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传奇
小手传奇
①
孙小手小手小眼，善捉鳖。
他爹会叉鳖。握柄钢叉，在水渠河坝边瞎捣咕。运气好时，一天能捣上一二只，运气差时，三五天叉不到一只。
孙小手放学或周末，跟爹屁股后背鳖篓。背着背着突然喊“爹，往左扎”，他爹“咔嚓”扎下去，扎出一只鳖。“爹，往右扎！”他爹“咔哧”又一扎，扎起一只鳖。
“咿，这娃儿神啦！长鳖眼了？”
他爹叉鳖半辈子，全碰运气，孙小手却能隔水望鳖。12岁，能下河捉鳖。
孙小手念书，不显山不露水。高考竟一鸣惊人，考了个省一类大学。镇上沸腾了，政府敲锣打鼓送他一万元奖励金。
大学毕业，孙小手自知形象不济，进不了体制，只有进企业。
上班第一天，免不了和同事们握握手，说句：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话说完了，他松了手，可同事不松手。因他是与众不同的手，同事没见过，舍不得松开。
同事把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里看、外看，掌心看、掌背看。看完就议论。
甲：你猜这手像啥？
乙：像外星人的手。
甲：不对，像鳖爪。
乙：不对！
先争论，后争吵，最后变成大打出手。
孙小手来之前，同事忙里偷闲，谈论小说或电影。现在目标转移了，谈论孙小手的手。
不知因市场萧条，或因孙小手的手，一季度下来，公司业绩下滑5个点。人们说，孙小手的影响力太大啦！
孙小手被炒。而且连炒几个公司。
②
孙小手打算去南方，回家向杜美美告别。
杜美美是孙小手的早恋女友。孙小手发过誓，这辈子一定娶杜美美。
孙小手见了杜美美，想起她的好，想起自己的不好，鼻子一酸，落了泪：美美，我要辜负你了。
杜美美疑惑道：怎么？你，城里有人啦？
孙小手：胡扯！城里容不下我，到南方去。
杜美美：干脆在家乡捉鳖创业吧。
孙小手：你不嫌弃？
杜美美：不偷不抢嫌弃啥？
孙小手捉了鳖拿到集市卖。一开始没啥人买，除非穷的买不起猪肉的，才买鳖吃。卖不起价。一只鳖卖十块八块，仅够买一袋食盐一瓶醋。
半年后的一则新闻报道，彻底改变了孙小手的命运。
报道说，鳖是无价之宝。鳖头、鳖脑、鳖脖、鳖爪，含有18种氨基酸，多种微量元素，抗癌，抗衰老。
这一报道不打紧，大大小小的餐馆酒店，请客聚会都上鳖。各种鳖的吃法、做法，眼花缭乱，五画八门。鳖的价格一飞升天，高峰期一斤卖到四百八。
捕鳖的队伍铺天盖地。水库、堰塘，沟渠，河坝，钩钓、叉捣、电打，全是捕鳖人。
可是，捕鳖的人再多，也不敌吃鳖的人多。业务往来，结婚吊孝，老友相聚，偷情约炮，第一道菜就是鳖。
无鳖不成宴席。
很快，鳖宴告急。
小餐馆买不到鳖，也出不起价了。一般的捉鳖人，只能捉普通的鳖：死鳖、病鳖、残鳖，得了癌症的鳖。嫩鳖、壮鳖、精神的鳖，他们捉不来，孙小手捉得来。藏得再深，再难捉的鳖，孙小手也能捉。
他对鳖太了解，仿佛他就是鳖，鳖就是他。他觉得人和鳖没什么分别。
孙小手的鳖，不到镇集市上卖了，骑摩托车送到县城大酒店。大酒店招待大人物，大人物才吃得起价格昂贵的鳖。
这天，孙小手又到“大富贵”酒店送鳖。经理让他送对面食堂里。
孙小手一听：什么？食堂出得起价？
经理说：是城管局食堂！我这酒店就归它管。
最近刹吃喝风，酒店不敢大吃大喝。从今往后，招待都在局食堂。鳖就送食堂。
孙小手每天把鳖送城管局食堂。
来来往往就和食堂事务长混熟了。人一熟，就会有私人的感情，做私下的交易。事务长能得到孙小手额外的小费。对孙小手睁只眼闭只眼，不管鳖大鳖小鳖肥鳖瘦，都来者不拒，而且价格高出市场价一成以上。
