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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诺

2019-07-07  本文已影响36人  曲玉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一】

    十一月,京城大雪纷飞,皇宫的玄色琉璃瓦染上厚厚的白色。一辆宽大的红木马车停在宫门口。

    沈钰走下马车时,天空早已是灰黑一片,诺大的皇宫静得悄无声息。宫女见沈钰下了车,便提着灯躬身迎去。

    “世子,长公主殿下在乾安宫等您过去呢。”

    沈钰点了点头,面庞如白玉雕刻,精致俊秀,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整个人也如同冰雪中的巨大雕塑,淡漠却也傲然。

    他没问什么,撑了伞,由宫女迎着向乾安宫走去。

    宫女口中的长公主殿下名为谢萱,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只因陛下年幼尚不满五岁,所以朝政之事都由这个长公主谢萱代理。

    约摸行了一刻钟,沈钰才看见巍峨的乾安宫门矗立在他面前,他跨入乾安宫门,又由宫女带着去了皇帝的寝殿。

    愈走愈近,沈钰隐隐听见寝殿内传来女子温柔的笑语,只是外头风雪很大,那笑声穿出来后很快散失在雪地中。

    他有些恍然,待宫女通报后,才掀开厚厚的棉帘走了进去。

臣诺

    寝殿里点了几个火盆,又有淡淡的梨花香飘散,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参见陛下,长公主殿下。”沈钰低着头,对坐在案桌上的两人行了一礼。

    “荣安世子请起。”柔润的女声传入他耳畔。他抬头,正巧看到一双大大的桃花目,眸光带着温柔的笑意,在亮堂堂的等下散着微光。

    “泽儿,我们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你的字有进步哦。”谢萱摸着坐在她身旁的少年的脑袋,轻声哄到。

    少年揉了揉眼睛,显然也乏了,由女官带着,乖乖地回里屋休息了。

    谢萱整了整衣袍,对沈钰微微一笑。沈钰会意颔首,只是脸上依旧冰冷,面无表情。

    谢萱则在窗前的软席上坐下,为沈钰倒了杯热茶。热茶散着袅袅水雾,彼此的容貌在彼此的眼中更为朦胧。

    沈钰也不开口,自顾自品着茗茶。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风雪也小了。

    看着沙漏中簌簌落下的沙砾,谢萱终是开口了:“我们有七年不见了吧?你心疾可好了些?”

    “修养七年,已经无碍。”

    谢萱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两人便是坐在窗前,许久无话,一人品着茶,一人透过窗子看着外面黑漆漆的院子,一人噙着浅浅的笑,一人则淡漠如水。

    “沈钰,若我让你入朝为官,你可愿意?”谢萱看着他,问道。

    “入朝为官?”沈钰挑眉,似有些不屑。

    “你知道的,临安王把持了半个朝廷,这三年我们如履薄冰。若你能入朝为官,助我除去临安王,卫护皇室。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便许你什么。”谢萱轻声说道。她希望沈钰能入朝,在朝堂上帮她卫护谢家江山不让为臣篡夺。她相信沈钰的能力,所以希望能说服他。

    “荣安侯一门早在先帝时就已没落,不问朝中事。”沈钰神情淡然,但只说了一半的话。他望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继续说。

    “但若你能入朝为官,我保证,除去临安王后,自你开始,荣安侯一门将再次崛起。”谢萱的脸在灯下明暗分明,却异常坚定这个承诺。

    沈钰有些动容,其实他有心让荣安侯府再次成为京城的权贵。

    “殿下该如何保证?”沈钰又问。

    “若你入朝,你会要哪一官职?”谢萱不答反问。

    “自然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钰脱口而出。

    “如此甚好。”谢萱点头:“那我即日便封你为为相,明日入朝参政。”

    不多时,谢萱便拟好了一封懿旨,又盖上凤印。

    她将懿旨递给沈钰。

    沈钰却没有接下,看着懿旨,忽然一笑:“殿下不是说在朝堂上如履薄冰么?这么简单随意封人丞相?看来殿下是在骗我?”

    “临安王虽有半壁朝堂,但也不是只手遮天。”

    沈钰还是未接。

    “殿下这样做,看来我不入朝也得入朝了?殿下可真会逼迫人。”沈钰勾起唇角,面露讥讽。

    谢萱看着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无声叹了口气,收回了那封懿旨。

【二】

    回府的路上,沈钰拿着懿旨,就着马车内的烛光看了许久。

    懿旨上的字端庄整齐,不过若是仔细看也可看出女子特有的秀丽。这一手字,七年来倒是愈来愈大气了,熟悉却也陌生。

    他方才在殿中几次三番地故作推脱,激起了她皇家一身的傲骨。

    沈钰怔怔出神,想着她放下懿旨的神情,虽然谢萱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沈钰也知晓她的失望。最后,他还是接下了懿旨,入朝为相,保荣安侯府再次崛起,也答允帮她除去临安王,保谢皇室不为臣子所迫。

 

    回到荣安侯府的时候,几近子时。大雪满地的侯府内一片寂静,而荣安侯沈彦的书房却亮着几盏灯。

    沈钰知晓父亲是在等他,于是屏退了侍从,拿着懿旨走入父亲的书房。

    “长公主叫你进宫所为何事?”沈彦沙哑着嗓子问道。

    “若孩儿入朝为官,便可许荣安侯一门再次繁华。”

    “你也许了,对吧?”沈彦看着沈钰手中的懿旨,明知故问。

    “孩儿自然允了。孩儿自请为相,明日入朝参政。”沈钰将懿旨递给了沈彦,又道:“父亲,荣安侯一门不该陨落。”

    沈彦端详着懿旨,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沈钰面容俊秀却冷漠,气质孤高也清冷。然,骨子里的血却是热的,更是有情有义。或许别人不知晓,但作为父亲,他却清楚无比。

    “钰儿,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她啊。别人不知道,可为父心里清楚得很。”沈彦感叹:“七年了,你在沈家故族修养时从未提起过她,为父以为你早就放下了,不想,你还是记挂着她。此番你回京,是否也是为了她?”

