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悉尼 (第二章:大学校花)

2018-08-25  本文已影响37人  钟亚章
书的封面

二、大学校花

失眠很痛苦。

​昨夜只记得一件事,林小东半夜三更回来,哆哩哆嗦说了一大堆话。

​早上醒来,脑子更疼。

​绿色梦餐馆干活,老是摔破盆子。​

​餐馆老板叫亚比,犹太人。他是从一个法国人的手中买下这生意,当时值四十多万元,但在他犹太式的经营下,生意突飞猛进,如今有人开价一百万,但他不卖。因餐馆坐落在悉尼的红灯区,靠近海边,四周的居民全是富翁。首先他把餐馆改成海鲜餐馆,以前的法国人老板懒得每天干活,一周只开六天,而且只经营晚上。但亚比喜欢数钱,他得每天每时数,所以把经营时间改成一周七天,三餐全开。为吸引年轻情侣来就餐,他每周举行一次派对舞会,彻夜迪斯科狂舞。

​亚比今天已经是第五次冲进厨房,恶狠狠地盯我。但他不敢说我,他知道张姆斯在追求我,而这张姆斯是绿色梦餐馆的房东,是这犹太人的老板。厨师长白兰度,见我脸色不好,问我,是否要到外边去吹吹风?我摇摇头。他最近养了一个女儿,心情极好,他自己洗锅子,还哼小调,我装着没看见,一直熬到下班。亚比在门口问我,明天想来吗?我点点头。他一直想抄我鱿鱼,但碍于张姆斯的面子,他忍着。他装出一脸的高兴,拍拍我肩说:「夜里少干几次啊,白天精神就旺;我教你一招,多吃海鲜,男人壮阳。」「想错了,大老板,我从不靠海鲜壮阳,我专练一种功夫,中国的,想学吗?」我反讥。「听说过印度的瑜珈,中国的功夫还有壮阳的?等下次进口时,我一定买一套,」他摆出一付挺慷慨的模样。我忖:真蠢,功夫买得到?

​回到家里,刚刚冲完凉,躺上沙发,就有电话,是英语学校老师艾丽,从台湾来的。没说话先脸红,也能当老师,简直混饭吃。第一堂实践课教我们怎样使用银行卡。

她第一次把密码打错,第二次又选错服务项目,第三次她慌得手都在颤,怕丢了饭碗。

偏偏取币机也没说错在哪里,把银行卡吃了。我们全没有笑,不笑反使她更脸红。其实她不知道,大家都从来不取钱,只是往银行里存钱,学用银行卡取钱学了也没用。正当她满脸羞涩之时,我说,是机器坏了。她瞥来一眼, 尽是感激。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我可从来没有给过你。她说是她问学校拿的。她告诉我,学校下星期就要倒闭了,你得赶紧作准备。原来她是透露内部消息。我说,谢天谢地,倒闭是天赐良机。

什么,你说反话?艾丽很紧张。我觉得她的脸又要大红了,如果她理解我们这些从大陆来的学生,可是背了一屁股的债来留学的。赚钱可是第一天职。学校倒闭,晚上不用上学,一心一意打工赚钱不是更好。她在电话里介绍我几所日本人开的学校,教学设备很先进。如果大家都知道学校倒闭,肯定会把这些学校报满。我一路嗯嗯作回答,心里在想艾丽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台北大都市人,她会脸红,蓓蓓从来不脸红,说话总是一付命令的口气。第一次约会,我买了一簇红玫瑰,这玫瑰花也是她在电话里命令我买的。我兴致勃勃打开车门,献上玫瑰,还没看清她的脸,她就命令我了:车门关上轻点,好像我这辈子第一次关小汽车的门。

​「你移民来澳洲是技术移民还是投资移民?」我打断艾丽的话。

​「都不是,」艾丽回答很轻。

​「我知道了,是嫁澳洲人,」我的语气是抑揄。

​「也不是,」她的声音却响了。

​「 搞不懂,澳洲还有什么其它移民?」这回是真的不懂。

​「你想移民?」神秘稀稀。

​「那我来干什么?」真是的。

​「我可以帮助你,你现在过来,我介绍你一个人认识。」

​我问清她的住址,马上梳头,喷摩丝。电话铃又响了,是蓓蓓的。她问我昨晚为什么不来?我一惊,你不是甩电话筒了!我说,你,你来了?啪地声,她又甩电话筒。

我一怔,顿然起火,马上给她拨电话,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再拨,终于有人接了,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有种就一直不接电话。啪地声,又撂断了。我再打,一边抽烟,一边听着张学友的录音带。林小东下班回来,问我干吗?我笑着不答,一直拨电话。