一年半载的光景，孙小手有钱了。他不光是赚鳖钱，更有传说，是龙王爷送他的钱。说他水性好，从龙宫里捞上来一个大金箍子，卖了一麻袋钱。
孙小手一有钱，就在郊区买了一处民房，宽宅大院还带个小池塘。把杜美美也接进家门了。
可是，孙小手虽然有钱了，背地里，人叫他“鳖王”或者“鳖总”。他寻思着，若是一直捉鳖卖鳖，再发达，也总跳不出水库池塘。
孙小手开始寻找出路。如何以鳖为核心，走一条捉鳖和求功名相结合的路子？
他求事务，进厨房做帮手。不讲工资多少，先做临时工。
事务长说，你来食堂能干啥呢？
孙小手说，当杀手。
事务长一惊，“杀，杀手？——杀谁？”
孙小手笑了：杀鳖杀鱼杀鸡杀鸭。你放心，只要能杀鳖，其它都能杀。鳖是最复杂最难杀的。而且，我上午帮厨，下午捉鳖。两不误。
③
孙小手进食堂当了“杀手”。
别看他手小，却灵巧，手脚麻利。无论鸡鸭鱼鳖赖蛤蟆，到他手上，分分钟，就成了精光滑溜的祼体艺术品。一根毛儿都不剩，大厨们烹调起来顺手、省事。
他的活干完了，就在后厨转悠。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边看边琢磨。发现了跑冒滴漏，拖懒偷拿，给事务长出了主意。
城管局是个大食堂，二三百人吃饭。分大餐厅和小餐厅。大餐厅供职工，小餐厅供领导和招待。食堂要保证人吃饱吃好，又不赔不赚。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各类性格，不同的口味，要兼而顾之，平而衡之。有人说，管好了食堂就能当局长，这话实不为过。
之前的几任事务长，干了三天两早晨，就打了退堂鼓。本届事务长，也已经“玩把戏的作揖”——技枯艺穷，准备打退堂鼓。
孙小手的点子救了事务长，也救了自己。食堂漏洞堵了，面貌新了，可是得罪了一批人。那些人骂孙小手黑高参，并扬言要把他轰出食堂。这事被马局长知道了，结果，孙小手没轰走，还当了事务长助理。
没到一年，原事务长明智地退居二线，孙小手接任事务长。
马局长和孙小手的缘分，另有原由。
马局长有两个嗜好：
一是，他对那些身怀绝技的人，尊敬甚至崇拜。他认为，凡是能把一件事做到称奇叫绝者，必有过人之处。
二是好奇心。奇人异事，可当茶余酒后的谈资。谁谁棋下得好，赢棋不用“车、马、炮”，谁谁酒量高，中南海给主席当保镖。他搜集的奇人异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孙小手上任后，把食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叫好。
没到一年，局里部门合并，要成立一个管理后勤杂务、派车用车的综合办公室。
马局长有心让孙小手当综合办主任，又怕副职们不服。他知道孙小手能言善辩，干脆来个辩论竞选。
孙小手在大学，就有“孙大辩（便）”的绰号。曾多次参加辩论赛，拿大奖。每每驳得辩方体无完肤，不知东西。
孙小手的嘴跟别人不同。别人嘴巧是爱说、常说，他嘴巧在于不说、少说。说就说到点子上，说到理上，说到你无话可说。
辩论时，他正理若说不服你，就来个急转弯，蹦出个歪理。让对方半天转不过弯，结果歪打正着。你若跟他歪搅，他就给你讲正理，一套一套，一环一环，一环套一环。让你如蛛网上的蚊蝇，干弹腿却脱不了身。结果，他又以正压邪。
几轮辩论下来，几个候选人被孙小手驳得面红耳赤，瞠目结舌。孙小手毫无悬念地当上综合办主任。
④
两年后，七个副局长中的一个，因男女问题被免职。缺位要补，马局长第一个想到了孙小手。
可是，有半数副局长反对。说孙小手虽然有辩才，有能力，可是形象不好。
