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欺负我不会说话，畜生！
2分钟的视频，我只看了开头，下面的评论很多都是“看得过瘾”、“女人狗”、“变态人妖就该死”、“出来混的代价”之类的评论，播放量的数字我至今记得：315万。
01
我曾对一个女孩很感激，她对那条湿淋淋的母狗说：没事，你先走 。
小巷尽头是一大片开阔地，没有覆压水泥，留作附近居民的垃圾场，一到雨天，垃圾混合着泥水，非要来小巷见见世面，凡此时，居民们就会铺垫几块砖，踮着脚走路。
此地是风评极糟糕的城中村，选举时候选人带着打手掀桌子，前任村支书被刺杀，现任村支书将村民打到脑震荡，相传要拆迁，为了霸占共用地皮，两家邻居能打进医院。 村民普遍好欺诈，超市有假货，房租会串通一气，即使是去了市里做小买卖，也变着法地诈钱。 大环境如此，每逢放学，路过孩子堆，总能听到一些不堪入目的脏话，距离最近的一所中学至今保留着一条“潜规则”——看到籍贯是此村，拒绝入学，即使是因有关系必须入学，也会想着法分进普通班。
我住那里已经有两三年了，一般不出门，作为外地住户，别人不需认识我，只需我老实交房租即可；自持清高，又因为年轻无知，我也不想认识这些“败类”们。
闲话到此。 这天雨后，我出门买了些鸡蛋，回来时，走在前面的女孩正缩紧臂膀小心翼翼。
天有蒙蒙细雨仍不断飘落，水面快和砖面持平，垃圾四处游荡，潮热的空气中四散着腐臭气味。我跟在她身后，心里早就诅咒了无数次自己的贫穷。
如果说总爱低着头翻眼怯怯看人的是母狗，那么这村里全部都是母狗。 垃圾场那边那时便出现了这样一条土狗，浑身湿淋淋的，毛紧贴着皮，变出一撮又一撮的暗色，非常难看。 它衔着东西，匆匆跑到路口，看到巷里有人，吓得浑身一抖，自觉退后，横着身子，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似的，低着头，不时翻起眼看人。
我正暗骂着村民们究竟是如何虐待一条狗，才会让我看到的每一条狗都是这般姿态的时候，女孩做出了让我没想到的动作。
她努力一步，从砖面跨到路边，污脏的水流灌进鞋里，她抽了口凉气，然后笑着对那条喊：“没事，你先走吧。”
那笑容，那一句仿佛表示 尊重 和 关爱 的话语，让我诧异地猛然看向她——好像我从未打量过她似的。
可惜的是，她声音一出口，狗就被吓跑了，至少在我们等待的时间里它再没有回来。
她回头看到了我，尴尬地笑笑，拨了拨额前紧贴的头发，踩着泥水跑进一扇红铜色大门里。
至此我相信，我方才看到的，应该是这个村最美的风景！
02
还是这村，那一年冬，我骑车回家，路过垃圾堆，看着几个男人围簇在一起，免不了好奇望了眼，差点让我吓到丢了车子。
一只小型犬，或者是还没长大的小犬，被四只大手抓住了前后腿，半丝挣扎不得。脑袋被另一人抓住，脖子里汹涌而出了血液，整个脑袋也正慢慢地脱离了脖颈，间隙，可以看到水果刀的刀柄。
水果刀大概钝，男人下了力气，刀刃转了两圈，顺利脱离。
“好了！”男人宣布，血水冒出的热气在他颏下消失不见。
狗头眼睛和嘴巴都痛苦地大张着，满嘴是血地立在雪堆上，他站起身一脚踹飞了很远。
我不知道他们还要干什么，剥皮？
几个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我，像是有默契一般，同时咧嘴，露出黄橙橙的牙齿。
我记不得当时有多仓促，或是到底在想什么，只记得当时腿软到蹬不上车子，只好推着回去，靠在门板上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眨了下眼，眼泪就淌出来了，凉的很。
搬家后，深夜，码完字，顺手打开QQ群，想瞭一眼大家都在聊什么。其中一个群某活跃用户说：我给大家看个好东西，不容易找的，速看。
我手贱，点击了。视频中一个女人中间跪着，两个男人分别按住她的左右肩膀，另一人嚯嚯磨着长约半米的刀。 浓重的夜色中，刀的银色让人不寒而栗，而笨拙的我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只小狗的遭遇在女人身上上演！
2分钟的视频，我只看了开头，下面的评论很多都是“看得过瘾”、“女人狗”、“变态人妖就该死”、“出来混的代价”之类的评论，播放量的数字我至今记得，315万！
我火速举报，退出该群，关闭账户。
深夜两点，我坐在卫生间，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还存在着。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恶毒，我不能想也不敢想，第二天早晨起床，我对妈说：我大概理解了古人为 什么称 寿终正寝是喜丧 。
03