    沈钰闻言,抿了抿嘴唇,冰冷如玉的脸微微动容。他低垂下眸子,久久不语。

    “你也弱冠了。你要干什么为父也不拦你,只是你要明白,朝堂的水很深,临安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穿过微弱的光线,沈彦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忍不住再劝,希望他能不要摊上这趟浑水:“长公主的性子虽然温润,但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临安王虽然做大,但她能保住皇室那么多年,足以见她的手段,其实卫护皇室,也未必一定需要你。”

    沈钰还是不语,只是他抬起头,看着父亲。仅是那一眼,沈彦便知晓,他的儿子心意已决,这份心意怕是埋了许久许久。

    “既然明日你要入朝参政,就早些休息吧。”沈彦终是叹了口气。

    沈钰颔首,请了晚安便下去了。

    不知何时,雪又下起来了,廊下的积雪被灯光照得发亮。他低头揉了揉心口,忍住轻微的不适。

    在抬头时,脸上依旧淡漠。风掠过他的衣襟,呼啸啸而过。

    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像一记响雷震惊了朝中的文武百官。

    因心疾而离京修养七年的荣安侯世子沈钰竟入朝为相。

    当太监宣读封相得懿旨时,沈钰就站在九阶金台之上,睥睨着群臣。他一身黑色官袍,端庄也霸气,清冷的脸庞衬得他高不可侵。

    沈钰跪下领旨,垂帘听政的谢萱便亲自扶他起身,难得地在朝堂中露出只在平日里里才有的温柔的笑容。

    在座的大臣又有哪个不懂,那个曾经名动天下,才情艳艳的贵公子沈钰已为谢萱所招揽。

    一些临安王党羽的大臣纷纷向临安王投去迫切的目光。临安王盯着沈钰,心下思量许久,最终还是轻蔑一笑。

臣诺

【三】

    谢萱所托果然不失所望,沈钰确实是处理朝政的好手。

    北境的雪灾,东境的海啸,大理寺卿处理有误的冤假错案……在这个多事之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朝务若非有沈钰,只一个谢萱怕是很难妥善地处理。

    这几个月,沈钰时常在乾安宫和谢萱讨论政务。谢萱实在是器重他,请他担任小皇帝的老师,沈钰还是允了,认认真真地教习小皇帝为君之道。

    “为君者,切莫被私利所蒙蔽,更不要为情爱多累,陛下的心属于家国天下。”沈钰拿着一卷书简,对坐在案桌上学者翻看周折的小皇帝一句一顿道。

    那小皇帝今年不过六岁,但已是少年老成,在他这个臣子面前端着皇帝的骨气。

    小皇帝点了点头,把他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老师,朕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陛下请说。”沈钰淡淡颔首。

    “为君者,需要心怀家国天下,舍弃情爱。那为臣者,又当如何,是否也要舍弃情爱?朕看那些戏折子,多是些将军配佳人的故事,臣子也要舍弃情爱才可成就一番伟业么?情爱与伟业,真的矛盾么?”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夹杂着认真样子,显然这个问题他思考了许久。

    沈钰闻言,竟是楞了许久。“舍弃情爱”四字,说来容易,可真做起来,又是何等困难。

    他良久不言。淡漠的眸子也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陛下,你是一国之主,戏折子还是少看为好。今日便到这吧,明日臣再来教你为君之道。臣告退。”许久,他才开口。

    说罢,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而此时,棉帘被掀开了。刚在正殿接见完大臣的谢萱走了进来。她眼下泛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有些疲惫,但脸上确实温柔的神态。

    这样一个本来温柔如水的女子,却生生被朝政所累。

    沈钰看着她慢慢走来,心中蓦然黯淡。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沈钰对谢萱见了一礼。

    谢萱对他虚扶了一把,浅浅地笑着,明媚的桃花目煞是好看:“这些日子,泽儿的功课多谢你了。”

    “为君分忧,是臣所该做的。”沈钰答道。

    谢萱欣慰地点了点头。

    天已经全黑了,春夜的风吹起他的发梢,风中依旧带有残冬的凉气。

    他深吸一口气,在宽敞的庭院中走着。

    “丞相大人请留步。”宫女又叫住了他。

    沈钰回头,认出了谢萱的婢女薇儿。

    “何事?”他问道。

    薇儿向他行了一礼,随后将一个红木盒递给了他。

    “殿下知晓大人爱喝茶,特意派奴婢为大人送来这盒山映红。”薇儿又道:“殿下还让奴婢转告您,这几个月她对您万分感激,答应您的事殿下会做到的,还请您耐心等待。”

    送完茶叶,将话带到后,薇儿就小步跑回了乾安宫。

    沈钰将木盒打开,闻着风中飘起的淡淡茶香,忽然一笑。

    山映红,很是名贵,千金难求,可他自小就喜欢。谢萱自然知晓他的喜好,此次送他这个,应该也只是表达感谢吧。

    尽管沈钰心甘情愿地默默为她付出着,帮她卫护皇室,可还是得不到她的心。

    因为沈钰也知晓,她心中早已装着一个人,只可惜那人已故去,成为她心中的一道刀伤。

    她喜欢温柔的笑,这样大方的礼节其实对谁都一样。

   