市里正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大搞形象工程。城市面貌都讲究形象美了，城管局领导，经常出入大街小巷与市民打交道，经常来往各部门，与同级打交道，经常迎送地级、省级、国级领导检查、检阅，与上级打交道，能不讲形象吗？
某天某个大场面，突然站出个“小人物”（小鼻、小眼、小手）指手划脚。岂不遗笑大方？说不定，整个城市的美好形象，就毁在一个不够形象的副局长手里。那么，举全市之力，费经年之功，即将到手的荣誉，就前功尽弃啦！
这帮人言辞灼灼，似乎无懈可击。
马局长知道，他们是怕孙小手对他们造成威胁。孙小手这个怪才，一旦挤进领导层，几位副局长的坐次，很快都会往后排。
马局长斟酌再三，为一个孙小手和几个副职血拼，值不值？
就在马局长正左右为难时，又来了烦心事：他八岁的儿子马小千病了。高烧四十度，挂了吊瓶。反反复复，来来去去折腾了半个月。病好了，把孩子折磨得皮包骨。
马局长心疼肝也疼，问儿子想吃啥。无论山珍海味，哪怕是天上星星，也要为他摘。儿子突然说要吃鳖。本来儿子不吃鳖，也许听爸爸经常念叨鳖，才来了灵感。吃鳖容易，手下孙小手就是捉鳖的。
马局长给孙小手一说，孙小手面有难色，唉，这，这——马局长一看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小孙，又不叫你担山抬海，捉鳖是你最拿手的把戏，一只鳖而已，怕不给钱？
孙小手叹道：马局长，现在进入腊月了，是一年最冷的季节，也是鳖藏得最深的时候。这时捉鳖，真比摘星星难哪！
马局长沉吟道：那——我就不勉强了。这龟儿子，啥都不吃，偏偏要吃鳖！
次日一大早，马局长被咚咚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孙小手披了一身雪，变成了白毛女。手里提着两只肥大的鳖。看着孙小手冻的脸色发青，浑身筛糠。马局长赶紧把他拉进屋。让他喝口茶暖身。小孙哪，这么冷你不要命啦？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
孙小手“咕噜噜”满杯热茶进了肚，马局长，这孩子病得让人心疼，得抓紧补。昨晚，我在水库边巡了半夜，才有了动静。我又喝了半斤二锅头才下水。总算没让小千儿失望，没让你失望。
马局长在以后的班子会上，组织部门的恳谈会上，对孙小手晋升副局长一事立场坚定，誓死举荐。
针对反对意见，孙小手毛遂自荐，反驳道：我不就是手小眼小吗？手小不碍事，又不是干农活儿，捋锄把子。眼小，看事儿透，看人准。这不正是当领导的素质吗？
我们选拔干部，不是选超级男生。不能以貌取人，要以才取人。古代包拯，刘墉，都是丑男，可又都是清官、贤官。说不定，因为用了我这种看似上不了台面的人，上级检查组一看，唉哟，这种形象的人竟然是局级领导。说明本市领导班子：务实不务虚，重外更重里。文明城市的光荣称号非本市莫属呢！
结果，马局长和孙小手合力排众义，孙小手当选副局长。
⑤
升任副局长后，孙小手和马局长谈工作、聊天的机会多了。
这天，借酒助兴，马局长笑道：小孙，你讲讲鳖和捉鳖的事儿吧。
孙小手和局长碰了一杯：这鳖呢，从辈份上讲有老鳖、嫩鳖、鳖子、鳖孙、小鳖蛋。从肤色上分，有黄、黑、紫、褐、红、白、灰。鳖也有生物钟，什么时候进食，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调情，什么时候打炮，凡此种种，孙小手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听得马局长如醉如痴，忘乎所以。
