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初心
一路初心
旧年，节令大雪过后，冬寒刺骨、白霜厚重。清晨，我裹紧大衣到农庄的餐厅订了餐，随后步入厅前的那个小花园，想从槁绿交杂的园景中返回自己暂居的小屋。
这是一个小巧的花园，四季花草交织，外围有一条清渠曲曲折折地环绕着。我踩着柔韧的劲草来到沟渠旁，踏上粗陋的木板桥即将走出花园。刹那间，我的双脚陡然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恍惚看到渠水中漂浮着一个黑身白点的东西。我旋即回身走了两步，只见水面浮着一只小鸟。我的心蓦然慌乱起来，一边祈祷它还有一缕残喘的气息，一边疾步奔到渠边。
渠水微浅，我跪在草地上，俯下身竭力伸长了手臂去捞这个小可怜。它露出水面的乌黑色的羽背、翅膀上部，以及白色的后脑袋都覆上了一层晶莹的白霜，浅黄色的喙和眼睛都浸在水中。当指尖碰触到它僵硬的身躯时，我的手掌不禁微微颤抖，继而迅速捞起它。它的身躯只有我这个女子的手掌宽，双爪粉嫩、腹上的绒毛湿漉漉的粘在一起……它还是一只雏鸟……心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酸楚忽然间充斥着鼻梁……
轻柔地为雏鸟拂去身上的寒霜时，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条苍翠的马齿笕粘在雏鸟的羽毛里被带上了岸。信手轻轻拉动马齿笕，想把它拿下来，可是，小鸟潮湿的羽毛里，蹦出了一个用马齿笕打的疏松的结，一圈清新的马齿笕套在雏鸟的脖颈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它小小的喙大张着，为什么它小小的双眼圆瞪着、凝滞着痛苦的光芒……
我眼前浮现出一双手、几个肆意哄笑的面孔。大手残虐着雏鸟，一群人看着雏鸟痛苦挣扎的样子恣意大笑，似乎他们看的是一场喜剧表演。
愤懑似乎在我的心中郁结成蓝色的烈焰，我在脑海里寻思着是谁。近来在农庄出现过的打弹弓的人一一在我眼前更迭。我不确定是谁，却想起了我曾经和其中一位的交谈。那天，他拉开弹弓对着小树林间的鸟儿。我忍不住出声劝阻：“太残忍了，放过它们吧。”
他放下弹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不会吧，你！这可是难得的野味啊！买都买不到！”
“有的鸟类已经濒临灭绝了，国家也有相关法律保护的！”
“这些只是一般的鸟！平时这里的大厨经常打的，打到大的就烤了吃，小的呢，他就把它的一只翅膀撇断，扔在地上当靶子。”说完，他又拉开弹弓。
“别打了，太残暴了！”我站了起来。
“但是很好吃啊！”因为是相识的人，他笑了笑，把弹弓转向了一旁的草丛。
我终究是渺小的，我无法唤醒他们那被欲望遏抑在心底的纯善。
愧痛和泪水，是我唯一能给这只雏鸟的。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出现救下无辜弱小的它。一阵嘈噪的鸟鸣，从花园对面的一棵树间传来，流露出惶恐和焦虑。也许，是这只雏鸟的家人。我来到树下，托起雏鸟的躯体，我想让它们知道，不用再找寻了，也不要再忧虑了，它已经死了。顿时，藏身繁茂的枝叶中的鸟儿们噤若寒蝉，我的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飒飒声。也许，它们是沉浸在骤来的悲恸里；也许，是我让它们恐惧了。不过，它们确实应该惧怕我这个人类的。
“阿姨，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旁。
“这只小鸟死了……”我的喉咙哽塞。
“它是怎么死的？”小男孩一脸忧伤。
“冻死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纯净的眼睛，给了他一句谎言。
“我们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他转动着身子环顾四周，最后决定把雏鸟埋在一蓬尚未零落的野菊花下。
我把雏鸟放在花丛旁的尘土上，随手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一下一下挖着土。小男孩在我周围找了一圈，也拿了块石头走过来。“阿姨，我来吧，你休息一下。”他端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地挖掘着土石，一双小手似乎汇集了全身的力量，没多久，就挖了一个不大却也不浅的坑。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上的汗珠，问我这样的坑够不够深了。我告诉他，可以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雏鸟放到坑里，却又转过头来问我：“阿姨，里面的泥会把它的毛弄脏的，我们找个什么东西来包着它吧？”
我见塑料大棚里，有一大片苍郁的大叶青菜，就让他去摘个叶片过来。他飞快地跑过去，贴心地扭动着小身体避让开蔬菜，选了个大叶子摘了下来。细密的汗珠在他的发根凝聚，他随手抹了下额头，端到土坑旁，把雏鸟放到叶片中轻轻包好，这才放到坑里，一手轻压着叶子，一手抓起泥土、砾石洒到叶片上。我们离开花丛前，他用脚踩了踩他填上的那些泥土，他说，踩平了，别人就不会发现了。
我们俩一前一后信步到了农庄里的鱼塘边。小男孩依着栅栏仰望天空，清澈的眼睛里隐现着忧伤。
“你在看什么？”我好奇地看着他。
“我在找那只死去的小鸟。”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在鱼塘上空回翔的鸟儿。
“它……”我疑惑地看着他，抬手指着刚才那蓬野菊花。
“阿姨，我奶奶说，人死了，会飞到天上变成星星。那小鸟死了，是不是也会飞回天空？”他认真的看向我，等待我的答复。
“……会的，应该会的。”
“我看到它了，是那只、是那只。”他指着空中兴奋地蹦了一下，又收回手来微笑着盯着天空许久。
心里的郁闷，在小男孩童真的话语里消散了。我侧首望向他：孩子，愿你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能保留着最初的纯美的心灵，纯如清泉，柔如柳絮，暖如春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