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四）
年老师和单老师
单老师
年老师调走后，单老师成了我们的班主任。
曾听一位学长说，单老师还是我们学校的筹建人之一哩！
但单老师并非是一位长者，也不是我们本地人，他是从城里来的大学生。他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我最初见到他时，是在堂姐家里，堂姐是我们学校的第二届学生。那时他做着堂姐的老师，比堂姐和她的同学也就大个十来岁，那时堂姐和附近的几位同学组成了一个学习小姐，晚上经常聚在堂姐家做作业，单老师来堂姐家家访，帮他（她）们解答难题，还嘻嘻哈哈地和几个男学生说笑打闹，争抢桌子上不多的炒花生……那时我还小，是堂姐的小尾巴，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偷偷看单老师，见他戴着眼镜，我就莫名其妙地害怕，特别害怕他眼镜片后的眼晴！我很奇怪堂姐他（她）们竟然不怕！
后来我也成了单老师的学生后，就明白了堂姐她（他）们不怕单老师的原因了！
单老师原来教我们数学和物理，现在做了班主任，就只教物理，数学换成了一位女老师。这样一换，一比较，可就分出优劣来了，我怀念起单老师的数学课！
单老师讲课，是那么的吸引人：声音抑扬顿挫、解题、说话简明扼要、切中要点，铿锵有力；而且他的目光锐利、严肃认真……谁在下面不好好听课、或者做一点点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晴 ！对谁他都不会姑息、纵容，那眼镜片后的眼晴一瞪，像一把刀子直扎你心、不怒却生威，让你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激灵，自觉地收敛起自己的开小差……学生们全都怕他，暗地里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黑田”，因为他戴着眼镜 、脸庞有些瘦削，有点像一部电影中的日本口口“黑田”！（可我却总觉得，他应该是鲁迅先生笔下的“藤野先生”）可又都喜欢他！特别是男同学，因为下了课，他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顽皮快乐、幽默风趣，经常和他们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的大伙伴……
相比于单老师的课，这位女老师讲课，可就相差得太远了！我怎么听也觉着索然无味，提不起兴趣！上课不是打盹、就是就着课本上的那些几何图案，画她的脸：把她的眼晴、鼻子、嘴巴装进一个个圆形、方形、梯形、甚至多边形的框子里，画好了擦掉、擦掉了再画，每天都乐此不疲……可想而知，我的数学成绩较之之前是不升反降！
那么英语呢？年老师走了，新换的英语老师讲得课，更是让我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为我的成绩担心起来，我开始后悔来复读了！而更后悔的是我的母亲，她好像醒悟过来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年老师，不应该再让我上学！因为附近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毕业的毕业、辍学的辍学。都已回家去队里挣工分、帮助家里干活了。可偏偏我一一一个已没有了父亲供养的大姑娘，却还在上学，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可是，后悔已晚了！怎么办呢？她只能处处来向我挑刺：晚上饭菜烧得不好吃，明天不准上学；锅碗洗得不干净，不准上学；鸡猪没喂好，也不准上学；还有晚上不准睡得太晚，怕浪费电；早上她起我就得起；家务活一样不能少做等等……总之，不能做错一件事、不能让她生一点气，否则，不准去上学……她说：姑娘家书读得越多心越乱、以后越是过不好日子！因为，我的邻居，东屋里的云姑就是例证！
云姑比我妈小不了几岁，在那个时代，她是我们村屈指可数的一位女师范毕业生！可是，她却历尽坎坷、历尽艰辛……经常是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从一个工作地飘泊到另一个工作地，有时还要靠做杂活维持生计，抚养孩子……到了寒暑假，便把孩子往娘家一丢……
有了云姑这样的榜样，母亲的不让我上学，变得理所当然地是为了我好！她只要我以后能嫁个靠得住的男人，安分守己、一心一意过好日子就可以了，女人读那么多书完全没有必要：既是浪费时间、更是浪费钱财……她一心盼望我成绩不好，因为成绩不好，老师就不会上门来找我去上学了！
可偏就老师每次上门来家访，都说我的成绩好，即使我的成绩下降了，也是瞒着，还是说好，有进步。使得我母亲又忧愁又无奈！
我虽然处处小心，尽量地把母亲交待的活计做得使她满意，能少惹她生气！但我却是一个还不太懂事、脾气又倔犟的女孩子，总会一不担心要惹得母亲生气，母亲一生气，我就只能在家等着单老师来救我了！