马局长听到高潮处突然问：小孙？人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你难道没失过手？
孙小手一愣怔，抓抓脑袋：马局长，你点的好啊，不但失过手，还差点儿要了命。
五年前夏天，在水库捉鳖，靠山崖一堆乱石。缝隙幽深怪异。我知道里面藏着大鳖。扎下去捉到一只重量级巨鳖。你猜咋的？
马局长听得入神，你抱不动？
孙小手：哈哈，这只鳖力大无比，把我的手指带拳头吸进肚里了。
马局长：天哪，这还得了？它不要吃人？
孙小手：是啊，好在我身子堵在石缝外，我拼命跟鳖拔河。
马局长张大嘴巴。
孙小手：在这生死关头，你猜咋啦？
马局长：来人救你了？
孙小手：这时候没人能救我，老天爷也救不了我。
那只鳖放了我。
我快撑不住时，鳖突然松了口。我钻出水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抬手一看，吓坏了。
马局长瞪大眼睛，怎么？手没了？
孙小手：手还在，手上多了个明晃晃的金箍子，沉甸甸的。
马局长哈哈大笑，你做美梦吧？
孙小手严肃地说：不信？
孙小手又给马局长倒上一杯，咣当碰响了，自己先干为敬。
接着说：马局长，我请教个问题，你若意外得到个金箍子，你会咋办？
马局长笑道：当然是给心上人哪！比方情人，老婆。我猜想你那金箍子，肯定送给了杜美美？
孙小手：嗯，局长说的既对、又不对。
我当时很矛盾，本该将那金箍子送给杜美美，当定情之物。可是，杜美美的母亲有言在先，若要成亲，必有聘礼三万，房屋三间。
我把那金箍子拿给行家验过，当时能值五六万。若将它卖掉，就有了聘礼和买房钱。若送了杜美美，就没了聘礼和房钱。我还是把它卖了，才娶了杜美美。
马局长接道：那也好啊，结了婚，一切都圆满了。
孙小手眼眶红了：可是，这辈子我也送不起杜美美，一个像样儿的金箍子啦！
马局长听了，心里一阵酸楚道：所以说，无论那金箍子是何来头，总是那鳖精所送。你和杜美美的缘份，其实也是你跟鳖的缘份哪！
孙小手说，局长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对鳖的感情，那真是，叫不离不弃啊！我脑子里，早晚有只鳖在晃悠啊！
马局长感慨地拍孙小手的肩膀，小孙啊你不简单。一个人，能把不声不响不吭不哈的水中物，研究得这般通透，就像对自己的老婆一样熟悉。不易啊！
孙小手道：我就是对鳖有研究，对做官一窍不通。
⑥
马局长道：别小瞧自己。其实，这世间事都是相通的。刚才听了你的鳖经，我总结一句话——做官如捉鳖啊！
孙小手赶紧给马局长倒上一杯酒，此话怎讲？
你把鳖看透了，再把捉鳖的理儿挪到做官上，也一样派用场。
你捉鳖时，它有动静，你就有目标。它无动静，你造动静，你动它也动。你又有了目标。
做官就是管人。不是管一个人而是管一群人。一群人就要活，活才有干劲，一潭死水不行。但是又不能乱，乱轰轰也不行。乱就会无规无矩，甚至无法无天。你要把握火候。
有动静时，你看哪些人在动，哪些是真动，哪些人假动。真动者，按你的意志在动，是这个集体的动力和凝聚力。假动者，违背你的意志搞小动作，制造混乱。
无动静时，你要造动静。调动一部分人的积极性和活力。同时也让一小撮祼泳者亮相。有动有静，动静结合。动中求静、静中求动，才能把一个单位搞得活而不乱，紧而不散。
孙小手惊叹道：哈，没想到局长把捉鳖理用到做官上，这么奇妙！
马局长：同时，又要让人与人之间有争有斗，有牵有连。把单位看成一张网一盘棋，由点到面，又由面到点。这张网、这盘棋，就像你刚才讲的，你头脑里那只鳖，有事没事都在晃荡。做到：你中有鳖、鳖中有你。等到了分不清你和鳖，鳖和你时，你就能随心所欲，无为而治了。
