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那天进电影院之前,本来打算看的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偶然在办公室问了一句,年纪最小的妹子发来这样的截图,成功地劝住了我:
已经不是处在热恋,找地方呆在一起就很开心的年纪,想想何必把正贵着的票价,贡献给连人家95后的小女生都不相信的偶像剧。于是转头看了《地久天长》。好歹我还知道男女主刚在柏林电影节获奖。
三个小时的电影,很大部分时间讲一对失独中年夫妇平静到近乎停止的生活。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取一趟厕所就会错过的情节、甚至BGM都是呼啸到尴尬的风声。
如果没到足够的年纪、没有一定人生阅历,本就不多的观众还真很难坐足时间不走神。
电影里的时间跨度,是上世纪80年代初到10年后。不论是从生活水平,还是社会结构、民众认知上来说,这都是中国社会剧烈变化的三十年:
改革开放对大众生活水平和思想认知的巨大影响,独生子女政策对中国传统大家庭结构的冲击,国企改制对经济结构和普通人生活和命运产生的震荡……
所以,作为一部文艺片,《地久天长》的心很大。它不像乍见之下,对文艺片的一般想象,讲大时代浮沉跌宕的命运糅合着爱恨情仇无果的岁月遗憾。
它一边呈现那段特殊的大时代中,大家整齐划一、服从谨慎、不敢逾越的样子,一边用俯身用细腻人文关怀的视角,注视抗争过的个体,和他们各自的不幸。
印象很深的是,影片里每到展现时代过渡变化时,总会有一个群像,主角的身影微弱地闪动在茫茫人海中:
八十年代国营工厂,咏梅饰演的王丽云晕倒在下班的人潮里。那是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时期,她被发现怀了二胎。最好的朋友就是主管计生的,拉这她去医院强制堕胎。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制引发了下岗潮。厂长宣布下岗名单时,众多安分地在国企上半辈子班的工人们,被动地听从,接受安排。
如果你超过三十岁,多少都见证过电影中很多相似的生活场景、带着年岁的美好记忆和不尽相同的苦涩经历,离我们,离我们的父母辈都不远。
往前或者往后,抑或现在,每个时期的每副面孔和每颗心之下,都是每个人在默默吞噬着自己的不安和绝望。
谁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用力挣扎。每一份看上去平静生活底下,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少暗流涌动。按照《动物世界》里的那句精辟的话来说,就是“光活着,已经耗费了大部分力气。”
电影有一种力量就是,把别人的故事活具体地摆在你面前,和你进行一场很私人的对话,拷问出我们努力掩饰的日常之下,不敢正视的脆弱和严肃。
就像《我不是药神》里,那个包庇徐峥的病患老阿姨,很真诚地反问抓人的警察:“你能保证你家没人会得这样病吗?”我们其实也会像周一围演的警察一样,内心翻滚,嘴上无言以对。
这样的拷问,也在观影时那段黑暗的私密空间里,敲打出我们深藏已久的善意。这是讲好一个有意义故事的价值。
那些关于集体和个人之间的顺从、妥协、矛盾、对抗,通过一个出了意外的家庭之后的生活,看起来更残酷。
而身处其中的个体曾经被紧紧地裹挟住,既没有力量反抗,也别无选择。偏偏这看上去又不只是某个人的错,所有郁结和苦痛,只有遭受的人自己去吞噬。
失独又无法再孕王丽云夫妇,在之后几十年的生活里背井离乡,日复一日麻木地劳作而无所求,他们生活得简单封闭。
吃饭对于中国人来说,有不一样的寓意。三个小时里出现了好几次他们餐桌上的画面。但从八十年代到2010年后,他们家的餐桌上都是三个大白面馒头、一碟花生米、一瓶廉价白酒。
这种没有改变的生活方式,也是麻木和绝望。
还有一个场景是在返回老家的途中,飞机遇到气流颠簸,王丽云本能地紧张,之后调侃说:“真可笑,我们还怕死。”
朴实的他们像是提出了一个很哲学问题:已经不怕死的时候,要因为什么理由活下去?本能?各种滋生出的牵绊?还是深思熟虑该怎么走下去的人生?应该,大部分人都未曾认着思考过。
电影的最后,给的是很中国式的解释:大气、含糊、尽力喜庆。
新年将至,大家欢喜于新生命降临、面对面的坦承后,正式地释怀与原谅、失散很久的养子带着女友回归,似乎又有新的团圆……
悲伤、无奈、不甘、妥协、淡然、喜悦都混在一起,变成相互扶持的力量、支撑着人努力活下去。
活着,也许是因为惯性,因为坚韧,因为豁达。但鲜少有人在经历一切后,还能像清澈的少年一样,有无畏勇气和清晰思路,说出接着活下去的理由。
(刚看完电影没几天,先在萝贝贝那里,爆出了著名文艺片导演王小帅在朋友圈自毁作品的宣传语。)
看这种片的人,大抵会默认主创、导演们,是真诚地想表达一些对社会变革的思考、怀念某些年达情怀、体现善意人文关怀的。
忽然冒出这样看上去油腻又自我践踏的车祸言论,是多少会让人觉得疑惑、失望。
这份很low很分裂的文案,又好像不小心说漏嘴的社会性心态:
急躁和功利中,大家要的东西太多,太杂乱无章,无法像电影里的中年夫妻那样淡然从容。无论是谁,都免不了在不同场景的讨好和渴求中分裂错乱,就像早已成名的导演,如果怀揣着票房大卖的期待和焦虑,也不例外。)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