我们学校每天上午第一堂课后，就是课间操时间，这段时间前后会有一个多小时。我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只要这天我没有去上学，单老师一准会来我家，就算下雨天，也不会例外！
单老师来了，总会看到泪汪汪的我，以及我母亲那张生气、怨恨的脸。他先埋怨我几句，说我不该惹母亲生气，然后又好言相劝我的母亲……直到我母亲消了气，或者不好意思拂老师的面子，语气缓和下来。单老师才会舒一口气，有时甚至为我打来洗脸水，让我洗去满脸的泪，然后帮我背上书包，跟在他后面去上学！路上，他又会温言软语地来抚慰我……
从我的学校到我的家，起码得走上二十来分钟，那时候，我们家乡还没有自行车，走路全靠两条腿，单老师往返一趟我的家，总要花上一小时左右，而这上下的时间段里，还会总有他的课，他是匆匆忙忙、紧紧迫迫，怕是连喘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吧？！
那一个学期，我记不清单老师跑过我家多少次一一风里、雨里、大太阳下，甚至黑灯瞎火的晚上……单老师和年老师一样总为我撒着慌，总向我母亲报喜不报忧（可对我母亲来说，他们报的却是忧、而不是喜！），意在让我母亲没有理由不让我上学！
可我却太不争气，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只考了个全班第二，并且分数并不理想，离我暗暗许下的愿望差了好一段距离！因为名次代表不了什么！我们这个班大多数学生都是上一届留下的成绩平平，没有考上高中的复读生，优于他（她）完全说明不了我的进步，相反，较上年相比，我是退步的，我的数学、英语就是明证！
我知道，我不可能达到我的目标的了，我完全失去了信心！那天放学回家后，我告诉母亲：下学期我决定不上学了！
母亲什么都没有问，有我这句话就足够了！她自然十分高兴，因为我看见她的脸色比平日明朗了好多，变得不再阴郁、不再让我感到害怕！
新学期开学前两天，母亲赶紧收拾行装，去了姐姐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我知道，她是为了躲避单老师！而我，又何尝不是呢？那段日子，我早早就出了门，去外面干活。回家吃饭都是匆匆忙忙，害怕撞上单老师，晚上躲到小姐妹家，很晚才回来，把家务活都丢给了新过门的嫂子。
后来有一天，嫂子对我说：“你还是去上学吧，我和你哥说好了，只要你想去，他会给你钱的。单老师己经来过好几次了，我都为难死了，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是因为我，才让你不能上学的！”
我安慰嫂子，这与她无关，是我不敢去上学，我真的没有把握能考上中专，到那时候，不仅打自己的脸，反而更对不起单老师！……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在路上碰到一个同学，她告诉我：单老师前两天还在班上说，要来你家找你，学习委员和语文科代表，现在还只是让某某代着，他说还是让你回来当……
我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勿匆告别同学，躲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个够……
后记
今年是我们那一届学生毕业的四十周年，有些热心的同学发起和筹备了同学聚会！阔别近四十周年，我又见到了两位恩师！
年老师虽已年近八十，依然老当益壮：记性还是那样的好；声音还是那样宏亮！他从他的青年讲到老年；从离开讲台讲到再接受教育，从一个岗位走到另一个岗位，直到后来的定居县城；现在的含笑育孙，时间顺序、条理清晰；人物地址、记忆犹新……真让我们这些学生、晚辈敬佩不已！
我们的单老师，后来和教我们化学的罗老师结成伉俪！罗老师是一位上海知青，她没有回自己的城市，而是后来偕同单老师回到了单老师的城市芜湖！他们俩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全都奉献给了我们的学校，浇灌给了我们这些懵懂无知的乡下少年！但我们是不会忘记的，一届一届的同学聚会，都不会忘了他们夫妇，都会有学生亲自开车去接来他俩和学生们一起相聚，一同欢笑、一同举杯……而后又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家！
我们的每个同学都能记住、都能说出年老师和单老师点点滴滴滴的好，虽然他们都已离别讲台多年，可他们是我们永远的老师！
单老师也已经七十多了，罗老师也将近七十岁，可他们依然身体健朗，手脚灵便，全国各地到处去旅行，拍出一张张美丽的图片，发在朋友圈、发在我们的同学群供我们欣赏、浏览……单老师说：他既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同学聚会上，单老师手握口琴，罗老师为他执着话筒，一曲优美而欢快的《友谊地久天长》，吹奏出了他的心声，也吹奏出了我们各位同学的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