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短篇小说)
祭了海,渔船浩浩荡荡地不见了。歌声把海鸥都震没了,黑头海鸥叫起来像骂人:“殴了殴了。…”顺子说:“呀,像出海打仗呢。…”就挨了一巴掌,是他爷爷打得。船一蜂拥,小孩就想到了战船。小胖喜欢看海盗电影,说:“看,‘黑珍珠’号。…”拴子和梅子也在看渔船出海。早先都是拴子家的“太阳号”打头,大红门赵家来了,船又大又快,每年都是渔获大户,拴子家就不行了。大红门赵家住在岛子高处,太阳一出来,红色的大门红光闪烁,就出了名。拴子娘叫鬼头蝎子蛰了,脾气动辄暴躁,说:“这是户什么人家?”大红门赵家,谁也不知道,买房子落户,赵家就来了。赵家人不和村里人来往。顺子说:“这家真古怪。”最吓人的是赵家的一个老太太胡姥姥,她像个巫师,多大年纪也不知道,看上去有一百岁了,扎绿头绳,走道没声,一闪,人就不见了。女孩梅子害怕胡姥姥,说:“鬼呀。…”最忧伤的是拴子,大红门赵家一来,头船不是他家了,渔获也不行了。拴子爹半夜不睡觉,到处转悠。爹一消失,拴子娘也不见了。拴子吓着了,问大丫说:“他们这是要干啥呀?”大丫十五岁半,大拴子两岁,说:“爹我不知道,娘准是去陈寡妇家了。…”陈寡妇叫“鱼汤圆圆”, 鱼汤熬的好喝。传说她像吴三桂大人的心上人陈圆圆。拴子爹和陈寡妇都爱唱戏,就好上了。拴子有时候脑子不那么灵光,说:“好上了是啥意思啊?”大丫嘻嘻,说:“傻子,就是,彼此看好了。”拴子又迷糊了:“那咋没在一块儿?”拴子爷爷反对,拴子说:“为啥反对呀?”大丫也不知道,说了句:“‘鱼汤圆圆’是娘的天敌。”拴子娘披着蓑衣,潜伏在陈寡妇饭馆外的草垛后头。拴子说:“娘,你干啥呢?”拴子娘愠怒,说:“去玩你的去,别管大人的事儿。”
出海半个月,很多船都回来了。没鱼,浪费油,不如回来。拴子爹打回来的全是虾兵蟹将。赔了钱,拴子爹只剩下了喝酒,和柳郎中说:“得考虑卖船了。”拴子娘吓毛了,渔民没船了,得饿死人。柳郎中奇怪一件事儿,说:“‘大红门’赵家去哪儿打鱼啊?”拴子娘和小孩被赶走了。大丫诡谲,叫拴子把耳朵贴墙上,爹的话就进了耳朵。爹说大红门赵家的胡姥姥会算鱼在哪一带,是个巫婆。柳郎中嗤嗤笑,说:“还有这事儿?”大丫和拴子听懵了。大丫说了更吓人的事儿,胡姥姥常在岛西的墓地转悠。拴子毛了,说:“那儿闹鬼呀。…”
顺子家也没打到鱼,顺子跑出来和拴子在码头上玩,说:“咦,那是谁呀啊?”一个儒雅的男孩,在坝上画画。梅子在一边儿看。顺子把梅子叫过来了,说:“这是谁呀?”是大红门赵家的小孩,别的不知道。梅子一脸崇拜,说:“他画得真好。”陈杏儿来了,拿着画板和纸,东瞅西看。杏儿是陈寡妇的女儿,长得像她死去的爹,不怎么好看,小模小样的,十五岁半,像十三岁半。杏儿说:“东胜呢?”杏儿爹叫鲨鱼吃了后,杏儿就孤僻了,不和别的小孩玩了,老爱去墓地,她爹陈六指儿埋在那儿。顺子懵:“东胜是谁啊?”杏儿一说画画的那个,拴子说:“刚才在,可能走了。”杏儿找去了。顺子嗤嗤笑,说:“杏儿不和人玩儿,她不会是喜欢大红门家的小孩吧?”杏儿喂流浪猫,把小鱼小虾给它们吃,冬天给它们搭窝。拴子说:“别胡说。”梅子说:“那个什么东胜,是挺帅的。”拴子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不那么高兴了。拴子有点儿喜欢梅子,梅子的话叫他忧伤。
