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丨解开《笑傲江湖》政治寓言的第一把钥匙

《笑傲江湖》的故事生动地描绘了武林各派争霸夺权的血雨腥风、江湖儿女爱恨情仇的矛盾纠结。更深的方面，金老是借助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个特别宏大而深刻的“政治寓言”，其中每个参与方的行为都有其深刻的逻辑内涵。

理解这个寓言中所有参与方行为逻辑的第一把钥匙则是首先了解这个故事的重大背景——这个江湖格局、这个江湖时代以及这个江湖中的各种参与方。

首先，这个故事中的江湖格局是典型的两极格局，类似冷战时期的美苏两极格局。

这左右两极分别是：五岳剑派（左派）和日月神教（右派）；这两极存在着针锋相对的纲领（意识形态）和目标。

五岳剑派纲领实质是：极端的压抑欲望，尊奉“正道”和“礼教”；真正目标是：建立一个压抑欲望的纯粹性江湖；

日月神教纲领实质是：极端的放纵欲望，纵容和发展“邪魔歪道”；真正目标是：建立一个放纵欲望的包容性江湖。

（为何说它们的纲领实质是这样的呢？以后会对此进行详细论述，书中众多角色正是在对这两个极端纲领的不自觉的叛逆与缓慢觉醒中艰辛地追求着笑傲江湖之路的。）

在这个江湖体系中，存在着许多矛盾，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左右之争的矛盾则是这个江湖体系中的全局性矛盾，其它矛盾都是伴随着这个全局性矛盾而产生的且受制于这个全局性矛盾。

需要说明的是：

1）对体系中的每个参与方来说，不仅存在着外部矛盾，还存在着诸多内部矛盾；

2）每个参与方的矛盾是时刻变化的，参与方确定当前主要矛盾的根本依据在于对自身当前实力的正确把握和对自己当前目标的正确设定。不同参与方的实力不同，在体系中的位置不同，同一时期的目标不同，各自定义的主要矛盾会有所不同；同一参与方的实力在不断变化，在不同时期的目标不同，因此在不同时期的主要矛盾也不同。

这一切导致了每个参与方不同时刻有不同的行为：有的参与方认为自己内部矛盾为主要矛盾，因此会注重加强内部建设；有的认为自己和联盟成员矛盾为主要矛盾，因此会注重和联盟成员的互动；有的认为自己和对方阵营矛盾为主要矛盾，因此会注重与对方阵营的对抗。有的参与方主要矛盾相对固定，有的参与方主要矛盾在时刻变化。

这个江湖体系如何建立的，书中没有讲。不过可以推测，这个体系形成的根源应该归于外来宗教势力日月神教的强势入侵。日月神教带着“邪魔歪道”理念闯入这个江湖，迅猛发展异军突起，实力迅速壮大，极大威胁了原来江湖中各个名门正派的立派根基和势力范围，这种威胁同时表现在意识形态和武功强弱上。为此，五岳各派被动地联合起来，组成了五岳剑派，携手抗击日月神教（更有兴趣的资深金粉可以联系到《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和朱元璋等，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假想这一起源）。

因为一方是主动吸纳，一方是被动联合，在组织凝聚力方面，两极存在着显著差异：日月神教通过极度纵容与大力发展“邪魔歪道”这一十分具有吸引力的纲领，和三尸脑神丹这个牛逼的脑控武器，成功地将原本被正道鄙视为旁门左道的乌合之众强力的整合起来，从而对名门正派产生了极大威胁；而五岳剑派其实是被动应对日月神教威胁而联合起来的松散联盟，且联盟成员间因为各自门派久远、家大业大，非常不情愿放弃自己的独立性，只是为了应对外部威胁才被动联合，联盟成员的凝聚力不足，且当外部威胁一旦减轻时，内部整合的动力更是不足。

少林派和武当派潜在影响力当然非常大，但在争夺江湖霸权中参与感却非常弱，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后的讲述中会进行阐释。其实那些邪教的旁门左道和正教小门派也是江湖上存在的力量，但他们很多都未深入参与到这两极之争中，至于原因与寓意，以后也会进行详细阐述。

