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猫》,无望的女人
“总之,我要一只猫,”她说,“我要一只猫,我现在就要一只猫。要是我没有长头发,也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
乔治不听她说话了,他在看书。他妻子望着窗外,广场上灯火已经亮起。
以上是海明威《雨中的猫》中故事女主人公说与丈夫的话,她的强烈渴求。乍看下这渴求突如其来,是因为她刚刚看到一只在窗前绿色桌子底下躲雨的小猫;实际上,这可怜小猫的出现只是她渴求的导火索,或者说这小猫是她的最小安慰、最低需求。
然而,在她丈夫那里,就算是这最小的和最低的,他也似乎没有兴致帮她达成。
我好像能够理解她。那种无助、无望的感觉似曾相识。就是当我们面临着自己力量尚不足够、而外力又借不上甚至根本没什么外力可借的困境时,那种孤苦无助的失落感。
以上这段在书中出现于故事临近结尾时。当我们感觉女主人公的心愿眼看着就要无望破灭时,故事似乎出现了转机:旅馆老板让侍者给她送来一只猫。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
海明威的《雨中的猫》篇幅极短,情节极简,人物也就那么寥寥几个。眼前这对美国夫妇,他们入住的意大利旅馆老板,以及一个旅馆侍女。
很显然,美国夫妇是故事主人公。然而,在短短的文字中,描写旅馆老板的篇幅却在总体中占有相当的比例。特别是在最后时刻,当丈夫都变得不耐烦、不再关注妻子时,素昧平生的旅馆老板却是让人送来美国太太正心心念着的猫,这情景的确引人深思。
人们评价这个故事,惯常从作者写此故事的背景出发。有人把故事中这对美国人的原型看作生活中的海明威夫妇,把小猫比作小孩;因为海明威的妻子曾经十分渴望有个孩子,而就海明威本人而言,当时还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而当妻子终于如愿,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曾一度陷入困境。
个人认为,这是一种极牵强的说法。因为很明显,故事中的美国太太除了小猫还有其他渴求,那些似乎能够改变生活意义的东西——
我要把头发往后梳得又紧又光滑,在脑后挽个大结,可以让我摸摸。我想要只小猫来坐在我膝头上,只要抚摸它,它就咕噜咕噜叫起来。我还要用银器饮食,我要点上烛火。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要一只小猫,我要几件新衣裳。
而她的丈夫,当听到这些,只说了句“啊,别说了,找点什么来看看吧”又继续看书了。
很多人认为,这故事有关男权社会、有关新女性题材。就当时的美国社会来看,女性地位正经历着巨大变化,新女性重新定位自己的地位和角色,要求和男性平起平坐,不再愿意受男性庇护。甚至很多新女性更像男性,她们的外在特征和行为表现都证明着这一点:她们留短发、穿短裙、打高尔夫、驾驶汽车、抽烟喝酒,她们性格开放,工作热情,追逐享乐。
而在《雨中的猫》当中,海明威塑造的是一个经历过一番争取和改变后的新女性对个人身份的重新审视和思索。
这在一定程度上,倒也说得过去。这位美国太太厌倦了像个“男孩子”的短发,尽管其丈夫说她看起来漂亮极了;她想要找回女人原本温柔、感性的一面:把头发留起来,穿上漂亮衣服,养只小猫当宠物,再时不时制造着愉悦身心的浪漫气氛……
从这方面来看,的确有些意味。无论做什么,“过犹不及”;因追求独立而抛却女性特质力求男性化就是一种过度的偏激行为,久而久之,受害的一方当然是女性自身。
但是,我还是喜欢依从惯常了的思维模式评价这部作品,即单从它的矛盾点婚姻关系层面来看它。
或许这个女人是虚荣的,又或许他们没多少钱来满足她的虚荣,出于无奈,作为丈夫的他才不得不对妻子从最初的重视到无视。因为从妻子到楼下寻小猫无果,到她向丈夫询问自己的发型时,“他的目光就一刻都没离开过她”,直到她说出自己越来越多的心愿,表示出自己渴望拥有的诸多生活乐趣时,他才变得兴味索然,继续回到书中。
但愿他是因为力量不足才如此表现吧;因为在一个家庭里,当作为丈夫的一方无视妻子的内心世界,甚至即便她将自己所思所想对其表露无疑,仍然换不得他的郑重对待时,他们的婚姻生活多半没啥幸福可言了。
最关键的,在这其中还有旅馆老板与之产生着对比,而旅馆老板对待美国太太的态度也是我不愿意单从新女性层面解析这个故事的理由。
因为旅馆老板自始至终都是尊敬这位太太的。他会在她出现在大堂时向她鞠躬致意,他会在她冒雨外出时嘱咐侍女为其撑伞,他还会当她为着一只走掉的小猫失落时送一只猫上来;而文中也明确地说美国太太是很喜欢这位旅馆老板的——
这个太太喜欢他。喜欢他对待抱怨时,那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她喜欢他那严谨的态度,喜欢他愿意为她效劳的心态。她喜欢他作为旅馆老板的自觉。她喜欢他那张上了年纪而饱经摧折的脸与那双大手。
并且,她还从自己经过前台时他那欠身的动作中,感到自己渺小的同时又很了不起,她感到自己尊荣无比。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形中影射着那位美国丈夫对待妻子的轻视、大意,以及他个人某些方面的缺陷和不足。
就算那旅馆老板讨人喜欢的主要原因是他的职业道德使然,但最关键的一点,也就是故事结尾处送猫的举动,却是鲜明地表现了他对待年轻太太的关心和尊重,并鲜明地将其丈夫的糟糕表现映衬出来。
有人说,在这里有着男权社会的强加因素,即旅馆老板和她丈夫一样看不起她,既然她想要一只猫就给她一只,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那只。基于此,我完全不赞同。虽说“此猫非彼猫”,但美国太太反复念叨的“我好想要一只猫啊”,也并不是非那只“雨中的猫”不可。
我倒是觉得,那只“雨中的猫”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那年轻太太的化身。在桌子底下躲雨的猫是可怜的,而在婚姻关系中无望地期待着改变的年轻太太更是可怜的。
故事最后,好心的旅馆老板虽然送来了一只她想要的猫,这是不是愈加放大了她的愁闷情绪,使得丈夫对她的冷漠更加醒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