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孤虚
记忆是多么具现又多么虚幻的可怕东西。
我坐在床上,沉浸在几年前的回忆中。
脑海里有片汪洋,我站在一块破碎的瓷砖上和自己呼吸相闻,做可爱或可笑的事,拖着尚还肥胖的身躯穿行于所有空隙,看见相识的脸在长廊里不断与我擦肩而过。
窗外一树丁香匆匆开谢,所有记忆都是碎片化的,是无效的动作,是反复剪辑的闪回,拼凑不成事件。
看到日升月落,像一辆缓缓驶动的漏油破吉普。记忆渐渐失去了颜色。
我独自坐在教室里,鼻子充满各种熟悉的气味。散不出去的复杂饭味、关门久了酝酿出的人肉味、体育课后男孩子的汗味、夏天的花露水味、老派教师燃起的艾条味、女孩儿的发香还有厕所停水时的恶臭。
夏天到了,我坐在密不透风的教室,想裸露身体;秋天到了,我站在四面透风的操场,贪凉的解开外套。我看到他们站在远处说啊笑啊,靠近后却音容渺茫。我是被独自抛下的人,独自守着这所学校。我在每一间教室漫无目的地寻找,有时是一封被雨水泡烂的情书,有时是一只破书包。
我能听到黑暗中那些交错的呼吸声,一人一个代表秘密频道,挨个去听,挨个解码。
有人频繁地挪动课桌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不悦地看过去,又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向她扇去的耳光,结结实实打在我的脸上。那些折辱、不堪、我懦弱地包庇又清晰极了。我看得到她脸上纵横的每一道泪痕,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我自己。
数学老师提问了我,他在讲台上摇晃身体,像是一根海带或是柳树枝条。我什么都不会,只好不说话,扭过头去看窗台上的虎皮兰……长得还是那么好。老师愤怒着拍着板擦,讲桌轰然倒塌,碎成了满地星星。
身后的哄笑声突然响起了,我回头望望,那些以为已经淡忘的名字和面容像是光线逐渐调亮的台灯,明晰起来。
我还看到他在默默抿嘴笑着或是双眼明亮的发着脾气,为一些早已忘记因由的事。他有看过来吗?也许我们的记忆没有交互,我们的时间从没有重叠。
就像是一段默片,记忆中我们没有交流,只会低着头默默感受、找寻——突然感到一阵后悔,那时我像所有的三流游客那样,对沿途的景色视若无睹,想的只是早日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