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桑在说话

海明威说：一只猫，名叫波西，它想做人。

他可能错了。

至少白桑肯定不会这么想。

4 月 9 号那天，他身边有五个人，邵医生和她的两个助手，麦吉和杰瑞。

邵医生和她的助手面色凝重地上楼，手里拿着有四五个针管。有一个是乳白色的，其它几个就跟平常看到的那样，透明的。

留置针还在腿上。

在这儿之前的一天时间里，白桑保持着三个姿势，四条腿软软的类似于大字型趴在那里；腿稍有力气的时候会把自己支起来，对着笼子角；偶尔会有第三个姿势，侧着身躺在那里。

再往前一天，杰瑞抱着白桑。后腿举得老高，白桑一脸无辜。

在去年 9 月的时候，白桑最多一天癫痫了四次。

在地板上抽搐，失禁，眼神空洞。

到最后，发出一声惨叫。杰瑞始终不明白那一声凄惨的叫声，究竟是在说什么。

从那个时候开始，白桑开始吃癫安舒，吃到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傻猫。

白桑有 18 岁。

到办公室的人会问他是从哪里来，杰瑞他们会自豪地说，他都 18 岁了。

但没有人说得清他的年龄。

以前他住在太原路，有个主人。说起来，应该是在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他出生了。跟海明威和怀特一样，出生在一个世纪的最后一年。

杰瑞他们看到白桑那一年，邻居说，这个大白猫，有 15 岁了。

通体都是白色，没有一点杂色。

以前他是有主人的，主人后来搬走了，白桑自己在弄堂里过。主人会委托邻居喂一些猫粮。白桑喜欢喝雨水，新鲜而美味。

白桑有几年时间里可能更算是个野猫。

在太原路威风凛凛。

他还有一个专属的藤椅，是主人留下来的。

不知道主人是出于什么想法，那个风吹雨淋的藤椅，在白桑重新有了办公室做家之后，就拿走了。

那个时候白桑在前主人那里就完全成了一个小野猫。

所以，白桑可能真的不会想做人。

他倒不反对成为某个人的朋友，杰瑞算是一个。

在太原路，介入一个中老年野猫和公寓猫之间的时候，他会礼貌地在门口叫一声，“开门啊，我回来了！”等着人给他开门，门打开了，他会很绅士地再小叫一声。可能是在说谢谢。

开门的杰瑞，或者其他人，会说一句，不客气。

一般来说是周一，有的时候是周日下午，白桑会经过寂寞的两天或者一天多一点时间，只有他自己在大房子里。杰瑞来的时候，他会大叫两声，浑厚。

“你怎么才来啊！”

也没有多少怨气，就是朋友之间，可以生气，但那又能怎么样，“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在 3 月的最后几天的某一天，杰瑞早晨到了办公室，白桑躺在地上，自己起不来，尿在边上，但不是癫痫发作时那种喷射，杰瑞猜刚刚发生的事可能是：白桑想起来，去厕所，但拖不动自己的腿，走不到那里去，直到尿了出来。

白桑看到杰瑞，像每次癫痫最后叫那声一样，粗重地叫了一声。

杰瑞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沮丧。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情何以堪。我操。何以至此。搞乱这里了，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这些可能都有。但都不是。最重要想说的是：

“走开！”

白桑不想让你看到他这个样子。

中间有一天，白桑回来了。

总在医院的笼子里，他会变成一个忧郁的傻猫。

那个下午，他一刻不停地走，在屋子里，在院子里。

本来在医院里他已经能站起来，并且可以来回走走，虽然还是不稳，但看起来可以自己上厕所，至少看起来稍微健康了一些。

在走了两个小时之后，他的腿又不好用了。

杰瑞和麦吉又把他送回医院。

安顿好。可能算好吧。

杰瑞独自打了个车。坐在后座。

“我照顾不好这个小猫了。”

杰瑞无限伤感。

一管又一管的液体输进去。

脚上的粉红垫渐渐变成了白色，失去光泽。

鼻头的粉红色也消失了。

白桑叹气。一次，两次，一共有四次吧。

白桑再见。

他绝对不想成为一个人。不会抢厄内斯特的复方维生素 B 胶囊，不会打降压灵的主意，他只是在看到觉得应该分享的东西的时候，比如酸奶，奶酪，黄油羊角的时候，他才会走过来。“嘿，你吃什么呢！”

“我们凑巧碰在一起，真是投缘啊。”白桑在很多时候，可能就这么想。

“我还挺喜欢你们的呢。”

克制。

不管在人的世界里，还是猫的世界里，克制都是一个美德。

白桑只是想成为一个朋友，“谢谢你给我开门啊”，“嘿，你可下来了”，“嘿，你总是这样把我丢在这里”。

还有：“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