这里我们可以联系到冷战时期，西方阵营盟主美国联合西方诸国成立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极力强调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不断扩大资本主义阵营；针锋相对，东方阵营盟主苏联联合东欧诸国等成立了华沙条约组织，高举和推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努力维护社会主义阵营：北约和华约两大组织构成了冷战的两极格局。在争霸中，两大阵营盟主美苏分别高擎意识形态大旗，对外纵横捭阖领导阵营成员积极对抗另一阵营，对内加强整合促进阵营内部团结增强己方的实力，私下还悄悄渗透拉拢对方阵营成员。在这过程中，阵营内部成员有的希望保持独立性，有的还会悄悄转移阵营，两大盟主为了加强对内部成员的控制，

两极霸主会与内部联盟成员的意志发生冲突，引发很多内部矛盾。

而且，除了这两种意识形态之外，冷战中，每个国家还分别有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等其他非常深层的意识形态，虽然在两极格局主导意识形态的强势遮盖下，其他意识形态的存在感非常低，最终还是不同程度地影响了各方联盟中的行为体。除了这两极外，还有“不结盟运动”“七十七国集团”等诸国，它们中大多数国家存在感也非常弱，其中的个别国家深度嵌入两极争霸中，才获得了较强的（悲剧或幸运的）存在感。

再者，这个江湖体系其实存在四个江湖时代，笑傲江湖主要讲述的是第三、第四江湖时代过渡期间的种种纷争。

在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对峙过程中，至少存在四个江湖时代：

第一江湖时代（？--约 60年前）：那是左右两极形成初期的剧烈对抗时代。

按照冲虚所说：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六七十年前，华山派当时的主力应当是蔡子峰、岳肃一辈及更早一辈。

在五岳剑派成立之后，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双方间肯定进行了多次冲突，积攒了深刻的仇恨。随着双方冲突不断加剧，双方在华山之巅大战了两场：第一场是日月神教十长老攻上华山抢走《葵花宝典》；第二场是五年后日月神教十长老重上华山，大破五岳剑派各派剑法，五岳剑派伤亡惨重，五派恼羞成怒，设毒计把日月神教十长老诱入华山之巅思过崖的山腹石洞中，用巨石封死洞口，十长老以巨斧开凿出口未果，全被封死于洞中而团灭。第二场是双方阵营间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日月神教和五岳剑派都元气大伤，华山派也失去了了解《葵花宝典》之人。江湖史称其为“华山之巅抗魔之战”。

第二江湖时代（约60年前 -- 约25年前）：那是以华山派为五岳剑派之尊的江湖和平时代。

华山之巅抗魔之战后，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之间再也没有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只有零星的小规模冲突，江湖和平年代到来，这期间五岳剑派和日月神剑都没有人打《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的主意。

华山派虽失去了了解《葵花宝典》之人，但华山派仍高手众多，门派内甚至还有独孤九剑这样高阶武功，稳稳霸占五岳盟主之位。

虽然外部矛盾减少了，但门派内部矛盾却剧烈爆发出来，剑宗和气宗互不相让纷纷争斗：剑宗认为，华山派武功的要点在“剑”，剑术一成，纵然内功平平，也能克敌制胜；气宗笃信，以气驭剑，气功练就，不论使拳脚、动刀剑，都会无往而不利。总结来说，剑宗强调武力建设，不太注重意识形态，对气宗所宣扬的意识形态不太感冒；气宗高举意识形态大旗，指责剑宗只重视武力建设而不重视意识形态建设。

双方矛盾越发严重，最终在25年前，华山派剑宗和气宗的数十位高手大战华山玉女峰，最终剑宗为气宗所败，除战死者大多数剑宗门人横剑自尽。 这场大战导致华山高手死伤无数，剑气双方都损失惨重，气宗不过是惨胜，华山派实力因此大大受损，五岳剑派盟主位置移交他人，落入师兄弟众多的嵩山派之手。