【四】

    沈钰性子淡漠,处理朝事却剑走偏锋,往往趁人不备出其不意,但后事又处理得滴水不漏。只是入朝几个月,便卸下了临安王的左膀右臂,偏还证据确凿,逼得临安王不得不认,吃了不少哑巴亏。

    谢萱自然高兴,借着这次填补空缺官员的机会践行了她对沈钰的诺言。她立马下旨为荣安侯府内几个颇有才华的子弟安排了官职。

    在荣安侯府子弟入朝任职的那一日,沈钰望着高台帘幕后那个身着玄色朝服的身影,不知是何心情。

    那个模糊的身影离他仅有十几步之遥,可他觉得仿若咫尺天涯。

    自此,荣安侯这一门不仅有沈钰这个丞相,更有几人担任六部高官,荣安侯府一跃再度成为京城的权贵。而临安王党羽在朝中地位骤降,若非谢萱忌惮着他在西境临安城的兵马,只怕早已连手沈钰将其诛杀在刀下。

   

    四月多晴日,天气又回暖了。宫里的牡丹海棠开得正艳。

    沈钰又一次入宫回禀政务。

    谢萱喜爱光亮,于是在乾安宫后院的一方凉亭中批阅周折。

    凉亭里飘着淡淡的茶香,风过青色的纱帘,飘飖得宛若天上的云雾,云云袅袅。

    谢萱倚在一方软榻上,一只手拿了书卷,另一只手拿着笔,时不时在书卷上圈圈画画。

    沈钰走过长桥,来到亭子外:“参见长公主殿下。”

    纱帘里的人似乎看书看得入迷,被沈钰这样一觉似乎惊了一下,有些失态。

    “进来坐吧。”谢萱放下书卷,又端正好自己的坐姿,请沈钰坐在她面前。

    沈钰瞥见她方才看的那卷书,那是卷古老的棋谱。而她面前除了一叠处理好的奏折,还有一盘黑白相间的残局。

    “你有何事回禀?”谢萱问道。然后又为他倒了一杯茶。

    “再过七日便是春闱。如今临安王的人已经损失了一半,势必会借着这次春闱招揽人才,殿下千万不要被他抢了先。”

    “嗯。”谢萱点头。嘴角若有若无浮着浅浅的笑意,胭脂红抹在她脸上若春日牡丹花般明丽惊艳。

    谢萱看着眼前的棋盘,久久出神。

    “与我下一盘棋,如何?”她轻声问道。

    沈钰看了她一眼,清峻的眸子忽然没有了波澜。

    “殿下执黑子吧。”沈钰收拾好棋盘,然后平淡地说道。

臣诺

    两人相互对弈,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

    其实,两人在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他,她,还有一个陈将军家的少爷陈江落,他们三人算是最好的玩伴。

    陈江落性子乖装顽劣,却抚得一手好琴,琴挑美人,暗自得了谢萱倾心。而沈钰却是清冷的贵公子,不易亲近,哪怕有好技艺也很少拿出来显摆,唯一的便是棋艺,方才十几岁的他棋艺在京城难逢敌手。

    谢萱和陈江落便也时常找他切磋,只是几乎次次惨败。

    这一盘棋一下就是一个时辰。不大的棋盘山落满了黑白二字,只是黑子大有占下风之势。

就像多年前的每一盘棋局那样。

    “殿下,朝堂如棋局。而如今之局,要想赢尽天下,光四平八稳远远不够。”沈钰手执白子,对谢萱淡然说道。说罢,便放下那一颗白子。“啪——”得一声,白子落盘,黑棋所摆的龙门阵便破了。

    谢萱瞧着棋盘,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黑子。

    “还是输了。”谢萱泯了一口茶水:“这么多年来,我和江落似乎从未赢过你。”

    说起陈江落,谢萱的眸光黯然一些。那不动声色的黯然沈钰看在眼底,心忽然像是破了一个洞,有些旷然。

“殿下的龙门阵在防不再攻。而如今正是要攻。”

    谢萱闻言看着棋局,一棋破龙门,是险棋,但也险中得胜。很像沈钰一贯的作风。剑走偏锋,却也有十足的把握击败敌人。

    谢萱明白沈钰的意思。这也是沈钰入朝来一直教她的做法。

    “此次春闱,选拔人才的事就交给你了。至于怎么和临安王斗,我也有打算,但我们再商讨一下,以求得一个万全之法吧。”谢萱长舒一口气。

    沈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五】

    春闱,为国家选遍天下才子。往年都是由皇帝亲自主持,而今年,却是交由沈钰全权负责。起初,朝廷上一些资历深厚的老臣还颇有微词,但一连十几日下来见沈钰甄选地丝毫无错,不禁纷纷赞叹。

    而在众多学子中,沈钰和谢萱最为看中一人。他名为萧绮,来自江南。算是个文武全才。

    “若萧绮能在朝历练几年,其能力不在臣之下。”

    凉亭中,沈钰这样对谢萱禀告道。

    谢萱刚刚看过萧绮的政论文章,对于沈钰的说法,确实颇为赞同。

    她喂着水池中的游鱼:“只是这样一个人才,万不可被临安王招揽过去。”