​一个小时后,通了。我还是那么一句话,你有种就永远不接。那边没声音了。我说,昨晚你为什么不来,干什么去啦?她说她来了,根本没见到我。我说我等了一个小时。她问什么时候?我说六点半到七点半。她说不可能,她在六点三刻的时候,开车绕过几次,哪儿有你半个人影。我说,你看走眼了,我昨天穿西装。她不响了。

​我说:「我没等到你,出了一肚子的火,就到文华社去打老虎机,手气霉透了,输了五百元;这五百元你必须还给我。」

​她说:「别做春日大头梦!」

​我说:「昨日打老虎机的时候,我真的做梦,不知是不是春日梦,你不要生气,我真得的是做梦,想跟人上床。」

​啪地声,震得我耳朵直痛。

​我笑了。

​林小东在旁也在笑,但笑得邪火。

​我说:「喂,你今晚有空吗?」

​「永远有空,你还想玩?」他抛出的话有一股酸味。

​「我带你到她家去,让她尝尝甩电话的滋味,」我非常亢奋。

​「舍命陪君子!」林小东更酸。

​啪,一声响,我的手掌击在他的手掌上。

​车士活区的一条幽静小街上,浓浓的树荫微微晃动,沙沙的绿叶婀娜碰撞,空气中荡漾着兰花的馥香。一串星星般霓虹灯隐约于散发橄榄香的吊篮中,与树枝交叉搭出一扇拱门,从街边石子路一直延伸到一幢小洋房前。

​蓓蓓的家到了。

​「香气好像不一样,啊,富人区什么都不一样,」林小东从他的奔驰车中跳下来,崩声关上车门,余声远震整条小街。

​我按了门铃,很快有反应了。

​「是谁?」装模作样的问,我知道她在猫眼里早看清楚了。开门,她掩不住笑。我用英文说:「给你一个大的惊奇!」我闪开身,露出躲在我身后的林小东。

​「我是电灯泡,别让我进去,等会儿当心给你们鼓反掌,」林小东推我往前走,用脑袋顶住我的背。

​蓓蓓笑了,更热忱,立刻用打汁机榨哈密瓜汁,还放了几只鲜艳的草莓在里面。

​几个星期没来她家,感觉好像十分亲切。茶几上放着金色镜框,内嵌蓓蓓的芳照,是我给她拍的,用二次曝光的手法,四周是她脸部侧面的投影,在投影中则是她正面灿烂的笑容。墙角摆着金鱼缸,我送她的两条四尾黑金鱼,她说像跳芭蕾舞的女郎,特别婀娜多姿,吃鱼食如同数珍珠。

​「为什么不养条猫,」林小东问。

​「猫太馋,要养不如养条狗,好摇摇尾,但又怕乱拉,我闻不得怪味;」蓓蓓边回答,边递上果汁。

​真香!果汁从口里一直甜到胃里,心情极爽,一扫昨晚所罩的阴霾,趁蓓蓓不

注意,我拦腰抱住她,凑上前去跟她接吻。她躲,却笑得乱颤。我就搔她痒。她笑得更灿。

​林小东也来了劲,直喊加油。

​闹一阵后,蓓蓓拿出一张激光唱碟放给我们听,是托尼.查尔斯的。托尼.查尔斯的歌带着沙流的凝重、浑厚,十分抒情。我来劲了,蓓蓓盯着我瞧,一双眼睛分明在告诉我,这张唱碟是专门为我买的。我有点陶醉,把艾丽老师约我的事全忘了;觉得今晚蓓蓓似乎漂亮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尖尖的鼻子,透着灵气。

​林小东说:「告诉你们白天发生的一件事,是发生在我的工厂里的事,有一个黄毛鬼佬,是车间的小头头,平时老是说我们黑毛全是黑工,好像他才是真正的澳洲人,打白工;但今天发生一件事,移民局到我们厂来抓黑民,全厂上下只抓走一个黑民,就是他一个人;原来他不是澳洲人,是从南斯拉夫逃来的。」