大丫在院里,说:“爹和娘打架了。”拴子紧张,说:“为啥呀?”大丫说爹去陈寡妇的饭馆喝鱼汤了。拴子又慢半拍了,说:“娘咋知道的?”大丫一脸你真蠢死了,说:“娘在那儿埋伏,看见了呀。”拴子进屋看小画书去了。一到下午海岛就起雾,天气反常。拴子睡了一觉,被古怪的声音弄醒了。雾霭把视线遮挡了,什么也看不见。是拴子娘在后院刨地,拴子说:“娘,你干啥呀?”拴子娘好像不想说话,刨自己的。拴子说:“我给刨。”拴子娘要种洋芋,打不到鱼,就没钱了,得吃饭。娘很厌恶,说:“你别管,看你爹是不是又去陈寡妇那儿了。…”大丫像鬼魂,在雾霭里说:“俺爹和陈寡妇没事儿。”拴子娘说:“你知道个屁。”大丫和拴子到门口坐着了。全是雾霭,什么也看不见,有东西在雾里走,特别诡谲,一露头,吓死人,是大狸花猫和大黄狗回来了。大丫说:“老天爷呀,叫你俩吓死了。”拴子嘻嘻笑。拴子爹晚饭没回来,娘说:“打个电话。”拴子打了,海岛的信号不好,一下雾,好像有干扰,打不通。大丫诡谲,说爹和柳郎中商量卖船的事儿。拴子娘刨了一天地,吃了饭睡得打呼噜了。半夜拴子撒尿,看见爹浑身湿漉漉,像鬼一样地进院了。拴子怕吓着爹,没叫他。早上到处是莫名其妙的声音,是雾的事儿吗?太阳一出来,雾霭淡了,全是隐隐绰绰的人凑在一块儿说黑话。顺子和小胖惊悚,大红门家那个画画的男孩死了。拴子懵了,说:“咋会死了啊?”顺子和小胖也不知道,雾霭里多了样东西:鬼魂。小孩们跑到碎石滩,不少人在看。赵公安和柳郎中说:“也不好说是坠崖还是怎么着。”柳郎中说:“这几天太阳一落山,雾霭就出来了。…”尸体被运走了,大红门赵家的人追着车哭泣,跑了几步站在那儿看着车晃荡着远去了。发现尸体的人也吓人,是陈杏儿,顺子说她好像老来这一带活动。拴子说:“活动是什么意思啊?”顺子嘻嘻,说:“来溜达吧。”小胖说:“你是怀疑杏儿啊?”顺子说:“蠢死了,杏儿哪里能打过那个东胜啊?”胡姥姥从雾霭里出来了,说:“东胜一定是被害的,你们这些小孩要是知道了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们钱。…”风吹过一片雾,胡姥姥就没了。小胖说:“呀,她咋和鬼似地啊?”顺子财迷,惦记钱,喊道:“给多少啊姥姥?”胡姥姥的声音飘过来:“都好说。…”中午时雾霭没了,光线也不是很灿烂,天上有云彩。拴子打一桶海水,杏儿坐在礁石上剥蛤蜊呢。拴子说:“杏儿,他们说是你发现尸体的啊?”杏儿点头,眼泪出来了。女孩一哭,拴子就不知所措了,说:“你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杏儿说东胜教给她画画,才没几天。拴子说:“胡姥姥说东胜是被害的呢。”杏儿擦眼泪,好像很坚定:“凶手跑不了。…”拴子突然有点儿不安,回家了。
拴子和大丫说了,大丫骇然,说:“呀,杏儿没准看见凶手了吧?”这太吓人了,拴子说:“她没这么说啊。”大丫帮娘干活去了。传言像雾霭一样到处游走。拴子娘说:“没准是陈寡妇干的。…”拴子爹愠怒,说:“你少胡说八道。”大丫也说:“娘,这事儿不好这么说啊。”拴子娘嘻嘻,说:“陈寡妇是干什么的,她早先倒腾过翡翠、玉石。”大丫懵,说:“那又咋啦?”拴子知道,说:“好像东胜戴了块很值钱的玉没了,村里人说的。”拴子爹和大丫傻眼了。拴子娘开心,差点儿唱秦淮腔,说:“至少也是嫌疑犯。”拴子爹进屋躺着去了。
刘公安来了,问拴子爹:“你和陈寡妇倒腾过玉石?”拴子一家都成鬼样了,大眼瞪小眼。拴子娘不干了,像要开战,说:“刘公安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你这么说,俺这日子没法过了。…”刘公安说:“去去,我办案子呢。别瞎叨叨。…”老早前的事儿,那会儿还没拴子娘呢。拴子娘不吱声了。刘公安说有人写了举报信,怀疑陈寡妇有问题。拴子爹在院里来回走,拴子娘说:“这是有鬼呢。”大丫应该不爱听,说:“俺爹哪是敢杀人的人?俺爹连鸡都不敢杀啊。”拴子娘不屑,成了狐狸,说:“不杀鸡不等于不杀人了。…”