孙小手连连点头，不停地给马局长夹鳖肉。马局长，你这套管人大法和老子的无为哲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马局长抿一口酒，不瞒你说，我是老子的铁杆粉丝。我读书不多，信的书也不多，就信老子和他的道德经。
《道经》37章，《德经》44章。共81章，5162字。我顺流倒背，倒背如流。
孙小手赞道：您还用得出神入化呢！
马局长文化不高，能把老子的哲学思想领悟到这个份上，令孙小手敬佩。
孙小手在马局长的栽培下，进步很快。三年时间，过关斩将，已经靠近马局长的位置。
⑦
马局长退休，孙小手被任命为代理局长。
”代理“二字背了一年，也不见转正。孙小手看似不慌不忙，实则暗下功夫。
新市长是个大孝子。母亲走后，父亲和他们同住。
老人家是个退休教师。教书育人几十年，眼里容不下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市长这么大的官，难免迎来送往，人情礼尚。老人家觉得扎眼，扎耳，就独自生活，图个耳根清静。老人家生活能自理，市长给他请了个保姆，只给老父亲做一日三餐。也能保证老人家身体不适时，有人报个信儿。
人在不清静时想清静，太清静了又怕清静。市长见老父亲孤孤单单，日渐憔悴，就劝他找个伴儿。
老人家虽然年近七十，可没大毛病，也想着铁树开花的事儿，就试着找了几个对象。想进他家门的，都是四、五十岁，如狼似虎的中年女性，激情燃起的快。可他老人家，磨蹭半天达不到效果，办不成正事，大扫兴致。
老人家从此不再念记此事。只闷在家里养花种菜。时间一长，就闷出病来，精神萎靡。
市长忧虑起来，少不了有些场合提起。孙小手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这天，孙小手来到市长老父亲住处。
老人家见来人生疏，手里还提着两只鳖。以为是卖鳖的，就说：这玩艺儿金贵，我这老头子消受不起，你快走吧。
孙小手笑眯眯地说：老人家，小孙是市长手下办事的，人称孙小手，来看望您，带了两只补物。
老人家：这东西多贵呀，我怎能随便吃？
孙小手：不贵不贵，自家产的，啊不，自家捉的。
老人家：啥？自家捉的？老人家看着孙小手的手，疑惑不解。
孙小手：老人家有所不知，我手是小了点儿，可它是天生的捉鳖手。所以不费事。
老人家：你就是那个会捉鳖的局长？早有耳闻。
孙小手嘿嘿笑笑，说道：市长常念叨你的身体。以我的观察，老人家这把年纪，有这么好的身子骨，是你的福气，也是市长的福气呀！
老人家：嗯，还勉强吧，老了，中看不中用喽！
孙小手：也别灰心，老人家只是有些肾虚。滋补滋补，很快就会恢复活力。
老人家：肾虚？你咋知道？
孙小手：我对中医略知一二，我通过刚才看脸色，听声音，观身形。知道老人家是肾阴虚。不过也别怕，肾虚是普遍现象，老、中、青，各个年龄段都有。对症调理，很快见效。
老人家：咿，小伙子，你也懂养生？
孙小手：家传的，家传的。
肾气即元气。是由精血运化而来。调气先调精血。精满方能气盈。不同的年龄段，调理方法各异：
青年要练，中年要养，老年要补。
青年开而未放，半封闭状态，要通过各种运动锻炼，让身体强壮，肾气自然充盈。
中年经验丰富，欲望强烈，性事大开大合，伤精、伤肾，必须养。养就是控制欲望，积蓄精力。池满则溢。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就是虚。
老年人经历岁月摧残，精力耗损大半，如近枯之木，将涸之泽，需补充能源。补就是填充。
老人家眼里放光：用啥补呢？
孙小手：老人家问的好。人们常说的马尾、狗肾、驴腰子，这是常规补物，对久病之人、壮年亏损之人有效，而您老，需精补、细补、妙补。