    “临安王不傻,自然也看中萧绮。”沈钰呷了一口茶。

    “是么?”谢萱道,只是这两字似乎是自问,说得很轻,很快消失在微风里。

    谢萱淡淡地笑着,笑意中竟有股狠练。

    沈钰默默地看着她,心中不禁欣慰。他教她的狠练和出其不备,她果然学到了。

    五月初,春闱结束。

    最终能入朝任职的十名学子穿着上好的朝服,走上了朝堂。首当其冲的便是令沈钰谢萱和临安王都器重的萧绮。

    萧绮一表人才,他走入殿堂时气宇轩昂,腰杆挺得笔直。面容也不柔美,而是带着金铁阳刚之气,刚健自信,也从容不迫。

    “宣读懿旨吧。”谢萱见人都来齐了,便开口吩咐左右。宣读的懿旨便是对那十人封官的旨意。太监们立马示意,恭敬地碰出懿旨,大声宣读着。

    “……任萧绮为大理寺少卿,协助……”

    只是太监还未宣读完,临安王忽然打断了。

    “长公主殿下,臣以为任萧绮为大理寺少卿不妥。”

    这样明摆着拆谢萱的台,朝中大臣早已屡见不鲜。每每临安王和谢萱杠上时,谢萱往往会和临安王争论不休,但最后两人却都微妙地退了一步,各有损益。

    朝臣那时便知道,哪怕临安王权势再大,在君臣之争时,谢萱都不一定会输。更何况,又来个沈钰,卸了临安王的左膀右臂。而今临安王这样拆台,他是又暗中准备了多少筹码。

    “那你以为如何?”谢萱冷然。隔着纱帘,朝臣们看不清她的表情。

    “臣以为,萧绮担任户部尚书也不为过。正巧,现任户部尚书薛大人年迈,也该告老还乡了。”

    一旁的户部尚书惊了一下,瞪着临安王有怒不敢言。户部从来都是谢萱的势力。

    “那本宫偏不许呢?”谢萱掀开纱帘,缓缓走出。

    一身玄色宫装威严霸气,拔高了她的高度与气质。她不复往日的柔和秀美,取而代之的是忍不可忍的怒意。

    谢萱一步一步走下台。

    “殿下还是允许得好。”临安王没有退一步,笑着,挑衅地看着谢萱。

    “今日本宫的决定不容你插手。”谢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信不信本宫现在杀了你?”

    “殿下敢么?”临安王闻言,忽然一笑。他知道谢萱不止一日想杀他,可偏偏顾虑太多,不敢下手。

    谢萱的目光紧紧锁住了他。而整个大殿的气氛,颇为紧迫。忽然间,却又松了下来。

    “呵呵,王爷还真的懂本宫。”谢萱冷冷一笑。所有人这个长公主不过开玩笑,想要在气势上给临安王一个警告。然而,松了一口气的下个瞬间,谢萱忽然拔出袖中的短刀,风驰电掣般向临安王心脏刺去。

    拔刀的时候,带出喷涌的血水。

    临安王就这样倒地死去。

    百官纷纷骇然。谁能想到忍着这么多年的谢萱会忽然当众杀了临安王。

    谢萱万全出其不备乘其不意,若非这样,她未必能当众杀死临安王。

    萧绮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动,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神色又转归位平静。

    “来人!”沈钰忽然开口。

    两列全副武装的禁军快速踏入大殿。他们拔出刀剑,刀光凌厉。

    “包围临安王党羽。”沈钰再次下令。

    禁军依着吩咐,将刀抵在朝中一般大臣的脖子上。

    “全部押入大牢,听侯发落。”沈钰冷冷道。

    于是,半个朝廷的人都被带走。剩下的臣子看着四周空荡了一半,心中惊吓不矣。想不到谢萱竟能有这样凌厉的手段。

    谢萱却看着地上死去的人,怔怔出神。她手上的血早已凝固。

    沈钰走向她:“臣教殿下的,殿下学得很好。若不突然向临安王出手打乱他一切准备,只怕后面更难除去他。”

    “你可知,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谢萱微微苦笑。

    殿杀临安王后,沈钰立刻吩咐人处理临安城的兵马,一切朝中事宜在他的把控下照旧进行。萧绮依然担任了大理寺少卿,协助大理寺卿查办案件。

    而谢萱,则在派人四处收寻临安王党羽的所有罪证。既然要彻底铲除临安王,就要有理有据的拔出他一切党羽,这样才算真正的赢了。

    这些日子,每每沈钰入宫去见谢萱时,都见她伏在案桌上处理文书。她的笑容依旧,只是人心更为老练。

    沈钰勾了勾唇角,这些月他教她的手段她用得很好,就连下棋也不再只会防守了。

    沈钰汇报完朝务后,便离开了皇宫。

    马车上,他疲惫地倚着软榻,心口的疼痛愈来愈大,颇有押不住的趋势。

【六】

    沈钰心疾突发,一连几日都闭门在府中修养。而外界全然不知这个名艳京城的丞相大人一直患有心疾。

    这几日,沈钰倒是得了一个清静,不用早起上朝,不用勾心斗角,每日只是看看书,写写字。这样的生活,是他七年来所享受的悠闲生活。

    “钰儿,既然临安王已除,你便退了吧,朝廷并不适合你。”

    父子临窗对弈时,沈彦忽然开口。

    沈钰久久不语,手指不断摩擦着棋子,目光投向窗外的假山和池水。

    沈彦长叹一口气,再劝:“长公主殿下践行了对你的承诺,荣安侯府一门除你之外三人为官,府第也算再次崛起,不缺你一个丞相。”

    “父亲。”沈钰回过神:“你明知我入朝为官,并非只为了让荣安侯一门再度崛起的,又何须再劝我?”