这村的狗大多都有着看门护院的职责，院里选一处既能看清大门又不太碍事的角落，这个角落通常靠近厕所或锅炉房。 像轮胎那般材质的项圈套在脖颈里，一把粗铁链拴起来，活动半径大概就是七八步，有的更少，三四步就到了头。在半径内扔个盆儿，春夏秋冬从来不洗，有剩饭剩菜就倒进去。 我租住的院就有这样一只食盆，起码一半是白灰色的、硬地结成了壳的饭，已经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了。
我看着那只狗，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你会不会抑郁呢 ？ 你会不会某个时刻想要挣脱，甚至……自杀 ？
我住在那里的三年，从未见此狗离开过那四分之一的圆，下雨下雪刮风暴晒时，它像睡觉一样躲回窝棚去，风和丽日时，它就瘫在地上眯着眼，好似已经睡着了，但门外一旦有异样的风吹草动，它就会机敏地跳起来，吼两声。有时候主人不管，可要是正巧碰到午睡或夜间，它就要挨骂了。
院子里有人时，狗儿最兴奋，抬头挺胸的，眼睛晶亮晶亮，舌头呼哧呼哧涎出来，听着你们在议论什么，看着你们在做什么，有时候扑腾一两下，被链子揪着跃起了前身，再转个身落到地面去。
有时主人懒洋洋地去厕所，路过它的窝，它也懒散着，趴地上摇摇尾巴。要是不经意地瞭它一眼，它的尾巴就会摇地更欢，要是有兴致了说它一两句，狗儿就会蹦起来，追在主人的腿肚子后。
陌生人来了，它会吼，有时候很狂躁，房主笑着支招：你朝它挥两拳。来人照做，它便拖着铁链刺溜一下回了窝，等放下拳头，它立马又跳出来，狂吠。
房主说：这就是个贱骨头，看门不管事，吵人挺在行的。
两人笑着，很快把这个话题撂到脑后去了。
春天来了，贱骨头的爱情也来了，常有狗进院子来溜达，鬼鬼祟祟的，像是专等主人家拿起扫帚来赶它们似的。
看门狗是母的，房主说，母的最麻烦，会流血，还得看紧，不然它就生崽子。他一直后悔自己没养了条省事的公狗。
后来，它还是怀孕了，分娩时大概是离冬天不远了，我记得他说三个崽都放纸箱子里放到垃圾堆上，他说：
看吧 ， 要是运气好 ， 就有人拾去养了 。 不过这年头大家都喜欢养金毛哈士奇的 ， 谁想养土狗啊 。 死就死了吧 ， 至少没死在自己手上 。
我查过，土狗又称中华田园犬，是经历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自然及人工筛选得出的犬种。据说秦始皇一统中原牵着的就是这种狗，它可能没有绚丽的外表，没有名贵的血统或是喜人的性格，但我估摸着，它可能是最符合中国人精神的犬种。
后来我搬家了，前段时间路过此村，特意去瞅了瞅，我站在大门口望它，它翻起眼来看我，尾巴动了动，没起身。
我今年二十多岁了，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这条狗至少三十岁，我回忆了很久，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
04
中国人似乎爱狗，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狗的影子。
新搬的家在一个人口密度较大的小区，小区的住户有养狗的，也有养着养着扔了的，那批脏兮兮的宠物犬就成了狗生的输家，整日东逛逛西逛逛，有人逗它们时，立刻会摇着尾巴做各种小动作，聪明的狗学会了作揖，眼睛里水蒙蒙的，呼吸急促。 它们尽自己所能讨好着每一个可能再收留自己的人，人要走了，它们就会在后面追一阵子，直到尾巴耷拉下来，再灰溜溜地跑回草坪上去。
人类的爱心是它们是否能够幸福的唯一依靠 ， 它们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顺应人类的各种需求 。
邻居大嘴6岁的女儿天天吵着要收留一只小黄黄，大嘴认为有嘴的就要吃饭，有屁门的就要拉屎，说什么时候经济好一点，大家清闲了，就去养小黄黄。
这时，她妈就会插一句：“叫你不要老摸那些狗，身上都有寄生虫的，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我当时正在楼道里收拾蔬菜，为了散热，他家的门总敞开着，小女孩柔柔的声音轻易就飘到我耳朵里。
“那咱们现在能不能带它去看医生？”
“你别装糊涂！”她妈说：“我讲的是你可能会被染上寄生虫，生病！”
有一类狗是区别于它们两种之外的，父母本就无依无靠，大概是在一场原始又野蛮的冲动后，它们打着“错误”的烙印出生了。
能熬得过饥饿、寒冷、车流、人、疾病、斗殴等灾难的狗儿一天天长大了，它们臭烘烘、脏兮兮，几只一群，带着不可一世的戾气，气势汹汹地占领了小区。 它们能推翻高大的垃圾桶，敢虎视眈眈地尾随着行人，即使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追追孩子，把孩子吓哭。
