看。”
“是吗?”
我有点不能相信,田如花看上去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真的,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头一次听到她讲究人,平时不管当面还是背后都是夸别人的好。”
“啊,竟然会这样。是不是她和王树芝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我觉得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田如花不会这么做。
“哪能呢,王树芝那人多没说性,一向吃亏让人,而且两家关系一直处得那么好,不可能有什么地方开罪田如花。”
“可是怎么看上去,我田婶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也许是嫉妒王树芝买了件新衣服吧。她和我闲聊时,说过自己在家做姑娘时,家里穷得一年也添不上一件新衣服。等到结婚自己成了家,日子也过得紧,辛苦挣俩钱舍不得花。”
“啊,会是这样子。”
“对了,我今天去镇上赶集,碰到了田如花原来住处的邻居。那人问我田如花怎么样,我说挺好的。那人没有再说什么,停顿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嘴甜心苦。”
“噢!”
我陷入了沉思:田如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但我宁愿相信她仍然是一个极好的人。
转眼学校放了长假,我又回到了家。
刚进屋,看见母亲脸色很不好,铁青着脸,像是和谁刚赌过气。
“嫂子,谁让你把咱们承包地北地头的架线杆子拔掉了!”
刚想问母亲怎么回事,背后却传来凌厉的指责声,近乎咆哮。
我转过身,便看见田如花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双手叉着腰,瞪圆了眼睛,紧绷着脸,鼻孔里冒着粗气。
“田婶,你这是?”
我感到十分诧异,这还是我印象中的田婶吗,那个热情的,可亲近的人,天使一般的友善。现在样子却是判若两人,简直是个魔鬼。
“哼!”
也许是意外看见我回来,要保留给我一点良好的印象。她“哼”了一声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事后想想如果不是我在当场,她会要怎样疯狂下去。因此和母亲两个人会不会发生争执,身体碰撞。
母亲的脸色愈加难看,身体像是在打着冷颤抖动着。
“妈,发生了什么事?”
我担心母亲的情形,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地的事,这个田如花竟然是个招惹不得的主儿。”
原来,借戴依慧承包地块的光,我们家和田如花家跟着种地。
整块地均分成三小块,戴依慧种了中间的地块。剩下的两地块母亲抢先要了不挨住户那块。
田如花不得已要了最后那块地。
最后那块地是挨着住户的。散养的鸡会跑到地里扒拉苗,这让田如花很是恼火。她先是找住户理论无效,便在驱赶鸡过程中将鸡打死。为此住户和田如花吵了一架。而这也为她和母亲关系破裂埋下祸根。
田如花认为如果不是母亲抢先要了地块,她就不会没的选择要了挨着住户的地,就不会和住户发生矛盾,因此肚子里对母亲憋着一口气。
而正好三家地块北地头有个架线杆,供人们浇地临时架电线用。我们家浇地时,把架线杆拔起往我家地边挪了挪,不然架线不够长。想着浇完地再把架线杆挪回原位。
不料田如花看见,便借此往母亲身上撒气。
虽然母亲抢先要了远离住户的地块有些不地道,但田如花做的也是过份。
田婶,田如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事情闹过之后,田如花再不上我家来串门,而她答应给我编织一个椅垫,也便泡了汤。食了言。
几年之后,听说她和邻居们时常因为一件小事吵架。戴依慧家和她家关系也渐渐疏远,因为田如花一直巧使唤戴依慧,有事就找他干活。而且当面说人家好,背后讲究人家的不是。这让戴依慧和王树芝产生了反感。
中间有听母亲说,田如花原来住处的邻居又有碰到母亲,说起田如花是个极自私的人,而且表面善于伪装和善,却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及其擅长于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而她最大特点是初见面会给你一个非常好的印象,能说会道,不吃饭送你二里地。
田如花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庆幸她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