渔船陆陆续续回来,都没打到鱼。顺子爹和顺子娘胡乱打仗,顺子说:“都是鱼闹的。”小胖嗤嗤笑,他爹和他娘也打。太阳一落山,雾霭又开始出现了。杏儿往岛后走,拴子说:“杏儿,你干啥去呀?”今天是东胜生日,杏儿白天进城了,回来去祭奠下。小胖说:“他和你没什么啊,你咋还祭奠他啊?”杏儿说:“他教给俺画画,是俺老师。”顺子诡谲,说:“杏儿,东胜那块玉很值钱吗?”杏儿好像拿不准说不说,还是说了:“是宫里的,很值钱。凶手跑不了。”杏儿这么说了,走了。雾霭里出现了一个人,酒鬼薛拐子,说:“杏儿真神秘。”薛柺子是单身,喝酒睡大街出了名。他偷人家晒的鱼去没人地地方烤着吃。小孩们也不爱搭理拐子,都走了。胡姥姥在村里到处转悠,大丫和拴子去收晒的小鱼,胡姥姥出现了,说:“好像有人看见凶手了,你们知道是谁不?”大丫和拴子都紧张。大丫说:“没听说啊。”拴子点头。胡姥姥问杏儿丫头住哪儿,大丫和拴子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大丫说:“她妈是‘鱼汤圆圆’,你去饭馆看看。”雾霭一裹,胡姥姥人就没了。大丫又鬼魅了,说:“拴子,你说会不会陈寡妇真干什么了,叫杏儿看见了,她没法出卖她娘啊?”这太吓人了,拴子脑子分叉了,说:“你是说爹也参与了啊?”大丫气着了,说:“我提爹了吗?”大丫一生气,人就变成了兔子,转眼不见了。柳郎中在拴子家,拴子妈刨地把脚指头伤了。拴子随他去拿点儿药。拴子说:“柳伯伯,我爹卖船的事儿定了吗?”船不好卖,价钱低。拴子爹想做别的生意,陈寡妇要和拴子爹开家玉器店,柳郎中说怕拴子妈不会同意。拴子应该不知道说什么,嗤嗤笑。拿了药回去,拴子碰上杏儿了,先是咚咚的脚步声在雾霭里响,到了近前是杏儿。拴子紧张,说:“杏儿,咋了?”杏儿喘息着,回头看,全是雾霭,看不见啥。杏儿说:“我从墓地回来,好像有人跟着我呢。”拴子吓着了,想到了鬼,说:“你是说鬼啊?”杏儿没这么想,拴子一说她拿不准了,说:“也可能是人,凶手。…”拴子把杏儿陪回家,自己也害怕,跑回家了。拴子晚上梦见武松了,看了一宿天花板。早上拴子找出了爷爷的手弩,人也诡谲了,动辄就没了。大丫成猫了,四处瞅,说:“咦,拴子又去哪儿了?”拴子娘一脸厌恶,说:“雾太大,调腚就没了,都成了鬼。…”拴子娘冷丁一嗓子小曲,在雾霭里响起来,叫人头皮发麻。拴子爹一脸悲怆,说:“你们娘是要谋害我。…”大丫目瞪口呆,问柳郎中:“人都很神道,是怎么了呀?”柳郎中断定是雾霭里有什么东西,人一呼吸,精神都不正常了。大丫在海滩上揪住了拴子,说:“你整天找不着人,干啥呢?”拴子说和顺子、小胖玩儿。这更可疑了,他俩都找不着拴子呢。大丫能猜事儿,说:“你是不是替娘监视‘鱼汤圆圆’?”梅子说她看见拴子在‘鱼汤馆’转悠。拴子说:“算是吧。”大丫紧张,说:“那你看见什么了?”拴子没看见啥,大丫一脸狐疑,拴子说:“真的啊。”
