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
红尘最初对“规则”一词的概念,源于儿时被父亲的一次严厉惩罚。
上世界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从南方刮过来,那个没被“春风”吹过的小小山村还是贫瘠的、纯朴的、一尘不染的时候。
那年中秋节前,父亲和村里的干部们回山西老家不知催一笔大队的什么款,回来的时候拉回来几箱梨。从大人们零零星星的谈话里,小小的红尘明白了大概的意思:被催债的地方没有现金,提议用当地的特产抵账。正好快到中秋节了,干部们一合计,反正收款是没指望了,不如搬几箱梨回来给村民们发点儿福利。
那几框透着诱人清香的梨,放在了家里的小南房,房门钥匙父母各拿一把。父亲警告说:那是集体的财产,不是咱家的,谁都不许动一下。等分到各家时就给你们吃。
姊妹四人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只能扒在门缝解解眼馋,最多把鼻子挤的瘪瘪的闻闻味道(红尘一直怀疑自己的瘪鼻子是那时候留下的)。长大后的她,常常用一个词回忆这件事:望梅止渴。
也许是红尘骨子里对“规则”的蔑视,也许是禁不住梨子清香的诱惑,在某一次妈妈递来钥匙让她去取东西时,站在香气四溢的小南房,她紧张地掀开竹筐,鬼使神差地偷偷地取了一只梨。
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夜,第二天父母下地干活了。她刨开埋在墙角的土,取出那只依然诱人的梨,姊妹四人轮流,一口口地吃光,甚至连梨核都没有剩下。那是记忆里最香最甜的梨,即使几十年后她吃货过无数的进口或国产的香梨,都没有儿时那样的味道。
在那只梨的残渣都被排泄了的几天后。“偷梨风波”东窗事发,父亲从掀开的竹筐边缘,看到了那只梨留下的空缺。即使父亲没有伸手打他们姊妹四人,但那样严厉地批评和惩罚也让她终生难忘。
父亲似乎早早地用了如今街头小商小贩们的赌咒发誓式的惩罚,只是把“假一赔十”换成了“拿一赔四”。
公私分明地不近人情,是父亲从小留给她的记忆。即使如今年过半百的她和老父亲开玩笑说起这事儿,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大集体的东西不能动,还是因为太穷了,亏了你们。
规则高中所就读的县城,尽管在当时她的眼里已足够繁华。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也只是水泥路。从城中到地处城郊的学校,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还好,下雨下雪天泥泞不堪。
那时没有红绿灯,也鲜有汽车。所有的行人、自行车、骡马车都在一条道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规则:一看、二慢、三通过。即使在最繁忙的赶交流时,也少有刮擦碰撞发生。
那件事的发生让人们唏嘘了好一阵子。某一天,学校的一位女老师自行车带着另一位女老师,从城中的家中来学校上班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倒在了一辆农用三轮车的车轮下,抢救无效。
以一辆自行车和一辆“突突突”干叫唤不出路的农用三轮车的速度,能出人命大事,很是奇怪。有人说是因为道路坑坑洼洼,有人说是骑自行车的女老师技术不行,有人说是开三轮车的年轻人无视规则……最后一句话总结是:时也,事也,命也!
多少年以后,红尘混迹于城市,每天在灯红酒绿中穿梭,有时候想偷懒省时间、不想绕弯路时,也曾拖着日渐发福的身子在呼啸而过的车流里腾、挪、躲、闪,侥幸地险中求胜。常常会想起那位女老师……
时光流过,岁月无痕。总有一些东西会逝去,也总有一些东西会留下。
那天,送刚上学的侄儿学习画画回来,家门口的公交车下了车,需要穿过马路对面回家。看看前后的人行路口都有一截子距离,路上车辆不是太多。她问已长到她肩头一般高的侄儿:你能跨得过栏杆吗?小家伙回答:不能。——嗯?你可是大长腿啊,怎么跨不过去?——老师说不能横穿马路。她羞愧地不说话了,带着孩子绕人行道走回了家。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视规则如圣旨的“好孩子”。只是,时也,世也……
刚毕业的那年,分配到那个地级市不错的单位。单位领导是一位和蔼可亲、整天笑眯眯的父辈。对于和她一起分配来的两个女大学生,他在大会上说是“单位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两朵金花,是两千金。”
就像辛夷坞在小说《我在回忆里等你》形容姚起云一样,初入职场,农村出身的红尘对规则有着无限崇拜甚至虔诚的“膜拜”心理。
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迟到不早退,严格按照文件执行。
某一日,上级部门要来单位检查。领导在动员大会上,笑眯眯地说:同志们,好好迎接上级领导,该打扮的打扮。女同志们化化妆,穿的精神一点儿,男同志们刮刮胡子……。
第二天,红尘特意用那只仅有的廉价口红和眉笔,笨拙地化了妆,还穿了新买的衣服。到单位一看,所有的同事还是昨天的模样。原先喜欢化妆的还是浓妆艳抹,不喜欢化妆的还是素面朝天。她浑身不自在地坐在办公桌前,手足无措。
一位爱开玩笑的同事看到她,大声地说:哎吆,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相亲吗?她嗫嚅着说:领导不是让这样吗?同事们都善意地笑了:那是处长爱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玩笑?规则?