    他声音有些微弱,微弱中带着巨大的苍凉。

    夜晚,沈钰的屋子里没有点一盏灯。

    他独自倚在窗前的软榻上静静出神。月光盈盈地撒在他身上,清峻的脸庞更为秀丽,也更为清冷。

    “主子,长公主殿下一个时辰前出宫了。”侍从在窗外低声禀告。

    “出宫?”沈钰不解。他看着月色,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

    “立夏了。”

    沈钰从软榻上下来,穿戴好了衣冠:“我出去一趟。别让父亲知道免得他担心。”

    说罢,便开门翻墙而出。侍从看见主子一晃而去的身影,不禁赞叹主子武艺出众。

    其实沈钰的武功一直都很好。

   

臣诺

  落日楼。

    坐落在落日桥头,故而得名。它并不算京城最大的酒楼,但口碑确实一等一的好。

    沈钰走进落日楼,目光穿过层层歌舞,在二楼的临窗角落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立夏之日,是她的生辰。只是她不喜欢宫中繁琐的生辰宴,所以她每每都会跑到落日楼,摆一席酒菜,和所爱之人谈笑。

    只是,自从陈江落死后,这些年她都只一个人坐在那发呆。

    沈钰看着她孤寂,且与喧嚣格格不入的背影,心不自觉痛了一下。隔着歌舞升平远远望着她,他亦是觉得空洞。

    沈钰上了二楼,走到了她面前。

    她看着窗外的江水出神,面前摆满了空酒坛,而饭菜丝毫未动。

    “殿下怎么会在这?”沈钰明知故问,神情又变得清冷了。

    谢萱转过身子,看见他微微有些惊讶。

    “你不是去丹州办事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刚回来。”沈钰惜字如金。

    谢萱浅浅地勾了勾唇角,也不再追问。

    “赶了几日路,尚未用晚膳,不知殿下可否允了臣这顿饭?”沈钰用下巴指了指饭菜。

第一次,他的嘴角有了一抹温润的笑意。

    谢萱没有拒绝,示意他坐下。

沈钰笑了笑:“殿下的口味一点也没变,还是喜欢吃些辛辣之物。”

    沈钰这般说,倒有些想对她重提旧事的味道。谢萱愣了一会,也微微一笑,面上的惆怅少了几分。时过境迁,她也想有人能和她一起回忆过往岁月。

    “我也记得你只喜欢吃清淡之物。我再另点些菜吧。”

    沈钰也没有拒绝,静静看着她换来小厮,点上他曾喜欢的饭菜。

    不多时,饭菜送了上来。他们也拿起筷子吃着。用饭间,他们没有一眼,甚至没有看彼此一眼。

    “今日是我生辰。”谢萱放下碗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以前都是江落陪我在这吃饭的……今年,谢谢你陪我。”

    沈钰微微一怔,赧然一笑,没想到他做的这次偶遇竟会被她识破。

    “殿下,斯人已逝,这些年,你也该放下了。”不知为何,沈钰忽然这样宽慰道。

    “沈钰,真心爱一个人,是很难放下的。”

    谢萱看着他的眸子,多了两珠莹莹的泪光。

    沈钰忽然动容,一句话拨动了他的心弦。真心爱一个人,确实很难放下。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求谢萱能放下陈江落,转而爱上自己呢?

    “是臣失言了。”沈钰垂下眸子,亦是垂下了心中的怅然。

    谢萱静静一笑。

    两人又归于安静。窗外的江水缓缓流淌,江上横着些许夜间的游船。船上亦传来清脆欢快的京城市井小调,远远的,沈钰也听不清。

    当沈钰再次看向谢萱时,她也因不甚酒力而醉了过去,靠在栏杆上睡着。沈钰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坐在她面前。

【七】

    一片祥和中,薇儿忽然走了过来,神色慌张。见到沈钰时怔了怔。

    沈钰见她地样子,想来也是出事了:“何事?”

    “西境八百里加急,临安王旧部起兵造反。大臣们都侯在乾安宫等着殿下来商议。”因着这是军事机密,又在落日楼这样的地方,薇儿禀告时声音压得很低。

    沈钰闻言,脸上忽变,这一消息,连他都难以置信。他明明已经处理了临安王在西境的兵权,他怎么还有旧部起兵造反?

    沈钰起身,急忙吩咐道:“殿下醉酒,你带她回去,我现在即刻去乾安宫。”

    说罢,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乾安宫,大臣们都聚集在议政的大殿中。

    “殿下,此次叛军有五万余人,是临安王私下养的士卒。想不到临安王虽死,其隐藏在临安城的旧部早已有兵变夺权的野心。”

    “臣已调动西境首府的十万守军与之对抗,只怕……”年迈的臣子叹息道:“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临安王旧部各个骁勇善战。”

    沈钰脸色十分难看。这次处理临安王确实没有料理好后事,他没有想到,临安王不仅有十万地方军,还私自豢养了五万士卒。

    “区区五万士卒,哪怕再骁勇善战竟也敢造反。他们背后难保没有另外一方势力。”沈钰沉声道。

    闻言,在座的臣子心中不由得一惊。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意了。”谢萱声音微沉,还未醒酒的她气色也不算太好:“沈钰,你说此次平叛,派谁去为好?”