东胜“五七”那天,大红门赵家的人办了祭奠。拴子和顺子、小胖看见了杏儿在远处站着。顺子说:“杏儿准喜欢东胜吧。”小胖说:“可东胜是死人了,喜欢屁啊。”拴子不是很爱听这话,杏儿是个有情义的女孩儿,小孩们好像没异议。黄昏又下雾了,它们就像打败了孙悟空的妖怪,说来就来。拴子猜杏儿今天应该会祭奠东胜,白天大红门赵家的人祭奠了一天,不叫外人靠近。东胜告诉杏儿画画的要点,杏儿的画就像样了。娘不叫她和东胜走的太近。杏儿不服,说:“为啥呀?”“鱼汤陈圆圆”话亘,说:“不知道啊?你喜欢上他就麻烦了,他是鬼,不会要你的,那你咋办啊?”东胜死了,杏儿就没魂了。杏儿摆了虾和糖果,在雾霭里叨念。杏儿是怎么感觉到异常的,自己也不知道。雾霭突然就诡谲了,好像有东西,杏儿看见雾霭被搅扰了,风样地闪到了一边儿,是根棍子打下来了。杏儿脑袋躲开了,胳膊挨了下子,摔在雾里。杏儿喊起来,说:“凶手,我知道你是谁!…”雾霭里“嗖”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地下了,还有什么东西“咚咚”地走了。有人喊杏儿的名字,是拴子。梦见了武松,就鬼魂缠身了,拴子拿着爷爷的手弩暗下保护杏儿。杏儿来祭奠东胜,拴子就跟过来。一个人影打杏儿,拴子的手弩射出去了。
杏儿的胳膊断了,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水,头发全湿了。天光已经没了,太阳喊了“撒由那拉”,早不见了。手弩一发射,拴子后怕了,四下摸,摸到了血。拴子掏出手电到处照,啥也没照着。拴子脸煞白,背上哭泣的杏儿,磕磕绊绊去找柳郎中。杏儿的胳膊断了,柳郎中说:“这是咋弄的啊?”拴子把事儿说了,担心打死人。雾霭太大,柳郎中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办,叫他们先回去,明天和刘公安说一声。雾霭一没,刘公安来了。顺着血迹找到酒鬼薛拐子家了。薛柺子样子吓死人,脑袋缠的像个冬瓜,血把布阴了。柳郎中给处理了伤口,薛拐子耳朵上有个窟窿,血从窟窿里往外流。刘公安说:“拐子,你都干了啥,说说吧。…”薛柺子说他走道叫树枝刮的。薛柺子说不清楚哪儿刮的。刘公安的两个搭档来了,叽叽喳喳完了,刘公安说:“拐子,你要交待,还能考虑算自首,不说就没办法了。…”薛柺子没魂了,下跪了,拉不起来。那天东胜从崖上掉下来,摔昏了。薛柺子拿了东胜脖子上的玉就跑了。刘公安说:“就这?”薛柺子点头,说:“就这。”刘公安说:“那你袭击杏儿又是咋啦?”都说杏儿看见凶手了,薛柺子做贼心虚,就伺机打杏儿了。这说不过去。刘公安生气,说:“不说实话啊,把他带走。…”一抓薛柺子,村里开了锅,冷丁就能碰着在雾霭里说黑话的人。大丫说:“咱们还怀疑过娘。…”说完嗤嗤笑。拴子敏感了,说:“俺没说。”梅子是唯一为薛拐子说话的,说:“一个瘸子能杀得了人吗?”杏儿说:“想杀我的人,一定就是害东胜哥的凶手。…”薛柺子招了。摘玉牌时东胜睁眼了,薛柺子抓起石头打了东胜脑袋跑了。拴子娘说:“拐子能不能枪毙啊?”顺子、小胖这些小孩不知道。问拴子也没用,拴子话都不说。梅子说:“你咋啦拴子?”拴子就走了。
拴子得了一千块钱奖励,刘公安把钱给送家去了。拴子爹说:“咋还给钱啊?”大红门赵家得罪了很多人,潜在报复他们的人很多,查都没法查。刘公安说杏儿不简单,她故意放风好像她知道凶手,把凶手引出来了。刘公安说:“这丫头也真是冒险,要不是拴子救了她,结果都难说。…”拴子娘把拴子拉到一边儿,一脸凶相,说:“是不是你爹叫你保护杏儿的?”拴子脑子调不过弯儿,问了大丫娘是啥意思。大丫好像也不知道,她猜了,说:“你说会不会杏儿是咱爹和孙寡妇的孩子啊?”拴子瞠目结舌,去堤坝上坐着去了。拴子有点儿忧伤,他也说不出为啥就忧伤了。好像很乱,叫人不知道咋办好。雾霭把拴子包围了,拴子回家时什么也看不见。要是这会儿谁给他一棍子,他不躲算了。雾霭里好像真有一根棍子举起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