第三江湖时代（约25年前 -- 本书结尾）：这是以嵩山派为五岳剑派之尊的内部整合外部争斗的时代；这也是一个野心强人彼此争斗而纷纷凋零的时代。

笑傲江湖故事开篇其实是随着五岳剑派内部整合展开的，这已经是第三江湖时代的末期；嵩山派因为自己当前是五岳剑派名义的老大且拥有雄厚的实力，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能够实现五岳剑派整合并派的宏大目标。在这种背景下，五岳剑派内部成员及盟友都意识到这次整合并派中孕育的巨大危险，从而开始了种种明争暗斗。

这时的嵩山派人才济济门徒众多，左冷禅的师兄弟辈就有“嵩山十三太保”，如刘正风金盆洗手时，嵩山派出丁勉、陆柏、费彬；华山掌门之争，嵩山派出丁、陆和汤英颚；闽粤伏击恒山派，嵩山出动的是钟镇、邓八公、高克新，还有赵、张、司马；恒山掌门继承，到场的则是乐厚……可见嵩山十三太保为主体的高手群，数目之多，实力之强。同时座下弟子众多，还有不少不世出的师叔辈（如白头仙翁、秃鹰等）偶尔也会被请出帮衬。而且左盟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武功与心智都极高，虽高举正道旗帜，却不为意识形态所束缚，暗地收罗许多左道和江湖异士，充分调动江湖中各方势力为自己所用，粗暴霸道地推进五岳剑派的整合，书中对左冷禅在这一进程中的努力进行了精彩的描述，无人不感慨左盟主的运筹帷幄、霸气侧漏。但左冷禅在推进此伟业的过程中，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功败垂成，一切辛劳都不过为他人做了嫁衣，被岳不群这个老谋深算的“伪君子”夺了五岳剑派盟主之位，可惜可叹！

这时气宗主导的华山派本来是人才凋零，岳不群师傅一辈和师兄弟一辈全部早早凋亡，岳不群和宁中则夫妇二人年纪轻轻就开始苦苦撑起华山大局（他们抚养令狐冲20多年，估计岳不群当上掌门时也刚刚20多岁），为此他们收养众多弟子充实门派实力（林平之上山时，宁中则就问岳不群为何此次下山不像以往一样招收3-5名弟子而只招收了1名弟子），但他的弟子中除了令狐冲之外，再无杰出之才。胸怀大志的华山掌门岳不群一定有无数个夜晚站在华山之巅默默感慨：真是实力有限孤掌难鸣啊！但岳不群深知自己肩上的重任，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对实现自己抱负始终充满信心；他从华山之巅清晨的一次次吐云纳雾中获得新的力量。他始终如履薄冰地竭力维持艰难局面，韬光养晦极度隐忍，借着各种机会巧妙隐藏自己的实力，时刻紧随左掌门的步伐，甚至比左盟主都更加强调意识形态建设，充当抗击魔教的马前卒和炮灰，极力保证华山派意识形态的纯正，将自己塑造为左派联盟中意识形态的典范，从而赢得各派的尊重以自保。岳不群能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中始终保证华山派的生存，并且赢得“君子剑”的声誉，一方面是得益于之前江湖相对比较平静，同时还在于岳不群的过人之处，因此电视剧中左冷禅会对陆柏说“你本来就不是岳不群的对手”，其实还是对岳不群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但面对日益严峻的江湖局势，岳不群着手了更大的谋划，开始打起“辟邪剑谱”的主意，从而寻求在未来的五岳剑派整合中赢得主动，实现自己雄心勃勃的凌云壮志。书中对岳不群巧妙应对这一复杂江湖局势同样做了精彩描述，当他在嵩山并派大会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方式阴险地夺得了五岳剑派掌门之位，大家才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极度“虚伪”与“无耻”；作者真是把岳不群这个“伪君子”“阴谋家”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使得大家一方面骂他卑鄙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的隐忍和狡诈。