    “萧绮。”沈钰毫不犹豫地举荐:“萧绮是个文武全才,又是新人,该好好历练一番。”

    谢萱点头,她与沈钰的举荐不谋而合。

翌日,早朝时分,谢萱向满朝大臣宣布临安王旧部起兵造反一事。并封萧绮为上将军,赐了虎符,遣他去临安城一战。

    这一战,却是打了一个月。

    每日都有带着战报的信鸽盘旋在乾安宫顶。谢萱一封一封拆开看,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前你猜的或许是真的,区区五万人马能抵抗二十万大军一个月之久,他们后背定然有势力支撑。”谢萱随手烧了刚刚送来的信笺。往日柔和的面容也笼罩了一层沉重的纱网。

    沈钰脸色亦是凝重,凝重中也多了一丝疲累。

    “他背后的势力我已着探子去暗查了。”

    “看来临安王在朝堂嚣张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他在临安城的党羽。”谢萱感叹:“还好当时杀了临安王乱了他们的计划,若是等他回了临安城,这天下估计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八】

    这些日子朝堂笼罩了一层死灰。

    西境战事吃紧,那些叛军实在厉害,朝廷已经连败三战,二十万大军只剩十二万,且全部退守距京城只有五百里的嘉紫关。

    一向温润平和的谢萱这几日偶尔也会动怒。沈钰还是丞相,做着丞相的事,在谢萱无所顾及的地方提点一二。

    沈钰的房内,更是彻夜灯火通明。

    “丞相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中毒了,情况万般危急。”

    侍卫来报时沈钰正巧趴在桌子上小憩。闻言,霍然惊醒。一只白瓷杯被他不小心碰掉,“咔嚓——”的碎裂声,让他骤然清醒。

    “中毒?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这……属下不知。”

    沈钰深吸一口气,蹙着眉,压下了心口间传来的抽痛。他也顾不得梳洗,直接奔去了府中的马厩,踏马疾驰去了皇宫。

    乾安宫后的寝殿,气氛压抑着。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却无一点动静。太医们聚在床前,或窃窃商讨,或察脉看诊,但无一例外,面色皆是凝重。

    沈钰放缓了脚步走上前去。

    只见谢萱坐在床边,佝偻着脊梁,双手握住一只冰冷的小手。床上的少年,似无所气息。

    “丞相大人。”过了许久才有人顾及到沈钰,低低唤了一声。

    那一声,使得守在床边的女子怆然回头,看着他,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谢萱这般模样。她所知道的谢萱,虽然外表温和,但骨子却是硬实,心里承受力极强,也从不轻易哭泣。而如今这样,西境战事四起,而自己的亲弟弟,一国之君又生死不明。内忧外患,每一件都能让她崩溃。

    沈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殿下。”许久,沈钰才从口中挤出着两个字。

    谢萱强迫自己勾起笑容,可是笑着笑着,忽然滑下了泪水。

    “陛下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沈钰安慰着,尽管这话没有丝毫用处。

    “可太医连泽儿中的毒都看不出来……只说三日后没有解药,就……”谢萱不忍再说下去。

    沈钰抿了抿唇,慢慢向床边走去。

    看着小皇帝偏绿的嘴唇,只是这一眼,沈钰便震惊。随后迅速抓起小皇帝的手腕,三指放在他的寸关尺上,为他悉心号脉。

    谢萱很是不解,但也不打扰,而是在一旁看着,直到一刻钟后沈钰号完脉,她似乎有了希望,迫切问道:“你可看出中的是什么毒?”

    “确实是碧灵子。”沈钰面色凝重,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又思量了许久才道:“这种毒是奇毒,颇为罕见,但并非无解。”

    “那依丞相大人的意思,该如何解?”一个老太医问道。

    “我写个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泡上七日,便可解。只是,我怕陛下承受不住药浴的痛苦。”沈钰说这话时,却是看向谢萱。

    “我会陪着他的。”谢萱道。

    沈钰随即写了一个药方让太医去配药。

    乾安宫大殿上,谢萱对沈钰郑重一拜。

    “沈钰,多谢你救了泽儿一命。”

    沈钰连忙将她扶起,才发现她的手上满是指甲的抓痕。可想而知,刚刚她该有多急迫和心疼。

    “殿下,如今陛下中毒才让我看透了一些事。”沈钰压低了声音:“临安王旧部背后的势力,怕是西邱国。”

    “西邱?”谢萱实在意想不到:“你如何得知?”

    “陛下中的碧灵子之毒是西邱皇室才有的毒药,旁人更本无法获得。且七年前西邱与我国一战惨败,怕是对我们早有怨恨,如今临安王意图谋反,联合西邱,也不是不可能。西邱下毒谋害陛下,也算是擒贼先擒王。”

    “擒贼先擒王?”谢萱冷冷一笑:“朝中大权明明掌握在你我手中,他们为何不朝我们来,为何偏要害泽儿?他不过一个六岁孩子!”说道最后,谢萱所有怒气都化为了咆哮。

    沈钰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肩:“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陛下若死了,我朝无后继之人,必定大乱。若死的是我们,还会有其他臣子辅佐陛下的。”

    “殿下,那药浴泡着真的很痛,你去陪着陛下吧。”沈钰又道:“朝堂的事臣给你顶着,既然当年臣入朝前答允殿下要守护皇室,就一定会做到。”

    “沈钰,谢谢你。”谢萱轻声道,闭上眼睛,压出两行热泪。

沈钰回到府中,刚一坐下处理文书时,心口的特疼骤然放大,就像汹涌澎湃的潮水。他忍不住唤出了声。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血终是吐了出来。就着案边的烛灯看去,那一口血并非鲜红,竟是绿得刺眼。

    沈钰忽然恐惧,脸色煞白,因疼痛而浑身颤抖着。

    其实他知道,刚刚谢萱心中有个疑问一直没有问出口。他为何知道连太医也不知晓的碧灵子之毒,甚至还知晓解毒之法。那是因为七年前他中的也是这个毒。

    “世子……你……属下去请大夫,顺道再通知侯爷过来。”侍卫见他这般模样也吓呆了。

    “不……你给我……回来!”