​我说:「不奇怪,有的人就是真假难辨,黑白难分。」

​蓓蓓莫名其妙地走过来,抱住我。我推开她,双手无意推在蓓蓓的胸脯上----------

​我的手僵止。

​骤然间,一阵痉挛。人仿佛有立刻要昏厥过去的感觉。

​「你,你怎么啦?」蓓蓓扶住我。

​我摇摇头,双手按住胃,使劲噎口水,以防吐出酸水。

​林小东问蓓蓓:「你家有没有止胃酸的药?」

​蓓蓓反问:「他有胃病?」

​我抬起脸瞅蓓蓓,她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惑和忧伤;一霎间,觉得她好陌生。

我很惆怅,别以为我叼著一根烟,百事无愁地东逛西悠,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模样。其实我很多愁,脑子里那根筋经常失控。我根本没有胃病,那是我的神经系统有毛病。我对上海女朋友说过,当初如果澳洲驻上海总领馆拒签我的留学签证的话,我一定会发神经病。她说,如果我生病,不管是什么病,她都陪我去看上海最有名的医生,她认识许多名医,那时陪她母亲就医时认识的。我相信她,她不是女强人著名,而是标准的美人胚;那美得真让人眼服、口服、心服。那次上海开国际博览会,她穿过法国展厅,五个法国商人送给她五瓶法国香水。她是一个不化妆不喷香水的女人。她最美的时候是喝了一点酒,开始双颊发脂红,像化了淡妆,真让人眼烫。我来澳洲,她把香水全塞进我的行李中,说外国人吃羊牛肉,中国人吃猪肉;我们闻外国人身上有羊牛肉腥味,外国人闻我们身上大概也有猪肉臊味。你涂一些香水,别让外国人小瞧你。

​我从箱子里翻出五瓶香水,一一扭开盖子,喷一下,让空气中弥漫着美人的香气。

蓓蓓计较什么,仅仅是胃里有些不舒服,她就脸上嘴上冒出反感,假若讨她做老婆,我不发神经病,早晚也会给她逼出神经病。

​我又从箱子里找出女朋友的照片,那是一张三人合影。在普陀山的佛顶山上,当中是佛顶山主持和尚,右边是一脸傻笑的我,左边的她依偎着一脸菩萨相的主持法师。

她说,如果我来澳洲把她忘记的话,她就到普陀山出家当尼姑。当时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念头,想来正如她所说当尼姑,不出几年,一定能当上尼姑庵的主持。她是人见人爱,又口齿伶俐,一脸聪明,准能受人提拔。

​我无法忘得了她,但又必须暂时忘了她。现在如果在大街上相遇她,一定彼此不敢认,我变了,在澳洲的人感觉是一直活在云层里,喝醉了酒,恍惚着,心神飘忽;昔日上海的种种,局里最年轻的国家干部,中国摄影家协会最年轻的摄影家,上海美术展览馆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抽象作品展是我的私人作品展,多少成功让我寻求更大的刺激,到外国去,西人世界是摄影家的鼻祖地,寻根哟。寻呀,寻呀,到了外国才知道生存是第一需要。洗碗,活在最低层,到处听到骂人话,于是学英语首先骂人话全会了。但是有时觉得奇怪得很,骂人也真觉畅快,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人变得真快。

​把女朋友的照片收拾好,又想起蓓蓓。她既让我诅咒,又时不时地跳出来挠乱我的情绪。在澳洲,亚洲女人本来就少,当地西人拣去一批,有钱阔佬养了一批,有身份的亚洲男人掠走一批,所剩无几,物稀为贵,再难看的也抬起脑袋挺起胸膛招摇过市。那蓓蓓毕竟是活在地上,而我是活在空中,全不然像在上海那阵子,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想,人家倒馋得你要死。现在要求的东西太多,钱啦,身份啦,漂亮俩字不敢奢望,被子一盖,蒙上脑袋,梦里见。

​林小东告诉我,那个按摩女郎黄玲玲再也没有回去。他终于说出来了,她真像他大学里的那个校花。他津津乐道地说道,那时候男生宿舍,每晚吹熄灯后,第一主题必然是校花。这校花的花边新闻特别多,追求她的男生个个长得有模有样,他因为个子太短,又戴著一付深度眼镜,所以离她远远的;但喜欢听她的花边新闻。最浪漫的是,有个美术系的高才生,想请她当人体模特儿,出价一小时五百,没有回响;最后涨价到一小时五千大洋,那朵校花依旧不干。最垂涎她的是上海某高干的公子,长相平平,可周末接他的是奔驶汽车。千算万算,谁也想不到最后竟然给大她二十岁的离了婚的美术老师搞到手。当消息确定的那晚,宿舍熄了灯,没有一个人讲话,静得出奇。一个小时过去了,每人都以为别人已经睡着了。这时有一个人从床上爬了下来,似乎有人问干吗?他答尿逼。哗地一声,所有的男生都起来,同时喊:尿逼。大夥跑到厕所,一看,唷,排队了,同是一个主题:尿逼。