老人家：那要吃人参、燕窝？
孙小手：人参燕窝都不如鳖。鳖头鳖脖子是大补之物，号称神补。为啥？龟称神龟，鳖和龟在动物分类上属同种同类，都是神补之物。鳖更有灵性。你看鳖脖子像啥？
老人家：像人参？
孙小手：有一点儿，但不准。我给你演示一下，孙小手从带水网兜里抓起一只鳖，手指紧扣大腿根部，摆动几下，鳖脖子倏地伸出老长，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然后，又旋转扭动。孙小手抖手，用力紧扣，鳖头呈痛苦状，扭曲萎缩。最后完全缩进壳里。
老人家看得兴奋。
孙小手：老人家，你看它，能伸能缩，左摆右晃，有弹性、有耐力，更有硬度。想象看，像啥？
老人家：像，像，男人的阳物？
孙小手：唉——对啦，老人家有见识啊！所以它才是大补。人们常说吃啥补啥，其实是，像啥补啥！
老人家伸出大拇指，小伙子，你是真行家啊！
孙小手：嘿嘿，这些都是家传，我的功夫还不及爷爷的三成，还在边实践边摸索。今儿我小孙亲自下厨，给你炖个滋补甲鱼汤，也是家传，保证你以前闻所未闻。
孙小手三下五除二把鳖杀了，剖得干干净净炖在锅里。半小时过后，鳖汤盛在盆里，满屋鲜香。老人家闭上眼，猛吸一口，呵——香啊香！
孙小手：按我的方法炖的滋补汤，肉烂汤醇。营养不流失，最适合老人消化吸收。吃一口补一口。
老人家：那，要补多久见效？
孙小手：头一个月，先“生补”。纯鳖补称作“生补”，味道好，吸收好，是打基础，筑根基，也叫耕种。但效果不能达到最佳。等加了老草便是“发补”。
到时候带几味老草加入汤内。“发”而长，长而壮。像春天的草木一样生机勃勃。通俗说叫枯木发芽，铁树开花。这是我孙家祖传的回春妙法。
老人家问道：你们是中医世家？
孙小手：我爷爷的爷爷，是皇家御医。代代相传的法子，我也只得到四成真传。别小瞧这四成真传，保证不出仨月，你就是二十年前的你啦！
老人家含笑问道：这老草是什么宝物？
孙小手：这老草啊，相传，当年神农尝百草后，经过筛选保留下来的几粒神草种子。神农氏把它们撒在奇峰异壑，让它们历风霜雨雪，吸日月精华，所以只有在悬崖峭壁，或高山寒谷。才能采到。这些老草培元补气，效力神奇。我家所存少量老草，皆为父亲爬山越岭，采来的。
老人家问道：你父亲多大了？
孙小手笑笑：和你同岁。
老人家惊叹道：啊，这么大岁数还能爬山？
孙小手：嘿嘿，不瞒您说，不但爬山，还下河游泳，不但跳广场舞，还参加开业庆典表演。说句害羞的话，性功能不输年轻人，不然，我妈常常笑骂他“老不要脸”？
老人家两眼放光芒。难怪，你家有这么多宝物。
看着盆里蹲着的，那只虽已炖熟，却栩栩如生。四爪着底，翘首而伏的鳖。仿佛已是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不禁感叹道：小孙哪，我是心服、口服、身也服啊！
孙小手问：身也服？
老人家：对，我已经感到，下身有股热流蠢蠢欲动啦！
孙小手笑道：哈哈，老人家，汤还没吃呢！
孙小手隔三差五给市长老父亲送鳖，并说，这是我亲自下河捉的野生鳖，那些家养鳖没法跟它比。
孙小手没夸口，没到仨月，老人家先是时不时放屁，小腹一股一股浊气往出排。同时一股一股温热暖流在游动。再过些时日，便觉小腹胀满，还有了年轻时常发生的晨勃。老人家开始走路哼小曲，每天到广场溜挞。很快就和一个四十五六的女人好上了。
⑧
孙小手当初给老人家送鳖时，一再嘱咐：千万别让市长知道此事，否则他会批评。他不让下属为他的家事操心费力。
孙小手这是反话，老人家遇上这等好事，能不给儿子讲吗？他越不让讲，老人家越要讲。老人一讲，市长就明白这孙小手在玩花样儿。不过他打心眼里佩服孙小手。能把老人家身体调好，性致调高，也算帮自己大忙。
