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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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作者|管越
死在姐姐手里，也不算糟，起码不是死在别人手里。
【妹妹】
我从来没见姐姐这么生气过。
现在她正发了疯似的往我身上砸东西，床单也被她撕得破破烂烂。我拼命向她求饶，泪水混合着血迹爬满我的脸颊，叫喊声和哭声把房间充斥的鼓鼓胀胀，可是姐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现在，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壁纸刀。
1
来到这家孤儿院的第一天我就不喜欢这里。
枯黄的爬山虎爬满了外墙，把太阳死死的阻挡在窗外。卫生间孤立在走廊的尽头，墙壁已经泛黄，门也总是吱呀吱呀的响。
我很想离开这里，却不知道如何离开。于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在这间孤儿院待了多久了。
大概人好好活着的时候，没空注意那些快速奔跑着的时间。
可是姐姐的时间一定过得很慢，那些在被子里偷偷流泪的时间，那些咬着牙假装听不见别人的侮辱的时间，那些在院长的身下疼痛却又不敢作声的时间。
姐姐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原本普通的五官组合在她脸上显得很可爱，窈窕的身材，直直的黑发，干净的皮肤，修长的手指。
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我们真的很合拍，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很愉快的聊在一起，而且观点总是神奇的一致：院里哪个老师最温柔，班上哪个男生最讨厌，杂志里哪条裙子最好看......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们的想法一直不一样。
我试图说服她接受现实，可是她总是不甘心。我知道她一定不喜欢院长的，只是那个老男人用暴力和花言巧语拿走了她的贞洁。院长也一定不爱她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2
如果我再长的高一点，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是我没那么高，也不可能比院长力气大。
所以我不能来硬的，我要小心一点。刀是绝对不能被他先看见的，先藏在水桶里吧。
如果我力气太小没有一刀就把他捅死怎么办。那就把我的小壁纸刀也带上吧。我把灰绿色的壁纸刀放进衣服口袋里。
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凶器，一刀没有死，就会拔出来再捅几刀。
血泊里裸露的院长，还是那么让人恶心。
我迫不及待的想跑回房间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但我突然想到她应该喝了我下的安眠药还在熟睡。于是我开始蹲在地上端详这个男人。这个满嘴谎言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我把他的肚子捅得像个马蜂窝。
突然一阵恶心从胃里袭上来，我洗了手，赶紧走出了这个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厕所。
【姐姐】
为什么会是我？
噩梦般的一夜结束过后，我最想搞清楚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为什么会是我呢？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一定会选择小艾，那个班上最好看的女生。或者元元，她的成绩最好，老师们都喜欢她。可是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我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雀斑的胖女孩，我的头发天生带着自来卷，总是乱糟糟的趴在我的头上。
我对天发誓，我吃的真的不多，可是肉就是控制不住的窜上我的身体；不是我不愿意打理自己，我的梳子被缠绕的头发拽掉了好几个岔，但我还是打不开它们；也不是我在骗你们，院长真的说他喜欢我。
对，喜欢我。
喜欢，我！
1
来到院里的第一天，我就在上前自我介绍的时候摔了一跤，圆润的体型和奇怪的作用力使我直接翻滚到了讲台前。等我在一片大笑声中站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天，我的光荣事迹就传遍了整个院，而且还收获了无数“好听”的外号。
之后漫长的日子里，我活的就像一块口香糖，同学们饭后拿我出来嚼一嚼，没有味道了就吐掉。
大多数时间，我还是像没拆封的益达，安静的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角落。我也很努力的试着走进人群，可是他们奇怪的目光和细碎的低语，我真的做不到笑着假装不知道。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有一个妹妹，如果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就不会嫌弃我了吧。
也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呢？
2
我记得那天夜里窗外电闪雷鸣，我睡梦中被雷声惊醒。雨点啪嗒啪嗒的从窗外降落在我的窗台，我赶紧下床关窗，突然一阵尿意来袭，我抓了一件外套，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刚走没几步我就发现了，卫生间的那盏刺眼的白灯没有亮，平常那里是走廊里最亮的地方，现在那里只有一片恐怖的黑暗。但是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
我还是停在了门口。因为卫生间里，拖布像女鬼一样矗立在潮湿的角落，镜子里的鬼魂好像随时准备吃了我，隔间里藏着的人散发着某种阴森的力量。
突然一个闪电在窗外绽放。
——“思宁，怕黑呀？”
我吓了一大跳，汗毛一下子全都立起来，差点大叫出来。回头，院长正站在我身后，原来是院长，我长舒了一口气。
思宁，是啊，我叫思宁，太久没人叫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嗯...厕、厕所的灯不亮了。”我说。