它们是那部分倔强地敢于反抗人类权威的狗！
被吼地尿裤子后，大嘴女儿学乖了，躲着走，或是结伴二三。有一次我在楼下，碰巧看到她又捧着小金毛的脑袋跟它说话：你不要害怕，我妈说了，咱们惹不起但能躲得起。
半夜，狗儿们不遗余力地开始了动员大会，一群狗叫此起彼伏，越叫越欢，居民们怨声载道，受不了了，业主群里几乎每小时都有关于狗的话题。
大嘴是因为没睡好耽误工作，被老板批评扣钱后，气得跑去物业闹，已经有多人反应这个问题了。物业也上了心，往垃圾箱里撒了毒，据说当天狗更疯了，狂跑了两圈，倒地，口鼻出血，被丢进垃圾袋处理了。
当晚，业主群里有人扔了红包，庆祝小区又恢复清净。大嘴高兴，说狗日的，物业早该这么整，后来说女儿也松了口气，小家伙又能由着性子小跑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我被楼道里的哭声惊着，连忙出门去看，原来邻家小孩发现，萌萌的小黄黄也不见了。
“它是不是死了呀？它一点都不吵的……”
大嘴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抬头看见我，连忙说：“你问问姐姐，姐姐今天早上见着小黄黄了！”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
我接了盘。
“是啊，小黄黄还跟我说，它找到了新主人，要去新家了，叫你不要想念它，它会回来看你的。”
我自认为我的安慰很蹩脚，但孩子确实止住了哭声，问我真的吗？我答真的。
它还对你说了什么？
叫你好好学习，多交朋友，做个善良的人，见到其他狗狗，也把它们当做小黄黄。
孩子抽抽鼻子，说，你骗人，小黄黄才不会说话呢，它只会吐舌头。
我顿时语噎。
05
还是小区杀狗这件事，晚上业主群庆祝，大嘴高兴，说了很多话，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算打死它们了。
话一出，什么声音也有，有的说总归是条生命，打死作孽；有的说生气的时候有这种想法，而且越来越强烈。
后来有人开玩笑：喂，1703，你不怕那些爱狗人士给你家门口泼粪吗？
大嘴急了：那怎么办？那群狗冲着孩子叫，把垃圾翻得满地都是，半夜还吵得人睡不着觉的时候，爱狗人士哪里泼粪去了？难道那时候那群狗不需要他们的关怀吗？为什么平时不见他们的身影，人狗之间的冲突一旦发生，他们就跳出来骂？他们怎么那么虚伪？
冲动型的说：就是，平时把狗当亲儿子养，狗咬人不算事，人咬狗，他们就跟你死磕！
保守型的说：其实那都是别人的事，棒打出头鸟，咱只要保护好咱自己，不去惹那麻烦事就好了。
稍微理智的，说：他们爱护动物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方法太暴力了。
一直沉默的23楼住户发了一张表情图，是他家狗子的照片，配着文字：乖巧。
放下手机，我想了很多，新闻一幕幕的浮现心头。譬如河提拖行小狗，把狗挂在树上活扒皮，往小狗身上泼沥青，身上插刀子；又譬如某人因为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杀条流浪狗，被爱狗人士人肉围而攻之，导致其家庭、工作、名誉全数被毁；玉林狗肉节，人们一起站在堆积起来的狗肉前呼吁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又譬如流浪狗们兽性爆发，无辜撕咬路人致死……这样的新闻太多，站在媒体简陋的文字后，我们无法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既然无法知晓真相，就没有资格对别人的行为品头论足，但有一点是我们都明白的： 悲剧是人类自己制造的 。
狗是被驯养的动物，但兽性并不因与人类长久厮守而消失，它们因为对人类的信任和喜欢而收起利爪和尖牙，它们又因为人类的背叛和厌恶而受伤、憎恶世界。当兽性被激发出来，主流媒体为我们创造的“萌、二、友善、朋友”等词汇与眼前龇牙咧嘴的怪兽形成鲜明对比时，我们该问问自己，到底是什么让它们变成这副模样。
“我们不需要标榜自己对动物的爱心，我们应当给予它们尊重。比站在它的尸体前悲愤陈词更有意义的举动，是认真想想我们究竟有没有做好让它出生的准备。”
发言后的一小时里，我大概收到了十多人的点赞，但点赞只是一个网络符号而已，能让狗们离开风雨之地回家吗？即使是说了这么一通看似有道理的话、写了这么一篇长文的我，也总归是矫情。
周星驰电影中的台词总是很直白很经典，他说：看，那个人多像条狗啊。
我现在想想，
是啊 ， 无论从什么角度解释 ， 人和狗都那么相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