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瓜

第一次吃金瓜，是在一家高级饭店的大型宴会上，满桌子美味佳肴中有一道造型很特别的大菜。雪白的瓷盘里叠放了几片翠绿的生菜叶，菜叶中央托了一个红红圆圆的东西，猛一看，就像绿波荡漾的海面升起的一轮红日。内行人掀开“红日”上方的盖，露出里面内容，原来山珍海味全藏在太阳的肚子里。七八只勺子一齐伸向“红日”里，我的动作稍一迟缓，舀出来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一勺子稀软的瓜瓤。大概是沾了高级饭店的光，那一勺子瓜瓤我竟吃出了无比鲜美的味道。问同餐的人这是什么菜？他说：金瓜。我说贵吗？他说八十八块钱。

我知道了金瓜的样子和味道，还知道了这道菜值八十八块钱。

有一天黄昏，在菜市场看到了金瓜，那个卖菜的女人脸蛋很漂亮，她把大小不一，扁圆有别的几十个金瓜摆成金字塔，女人站在色泽艳丽的金字塔后面，胸部以下被金字塔挡住，高胸、美颈、俊脸从金字塔后面长出来，就着夕阳，女人与瓜相映成趣，我躲开各个菜摊，直奔那里。驻足金瓜前，想买又怕弄塌了金字塔。女人说，“没事，这个好摆。你要哪个吧？”我说：“只要红，只要圆。”女人从金字塔中走出来，她胸部以下不仅过于肥硕，而且极其邋遢，我的情绪一落千丈，马马虎虎选了一个，扔下十块钱，抱着“红日”回家了。

把金瓜拿回家，按照饭店里的样子，先在上面旋一个茶壶盖样的口，从此处把里面掏空，再把虾仁、松子、肉丁等放进去，然后放在锅里蒸。开饭之前，我郑重宣布，今天午餐的主题是“红日”。二十分钟后，我揭开锅盖一看，天啊！这哪是“红日出东海”，而是“粘土和稀泥”。

十块钱买来的金瓜远不如八十八块钱的金瓜好吃。

今年回姨母家，看到不大的小院里种了两颗瓜秧，瓜秧顺着院墙爬上房顶，又从房顶爬到院外一颗老槐树上，大大小小的金瓜七上八下地吊在树枝上，煞是好看。我望着树上结的“红日”，垂涎地说了一句金瓜好吃，姨丈当即摘了一个蒸了，吃饭时给我实实在在地盛了一大碗。金瓜中少了山珍海味，三口之后就变得难以下咽了，但看到姨丈殷勤款待的份上，我不得不吃下去，最后不忘加一句：真好吃。

姨丈为了保证金瓜的充分供给，他每天早起给瓜秧施肥、浇水，打叉。我问他金瓜吃不完怎么办，他说卖。我问能卖多少钱，他说一个能卖八毛钱。

农民种一个金瓜能挣八毛钱，小商贩拿到菜市场卖一个金瓜能挣十块钱，饭店经理做成菜就能挣八十八块钱。就冲这个，我也得把金瓜继续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