我们住的是一条小街,走出街口是六车道的威廉大街,往上走沿著斜坡,第一家是意大利时装店,第二家是意大利杂货店,再上面是澳洲联邦银行,然后是韩国人餐馆,接著是街心公园,边上是夜总会。我俩开始穿马路,如果此刻看到对面走来几个女人,全是西人。林小东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我们都认识,是林小东的英语学校老师,叫查理,也从大陆来的,比我们早来几年,不知道是怎样搞到身份的。林小东问他,现在不当英文老师,在做什么?

​「开移民公司, 做自己生意,」查理满脸笑容。

​「移民,我们可移民吗?」林小东马上接口。

​「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们现在情况,最佳办法是申请难民;你们都知道,大陆来的都是经济难民,但可以从政治角度著手,我现在办理的几个案子相当有希望拿到身份。」他拉我们到边上说。

​「听说申请难民后就不能回中国了,」林小东问。

​「谁说?签证上根本看不出,只要你不说,天知地知;你们都是上海人,脑子灵光,这个还不懂?况且在申请过程中,可以全职打工;没有工作,可以申请领救济金,每周有一百二十块大洋,」查理鼓动的本领很大。

​听林小东以前介绍过查理,原是浙江省小镇上的人,到上海读大学,学了一口上海话,便经常自称是上海人。

​「申请费用多少?」我问。

​「大家都是上海人,肯定给你们打折,外头别的移民公司收费是五百,我收三百五,不过这个星期是最后一周优惠,」查理说。

​「我有个朋友申请难民被驳回,他是否死路一条?」我似有介事地问。

​「再可以上诉,澳洲难民政策规定申请者可以有二次上诉的机会,这样一拖,起码要一年至二年;其中只要遇上大赦,全解放,对吗?」查理拍拍我俩。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林小东说:「以后再说。」

​查理不勉强,依旧一脸笑容,掏出名片,每人一张。

​等他一走,林小东马上问:「怎么没听说你有朋友申请难民的?」

​我笑了,「蒙蒙什么的。」

​「其实算算,我们现在拿学生签证,延一期半年,但得付二千五的学费;这申请

难民,只要三百五;起码可以混上半年一年的;反正有的是人走曲线救国之路,我们是否也应该考虑考虑,啊?」林小东问。

​「住嘴,」我用英语说,「我还想回上海做生意呢!」

​林小东掏出查理的名片,伸出手,看着我。我立刻把那张名片也拿出来给他。林

小东用劲一撕,再一撕,往路边垃圾筒里一抛。

​我举起手掌,林小东迎上一击;俩人同时说:「穿马路!」

​马路当中是大条大条的白色斑马线,不用看红绿灯就可以穿,汽车开到这里先得让人。我俩一前一后穿过去,走到车站出口处边的杂烟店,看各式各样的打火机,最后落在一排彩色的裸体打火机上,「如果把这种打火机带回中国,能赚多少钱?这里标价一只是二元,乘以六,十二元人民币;但带回去起码值五十元;相信吗?」

​「你以后回上海就做这生意,啊?」林小东也凑过来瞧橱窗。

​我指指几个不同姿态的金发女郎,「哪一个性感?」

​「都有反应,」林小东不紧不慢答道。

​「唷,下面还有扑克牌,」我指着裸体扑克牌,「二十二元九。」

​「做这生意更赚钱,」林小东揶喻地说。

​「瞎讲的;我是考验你!」我夸张地说。

​刚巧一辆火车到,涌出很多人。

​林小东站着不动了,眼睛发直。我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也一惊,世界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五官像,发型像,身高也像;但她决不是黄玲玲,因为她走过我俩身前,瞧了我俩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这眼神是绝对陌生的,我俩一致认为。再说,黄玲玲也不会到英皇十字区来,如要去也应到下一站埃及克立夫。

​「算不算是一种预兆,博斯,有时你不得不信,这女人一定与我俩有缘份,只要我俩同时去找她,她一定会出现;走吗?到圣玛丽斯医院去,我俩一起去,」林小东浑身是劲。

​「发疯啊,要去你去,我是绝对不会去的;闹天大的笑话,我们算什么人,人家有男朋友的。」我一想到如真的见到,林小东挤在当中,算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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