“不怕，我在门口守着，你去吧。”院长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进去。
院长在门口，恐惧减少了很多。我走进去，回头确认了一下他是不是还在，他的身影嵌在门框里，他好像对我笑了一下，但是太黑了我看不清。
就在我推开隔间门的一瞬间，鬼真的出现了。
黑暗中一只手用力的抓住我的胳膊，我刚要大叫，一只手迅速的捂住了我的嘴。我看见院长的脸，扭曲的像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黑暗中他狰狞的嘴里露出俩排凹凸不齐的牙。
他的脸贴过来，他的手袭上来，他的腿死死的控制住我。我像小丑一样在他厚重的身体下扭动着挣扎，他捂住我的手上长满了茧，磨的我的脸生疼，我只能挤着嗓子发出大象一样的嘶鸣。
后来，我真的没力气了。他慢慢松开我，轻声对我说：“对不起，老师只是太喜欢你了。”
我愣住了，心里什么东西突然开始砰砰的爆裂。
院长说他喜欢我。
世界上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
我不明白他说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些电视剧里，被喜欢的女孩，都过得很幸福。
然后我没再出声。我咬着牙忍着痛，闭上眼睛等着他抽动的身体逐渐离开。一道闪电在窗外绽放，闪光里我看见院长肚子上的赘肉在不停的乱晃，我突然有点想吐，但是我忍住了。
那夜我几乎是瘸着走回了房间。
这感觉很奇怪，我并没有像被同学们排挤的时候那么难受。反而想起他们每天变着花样想要寻院长夸赞的愚蠢模样，我居然觉得很骄傲。
第一次因为被喜欢，而感到很骄傲。
可是骄傲之余，我又开始怀疑这一切。因为我是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喜欢的女孩，我就像是玩偶店的残次品，只会被扔进垃圾桶的那种。
但是院长亲口说他喜欢我。
也许是我的命运真的开始变好了呢？
3
我不记得妹妹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了。
只记得那天老师把她带进我的房间，还架起了另一张小床。
“她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妹妹抱着一个洋娃娃，冲着我笑了。
我打了一个颤栗，她长的和我很像。可是她没有我这么胖，那些熟悉的五官拼凑在她的脸上反而显得很好看，窈窕的身材，直直的黑发，干净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姐姐，这个送给你。”她仰头用好看的大眼睛看着我，把手里的洋娃娃递过来。
我见过那个娃娃，很多年前某家店的橱窗外，我看着一个温柔的阿姨领着她的女儿，把她买回了家。后来那块橱窗里换了别的娃娃，可是我还觉得被买走的那个最好看。
“谢谢你。”我小心的接过那个娃娃，轻轻放在我的枕边。
妹妹好像很了解我，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很愉快的聊在一起，而且观点总是神奇的一致。院里哪个老师最温柔，班上哪个男生最讨厌，杂志里哪条裙子最好看......
但是只有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我们产生了分歧。
有一夜我又瘸着走回寝室，推开房门发现妹妹正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催她赶紧躺下睡觉。可是她还是坐在那：
“他不喜欢你。”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我惊出一身冷汗。
“你...你在说什么？”
“你听清了，他不喜欢你。你刚刚去见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脚下一滑跌在地上，“他，他说他喜欢我。”
“他骗你的。”
“不是...不是，他没骗我。你闭嘴！”
我一抬头，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面前：“你知道的，他在骗你。你那么疼，他都不心疼你。”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我感受到我的身体开始发抖。
妹妹也在流泪。她抱住了我。
4
那天我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赶紧爬起来，四处找衣服。因为今天是周三，院长会在老地方等着我。
我匆忙的向黑暗的卫生间跑过去，发现妹妹正坐在厕所门口的地上。有一摊浓稠的血，从她脚边的门里缓缓淌出来。
“啊——”我吓得叫出来，妹妹急忙捂住我的嘴。
她靠在我耳边轻轻说：“你的噩梦结束啦。”
结束了？
“啊——！”我看清了地上的熟悉的身体，惊叫着向后踉跄了几步。
“嘘——”她捂住我的嘴，然后拍了拍还沾着血迹的衣服。
她杀了他。
对于我来说，也许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个唯一说喜欢我的男人死了。
那个夺走我贞洁的男人死了，那个把我变成坏女孩的男人。
他把我变得残缺，却也变得完整。
他死了。
恍惚之间妹妹已经把我拉着跑回了房间。我瘫坐在床上，妹妹坐在我旁边，蹭蹭我的肩说：“不用谢我，我知道你早就想让他去死了。”
“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根本没有那样想过！你懂什么！……”我用力的把妹妹推开，发疯了似的朝她身上砸东西，我哭喊着，她也哭喊着，床单被我撕得粉碎，她的脸上刮出了很多伤口…可是我停不下来。
妹妹在不停的求我不要这么做，就好像第一夜我不停的求院长停下来那样，一瞬间，所有的不堪和怨恨，都汇集起来，伴随着飞舞的物品涌向妹妹弱小的身体。
手边的东西都被我砸光了，我开始在自己身上寻找，我把鞋子脱下来扔向她，把发卡拽下来扔向她，我把手伸进兜里，我摸到了一把小刀，毫无犹豫，我把刀插进了妹妹的肚子。
妹妹安静下来了，我也安静下来。
静下来，我的脑子才慢慢开始思考。
我的口袋里，怎么会有一把灰绿色的壁纸刀呢？
突然我的肚子一阵剧痛，我低头查看，发现我的身体上赫然插着一把刀，血正从它的四周涌出来。
我赶紧看向妹妹，却发现她不见了。我抬起头环顾整个房间，却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看向我的枕边，枕边好看的洋娃娃不见了，只有一个粘着彩纸的矿泉水瓶。我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镜子碎片，镜子里是妹妹的脸。
不，那是我的脸。幻想中，我好看的脸。
_THE END_
作者简介：管越，快意不浪漫。
故事大概：孤儿院的暗夜里，一对姐妹的内心自白。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