    沈钰忽然暴戾地制止,可惜他已然无力呵止住属下。

    目光渐渐涣散,他更为恐惧。

    他真的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再也无法守住心中的她了。

【九】

    沈钰和谢萱的初遇,是在一个遥远的午后,天气微晴,宫中却积雪没踝。

    十余年前的荣安侯在朝中无实权,但是仅仅一个荣安侯的爵位,也能让沈钰有个高贵的出生。沈钰也因才华横溢,颇得先帝赏识,便被赐了随意出入宫门的令牌。

    那日午后,沈钰见过先帝后就想着去宫中有名的梅园转转。他性子自幼清冷,也不喜侍从无时无刻地跟随,于是就独自前往。

    不料,却迷了路。问过许多宫人才勉强走对了地方。只是那时天也渐渐黑了下去,大团大团的雪花飘飘而下。雪中藏梅,虽然唯美,却也很冷。

臣诺

    他的心疾随着寒气而发,他无心再赏景,需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运气调理。

    他瞧见梅园旁有一间看似废弃的宫殿,便艰难地走了过去。

    那座宫殿四周也没什么人,他以为就真的没人,于是放心大胆起来。然,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传来女子的尖叫,还有人慌张沉入水中的噗通声。

    里面是温泉宫,有大片的温泉。温泉上散着朦胧雾气,他看不清里面的景物,只瞧见有个模糊的脑袋,隔着屏风,看着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脸上也闪现一抹绯红。

    “你是谁!”里面的人问,声音中难免夹杂着怒意。

    “冒犯姑娘……我这就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说罢,便扶着门扉,艰难地走了出去。

    里面的人似乎看出他的不适,迅速起身,将衣物穿戴好,连忙跑了出来。

    “沈钰?”她却认出了他:“你快进去,心疾突发若处理不及时你会死的。”还未等沈钰答允,她就一把将他拉入殿内。

    “自己能调理么?若不行,我运气帮你。”她倒有些急迫。

    沈钰这才瞧见她的容貌。十二岁的脸上满是温和,温和中有又几丝担忧。脸上没有胭脂,却有因为刚刚泡过温泉遗留的红嫩,更显得她娇嫩清纯。

    “能。”沈钰回过神,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点了点头,又道:“那你放心调理吧,这里也就只有我们两人。”

    “还有,今日之事只要你不说出去,本公主就当没发生,也不去父皇那告你的罪了。”她又笑着威胁道。说罢,就掩门走了出去。

    那日温泉宫的事,除了他们彼此确实无人知晓,更没有宫人乱嚼舌根。那,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自那日后,沈钰才知晓她便是陛下的嫡女萱公主,只因萱公主这些年在外长大,所以他才不认识。

    往后的皇家宴会或者各府所办的花间小聚,曲水流觞、清凉台对弈、赏菊秋会、除夕夜宴,他总会遇上她。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喜欢她的笑容,柔和温润,带着世间最纯净的美好。只是他性子冷淡,不善追求,被风流成性的陈江落抢了先。

    他默默喜欢她,哪怕她最后爱上陈江落只当他是朋友,他也依旧喜欢着她。

    尽管她从来不知晓他的心意,他对她的付出也不比陈江落少。

    哪怕最后……代她饮下毒酒。

   

    那时的天下,三国并立,西方有西邱,北方有北梁,三国的局势也如剑拔弩张,颇为严峻。

    三国会盟,在本朝举办。

    西邱和北梁都有意与本朝和亲结盟。先帝却因西邱占了本朝西境十三州而痛恨西邱,只愿把谢萱嫁给北梁。西邱得知消息,自然愤恨不已,来个玉石俱焚,谁也得不到谢萱。于是在会盟的酒宴中给谢萱下了碧灵子之毒的毒酒。

    而这,恰恰为沈钰无意间发现。

    沈钰那时虽然年少,却也深知帝王心思。西邱敢在本朝的皇宫中下毒,陛下不可能完全不知晓。陛下要的,其实是结盟北梁,对西邱宣战的理由罢了。

    只要是本朝臣子,不论是谁喝了都一样。况且,能得先帝默许毒害自己女儿的毒,陛下定然是知晓其毒性,那未必是不可解的剧毒。沈钰当时便这样想着。他虽然看不过先帝的狠辣,但也希望陛下出兵收回失地。

    于是,在国宴上,他闭着眼饮下了那杯毒酒。

    荣安侯世子沈钰被西邱皇室所毒害的消息传出。先帝不解震惊之余果然大怒,立马联合北梁出兵西邱。

    先帝手段强硬且颇有手腕,在和北梁结盟中,联合北梁的藩王杀了北梁的皇帝,最后又杀了藩王,独掌北梁大权,吞并北梁。

    而后,收复西境十三州,打得西境割地赔款,成了附属之国。至于为何没有灭西邱,只因为西邱势大,举全国之力未必能将之吞并,不过让西邱臣服,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与西邱一战,陈家战功赫赫。先帝一高兴,便成全了谢萱与陈江落这对有情之人。

    而沈钰,则刚刚从碧灵子之毒的毒害下捡回一条随时会失去的命。那时,他虽然没死,但碧灵子之毒和固有的心疾融入他体内,无异于随时会死去。

    谢萱与陈江落大婚之时,十里红妆,天下人尽皆知。

    大婚之日,新人言笑晏晏。他则独倚床榻,久久不语,沉默了一夜。

    沈彦实在看不下自己的儿子这般模样,便劝慰道:“她从来不爱你,你为何还爱她爱得这样深?钰儿,放手吧,天下能配得上你的女子,不仅她一人。”

    “父亲,爱就是爱了,何来为什么?”

    那时,他只答了这一句话。

    “既然你爱,又何苦不让她知道?独自一人承受,不累么?”