即使年近五十,再有不到十年退休的今天,红尘还是懵懂地分不清职场上、官场上的玩笑和严肃,到底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结婚后一直租房子,直到孩子三四岁时单位有一批经济适用福利分房。有人提醒红尘想要房子就看看领导。当然,看也不能赤手空拳,总得拿点儿什么。
那天,怀揣着那个小小的“礼物”,她敲开了领导的门。语无伦次地表达了目的,领导和蔼地说会考虑的。尴尬的沉默之后,她像做贼一样拿出了那个“礼物”,要给领导放下。领导立马变了脸,说:拿走你的东西,你要是这样,分房子没有你的份儿。她尴尬地不知去留,心里只骂自己笨蛋,送礼都不会。
如何走出领导办公室,她早已忘记。只记得那一次的分房,她顺利地分到了一套80平米的房子。
尽管这么多年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单位换了无数次,领导见了无数个。那位初出校门遇到的好领导,是她一生的荣幸和感激,每每想起来都是温暖。
有人说,机关机关,就是凡事需要多琢磨琢磨。摸着了“机关”在哪儿,你才可以顺利闯关。
可惜,木纳、不谙世事的她永远学不会,也不想把精力用在那些“琢磨”上。她所理解的“规则”,永远是白纸黑字的字面意思,而背后的纷纷扰扰,她不愿意去涉足。
世纪之初,红尘够资格聘请高级职称时,她想试试。当时,这个封闭的系统还是“以评代考”的模式。不参加考试,所有提交资料集中在某个会议室,几个有头有脸、有资格的行业内专家投票决定。
有人好心地提醒她:那个谁谁谁你认识不?他今年参加评聘会,你找找人家,送点儿礼,先过局这一关。等拿到北京的部时,再找人疏通疏通……。
罢了,她向来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只要不是她自己通过努力可以达成而是需要关系网的事儿,她会很识趣地退避三舍的。能遇上那位好领导,已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她的人生,有一次这样幸运已是老天眷顾了,不可求太多。
她的职称一直搁浅,直到2006年这个系统开始了“以考代评”“聘评分开”。她先报名考试,拿到了高级资格,在N年的等待后,遇上又一位“贵人”的帮忙,才得以解决。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是谁曾说过的一句话?“无欲则刚”这句话听着有点儿“酸葡萄”的味道,可也是人生的最好总结和处世之道。
时至今日,她依然如刚刚走出校门一样,分不清领导的话那句是“玩笑”,那句“不是玩笑”。也分不清这世道的条条框框,像斑马线一样哪条可以当真,哪天可以马马虎虎?
就像那一次次的民意测验和拟提拔人员投票,常常是会错了意,在别人的好意提醒下还一脸懵逼。就像过城市的红绿灯一样,有些标识真的看不懂,只能随大流地走走停停。
有人说,红尘真的有点儿“看破红尘”的意思,对于一切的“规则”不闻不问。其实是她的脑回路太简单,简单到不去理解别人“意思”里的“意思”,只能装傻充愣罢了。
父亲那句老掉牙的“集体的东西不能动”犹在耳边,虽然新闻里每天都在标榜着“某某某贪污受贿xxx千万或xx亿被判处N年”的丰功伟绩。
人生如游戏,游戏也有其规则。这么多年来,她只信奉一条不变的规则:人在做天在看,无愧于心,才能活的心安理得。
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