不久，市长带着两个副市长和秘书，说是到孙小手家，吃正宗的鳖宴。
来到孙郊区的民房。在前院客厅一番寒暄后，市长一人悄悄走了出去。
市长有个习惯，无论去哪家拜访，总喜欢独自到旮旯角或后院里走走。
孙小手这处民宅，前堂庭院并不大，约有百十平米。
市长自个儿转，孙小手赶紧跟上。走到墙角有个小木门，上了锁。市长盯着门问道：后面有小院？，孙小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个小池塘，不大。打开小木门，约二分地的鱼鳖混养池。
池中央堆着几方怪石，应是鳖晒背的小岛。池水清可见底，近百只鳖和鱼儿在池内游动。一见来人惊扰，鱼鳖四处逃散，潜入水底或石缝。池周几棵桃树遮荫。
市长看着孙小手，孙局长，你金屋藏娇啊！
孙小手脸刷地红了。哦，市长，这点小事，没向你汇报。
市长道：你这不汇报，就不对了！
孙小手愣了愣，市长，我这宅子，可是自己前些年捉鳖时候，挣钱买来的民房啊。虽然场地不小，但地处偏僻，房价不高，只花了十几万。不违规不违纪呀。
市长仍然严肃地说：我不是说这个。
孙小手有点懵，市长只说不对，又说不是买房不对。
孙小手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丰盛的鳖宴。
⑨
菜齐酒满，孙小手端杯正欲开口，市长摆摆手道：孙局长，我就喧宾夺主先讲两句。孙小手放下酒杯。
市长清清嗓子：今儿来呢，一是我和几个市长都想见识见识你的手艺，俗话说耳闻不如一见，实则耳闻不如一尝。
二是想听听你和老马（前马局长）养鳖的故事。看能否给当前的工作启发。眼下城市管理是重中之重，孙局长，你的担子不轻啊！
孙小手欠欠身：市长 放心，有您和各位领导的信任支持，同志们的鼎办相助，我有信心有决心——市长扬扬手，孙小手立即闭口，以为说错了。
市长说：听说老马跟你学养鳖？
孙小手谦虚道：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市长：先说结果吧。
孙小手：我的鳖越养越多，越养越大，他的鳖越养越少，越养越小。
市长：怎么会这样？
孙小手：我在池里养，而且池子小池子换大池子，空间越来越大，马局长先在缸里养，鳖长不大，又小又少，他就换坛子，坛子又换成罐子，坛坛罐罐，换来换去，空间越换越小，结果——
市长“啪”一击掌，看，这就是关键这就是玄机呀！同志们！
孙小手说：有的人一上来就树一个亿的“小目标”，那他后来的结果必定是百亿、千亿的大目标大结局。而有些人开始就树个月入万元的“大目标”，那他的结果必然是月入八千，五千的小目标、小结局。远虑者以小见大，近忧者以大见小，这是小和大的差异，大和小的哲学呀！
市长道：这就是格局不同、眼界不同、导致结局不同啊！
众人皆崇敬的目光看看市长，又看向孙小手，应声赞美。
孙小手兴奋地说：市长高见、远见、卓见！
市长又道：去年，有人建议，分步拆迁、重点拆迁、选择性拆迁。今年，孙局长上任，要求排山倒海式拆迁、一步到位式拆迁。这，就是大格局大心胸大眼界啊！
孙小手激动地抖着手：鄙人还是受了市长的点拨和启发！说罢，又端起杯子。
市长又摆手。
孙小手这回满头大汗。这市长今儿非把人逼疯不行。
市长犀利的眼神，看着孙小手皮笑肉不笑。孙小手有些不自在，感觉不对劲。
市长突然收敛了笑容，脸一沉道：孙局长，你给老爷子配制的养生鳖汤，是加了滋阴壮阳药，还是催情助性的伟哥？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孙小手尴尬道：市长，一切都难逃你的法眼哪！你说的两者都有。
市长哈哈大笑，几位副市长才破口大笑，笑到流眼泪捂肚子。