    “陈江落对她好就行了。”他闭上眼,面容沉痛:“我活不长久,不求能给她什么,更不必让她知晓,若她知晓,以她的性子,会对我心中有愧。”

    沈彦不再多问,不过几句对话,让他心疼不矣。浑浊的老眼流下两行泪。

    此事后,荣安侯以照顾沈钰为由退出朝堂,不接受任何官职。自此,荣安侯一门便退出朝廷。为了这事,沈钰也和沈彦闹过不愉快,但到底拗不过父亲。

    沈钰也回到沈氏故族修养七年,离开了这个让他伤情之地。

    七年间,他虽闭口不提谢萱,任谁看了都以为他彻底放下了。但他私底下却时时关注着朝堂,也关注着她。他想让荣安侯一门重归繁荣,更想傍在她的身边。

    先帝因病驾崩,年仅两岁的太子谢泽继位。而谢萱则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把控朝廷,三年但也处处受临安王的掣肘。

    陈江落的死,给谢萱打击很大。她失去心爱之人,也失去了陈家在朝堂上的帮衬。临安王虎视眈眈,她更是举步维艰,用瘦弱的肩膀苦苦卫护谢皇室。

    沈钰按捺不住了,不顾族人的反对毅然回京。

    回京之日,心疾夹杂着毒再次发作。剧烈的疼痛也使他明白,他时日无多,哪怕再爱,也只能藏在心里,他给不了她幸福。

更何况,她爱的从来不是他。

    故而,他继续感情上对她冷漠着。受她的招揽,守护她,卫护她的天下,却表现得只为家族再度崛起。这样,她才会以为,他对她只有多年前的朋友情意;这样,她才不会愧疚。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爱就是爱了,何来为什么。

    是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世间女子那么多,自己为何会偏偏爱上她。

   

【十】

    沈钰醒来时,又是一个漆黑的深夜。夏日里本该有的虫鸣,在他院子里丝毫听不见声。

    沈彦守在儿子的床榻前,看着儿子缓缓转醒,激动得流下泪水,眼里却是无尽的哀愁。

    沈钰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牵扯到心脏的疼痛使他想起自己活不长久。

    一旁的大夫见他醒来连忙要为他察看脉象,只是刚一触到他的寸关尺,就被沈钰暴躁地甩开了。

    “钰儿,你……”沈彦见他的这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不忍再多言。

    “大夫,你实话与我说……我还能活多久。”沈钰看着大夫,蓦得认真起来。

    大夫为之一怔,他从没想过沈钰会这样问,擦着汗,宽慰道:“世子好好调理……”

  “闭嘴!”沈钰忽然暴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这……”大夫为难地看了一眼沈彦,见沈彦沉痛地点了点头,才敢说出,竟也是百般不忍:“至多三个月。”

    “是么?”许久,沈钰轻声问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彦送走大夫后,又折回坐在沈钰床边。看着面容清峻冷漠,看淡生死的儿子,擦掉再次掠出眼眶的泪水。

    “我沈钰,唯一后悔的便是那日饮下那杯毒酒。若我只是拦下那杯酒,是不是我就能活得更长些?是不是就有可以当面向先帝求娶萱儿?哪还会便宜了陈江落那家伙。”

    沈钰说着,忽得自嘲一笑。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她对谢萱的昵称已经从“殿下”变为了“萱儿”。

    这是他以前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喊出来的称呼。这是他骨子里最深沉的爱。

    小皇帝自药浴后,身体渐渐恢复。谢萱脸上也不见了愁容。

    果然,西邱国于三日前忽然出兵,联合临安王旧部一同攻破嘉紫关。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震惊。

    “殿下,臣自请亲自出征,不斩尽逆贼敌寇,誓不回京!”

    沈钰于大殿中跪下请愿。声音坚定,目光坚定。

    然,朝中大臣皆为反对,谢萱也沉着脸。

    两人目光彼此相对时,却都看不懂彼此心中所想。

第一次,沈钰慌乱了。

    “此事明日再议!”谢萱拂袖而去。

   

    乾安宫凉亭内,一只杯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沈钰,本宫不让你去你就不能去!”

    这也是自沈钰入朝来他们二人第一次争执。

    沈钰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放在案桌上,忽然向谢萱跪下长拜。

    “殿下,臣知道你想亲征,留臣监国。只是在陛下未能亲政前,还请殿下不要以身犯险。”

    “你!”谢萱指着他,却怎么也指责不出来。

    “殿下,臣还记得当初与殿下的约定。殿下让我荣安侯一门再次崛起,殿下做到了,而臣,也该兑现诺言,卫护皇室和殿下的江山。”沈钰再拜。

    三日后,沈钰穿上战甲,率领大军西征。

    半个月后,沈钰夺回了嘉紫关。

    一个月后,沈钰连手萧绮,全歼临安王旧部,也将西邱兵马赶出国境。沈钰上奏乘胜追击一统西邱,谢萱允了。

    两个月后,沈钰攻破西邱都城,自此,天下归一。

   

    乾安大殿上,士兵八百里加急。

    “长公主殿下。丞相大人于归京前日突发心疾……不治而亡。”

    谢萱闻言一愣,手中的书简重重砸下。

    两个月后。

    一架玄色华丽的棺椁缓缓运入京城。伴着大雪,伴着漫天飞舞的纸钱,亦是伴着哀婉缠绵的葬歌。

    谢萱下令为沈钰施以国葬,又亲自将他送去了帝王陵寝。

    谢萱一身缟素,看着黄土将那架黑色棺椁渐渐掩埋。

    周围是苍茫大雪,她站在雪中,不知为何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臣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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