这时日月神教很有意思：在任我行第一次担任教主期间，他的重心应该在于武功修炼和选拔才俊方面，与五岳剑派的冲突应该有，不过强度应该比较小。武功修炼方面，他与左冷禅有过一次秘密比武，当时任我行与左冷禅双方功力应该不相上下，这让他意识到必须提高自己功力，因此沉迷修行吸星大法；在选拔才俊方面，他重用了诸如向问天、东方不败、曲洋、童百熊等一批能干之才，却没想到被东方不败叛变而囚于西湖牢底。东方不败虽极富心智野心勃勃，但当他沉迷于武功修炼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性，他放弃了对权力的喜爱，而将权力转交给了杨莲亭之手，任杨莲亭胡作非为，东方不败担任教主的十二年中，虽然日月神教的教众们高喊着“日月神教，战无不胜，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口号，但杨莲亭并没有直接激化与正道的剧烈冲突。不过，意外在于任我行被从西湖牢底释放出来了，成功重夺教主大位，野心迅速显现，真的梦想“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恰好五岳剑派内部整合完毕，日月神教和五岳剑派的剧烈争斗就直接开启了。

第三江湖时代是一个野心强人纷纷涌现而又迅速凋零的时代，这个时代故事精彩纷呈，这个时代末期就是《笑傲江湖》故事的主体部分。

在第三江湖时代末期，这几个野心强人在相互争斗中，都纷纷凋零。书本和电视剧中展示他们凋零的方式非常不同：书本中左冷禅死于思过崖山洞之战的令狐冲剑下，岳不群在山洞之战后死于仪琳剑下，任我行 因年老体衰逝世于华山大会师上；电视剧中左冷禅死于嵩山并派大会与岳不群之战中，任我行死于五岳剑派攻上黑木崖后与岳不群之战中，岳不群死于黑木崖与令狐冲之战中。

这几个野心强人的凋零标志着第三江湖时代的结束。

第四江湖时代（本书结尾 -- ？）：这是新生一代开始执掌江湖的笑傲江湖时代。

关于这个时代，书中和电视剧中描述很少，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所有幸存者来说看起来似乎可以感到幸福的时代。

书中描述的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是这样的情形：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令狐冲和盈盈成亲的好日子。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仪清极力想让给仪琳，说道仪琳手刃恒山大仇，为师尊雪恨，该当接任掌门之位。但仪琳说什么也不肯，急得当众大哭。毕竟还是依着令狐冲之议，由仪清掌理恒山门户。至于嵩山、华山、泰山、衡山等派，由各派自行推举掌门人，慢慢培养人才，恢复元气。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交由向问天接任。向问天虽是个桀傲不驯的人物，却无吞并正教诸派的野心，数年来江湖上倒也太平无事。

对衡山派的莫大还有一段特殊的描写：（令狐冲和任盈盈洞房之时，）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令狐冲喜道：“莫大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这三年来，令狐冲一直挂念莫大先生，但派人前往衡山打听，始终不得确讯。衡山派也已推举了新掌门人，三年来倒也安然无事。此时令狐冲听到琴声，心下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琴声渐渐远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笑傲江湖》的故事其实是在讲述从第三江湖时代向第四江湖时代过渡期间发生的江湖纷争；同时，这也是一群江湖叛逆在不自觉中搅动着江湖的风云，从而将原本的江湖由一个不能笑傲江湖时代引领入一个新的可以笑傲江湖时代的进程。

最后，这个江湖的参与方都有哪些？

前面提到，笑傲江湖的故事其实主要有两条线：第一条线是以华山派为中心角色的江湖各派勾心斗角的争斗线，第二条线是以令狐冲为代表的江湖叛逆争取笑傲江湖的抗争路。

第一条线的参与方有：

第二条线的参与方有：

上图这个角度可以帮助我们真正理解很多东西：比如书中各角色和令狐冲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这些角色到底都在如何影响着令狐冲？令狐冲是如何从压抑的欲望中一步步挣脱出来的？令狐冲到底是谁的传人？为何有些角色会贯穿本书始终，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关于这点可以写很多文章来阐述）。

本文从大背景和大框架角度梳理了笑傲江湖故事的第一条脉络，也简要介绍了笑傲江湖故事的第二条脉络，接下来我将对笑傲江湖故事的第二条脉络进行详细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