笑完，市长道：难怪老爷子最近，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儿，快七十了，还要去跳广场舞。
孙小手哭笑不得。
有位副市长道：孙局长捉的野生鳖，就是劲大，否则是催不动老爷子啊！
经他这一提醒，市长突然问道：家养和野生有天壤之别吧！
孙小手：啊？有啊，有！
市长半晌不语，而后端起杯，递到孙小手面前。孙小手不明就里，接过酒杯。
市长道：孙局长，这杯是罚你的。干啦！
孙小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市长意味深长地说：野生鳖真的像传说的那么神奇？不，不是，所以，孙局长他清楚，他明白，而别人不明白。他又不能跟人讲明白。所以干脆不讲。只要照实里做，不昧着良心，不害人就行。
孙小手：我这叫不诚实，不诚信。
市长：这就是孙局长的高明之处。这种不诚实不诚信，正是我们当前最缺少的务实和无畏精神哪！同志们！
孙小手绷紧的神经放松了。
众人击掌喝彩！
市长又道：对于鳖的神功奇效，我引用一句网络语：那只是传说！
这时，秘书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到桌前脸色很难看。把市长叫到一边嘀咕两句，市长勃然大怒：怎么会这样？
市长转而看着孙小手，约半分钟才开口骂道：孙小手啊孙小手，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把老头子害惨啦，把我害惨啦！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众人急忙蜂拥而出。市长边走边骂道：我们这帮蠢蛋，都被这个捉鳖的孙小手，给捉啦！
孙小手：市长，我，这，到底怎么啦？
秘书告诉市长，事情的根源在，孙小手给市长父亲的鳖补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滋补调理，市长老父亲越来越活泛，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好上之后，很快滚在一起了。滚一起他就没完没了，不知自己多大岁数了，由于兴奋过度，以前的老毛病高血压犯了，血压陡升至220，被保姆发现叫了120，送进医院急救室。
这下，孙小手的功劳变成了罪过。
孙小手倚门呆立。
这时，就听秘书的手机又响了，大家都驻足静候。秘书接通后，把手机递给市长。市长皱着眉头接过手机。
市长听完电话，突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刚才那个电话，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已经赶到医院的另一个秘书报告说，老爷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起因是，老爷子相好的女人怀孕了，老爷子即将老来得子，他能不高兴吗？老爷子一高兴，就撑不住了。
市长笑罢，回头喊道：打道回府，吃孙局长的甲鱼宴！
待大家跟着市长返回坐定后，没见到孙小手。
大家面面相觑。
市长走出去，来到后院池塘。孙小手正手持一根毛辣草，逗鳖。
市长轻拍孙小手肩膀：小孙，委屈啦，今天回去，立刻商议，你转正问题，马上解决。
孙小手头也不回道：不用了，我孙小手，不想做官！
市长一愣：不做官？
孙小手哽咽道：对！我，养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