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哲学之问——何为现代性危机
在一个美好的时代谈论危机并不是一件受人欢迎的事，然而危机往往诞生于人们松懈和欢庆的时候。
当危机还未到来时，未雨绸缪者往往被讥笑为杞人忧天。殊不知若危机真正到来，任何试图挽救的做法都只会于事无补。
幸好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人们理应反思和追问：何为现代性危机？
危机
我们之前曾提及过哲学史上的古今之争——在这场“战争”中近现代哲学大获全胜，古典哲学节节败退，中世纪神学只能苟且偷安。乘胜追击的近现代哲学成为人类思想的主流，重塑了人们的精神世界，进而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开放、文明和美好的现代世界，会存在什么样的危机呢？想回答这一问题，就必须先理解现代性的本质，必须要对现代性加以最深刻的剖析。
何谓现代性？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句话正是对现代性的完美注解，因为现代性的本质就是革新，是对过去的不断否定，是对新事物的极力宣扬。
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新的超越旧的，今天的战胜昨天的，未来的抛弃过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甚至是天经地义的社会规律。正如“你out了”这一曾经的网络流行语所意指的那样，现代人崇拜和追随新事物，讥笑那些传统落后的东西。因而在如今的人们眼中，自由开放、文化多元无疑是当今时代的主流，如果有人试图为过去的东西辩护，那就是抱残守缺，迂腐落后。
现代人常常把自由和平等挂在嘴边，可少有人想到，自由主义和平等主义要求多元主义，多元主义和相对主义是一对孪生子，而相对主义正是现代性危机潜伏的精神土壤。
随着现代性的价值观深入人心，相对主义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的思想。如今，一切都是流变的，一切都是短暂的，一切的标准都不再是标准。换句话说，一切都是相对的——真理是相对的，价值也是相对的，世界上的好坏、对错和善恶都是相对的，因此一切选择都是合理的，一切行动都是自由的。
这种思维模式未必错误，但它绝非完全正确。艾伦·布鲁姆就敏锐地指出：“这样一来，人之间、文化之间的差异似乎消除了，反对歧视获得了更为充分的根据。然而在另一方面，推动人类追寻高尚、优秀品质的动力也消失了。即便这些品质找到了，也无须加以推崇。”
正因如此，现代性的危机，不在于封建迷信那样危害人类的日常生活，而在于摧毁人类向更美好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
这并非耸人听闻，我也不愿意耸人听闻，然而现代性危机正在于此。
近代以来，高扬的理性和科学战胜了传统的道德和信仰，可即便是在人类科技水平最高的21世纪，仍然有无数人陷入战争、贫穷和压迫，无数人信奉暴力、享乐和邪恶。现代性赋予人类的只是更大的力量，而这份力量究竟用于行善而是作恶却鲜有人关心。
当古人还在思考何为正义、纯善、高尚等问题时，现代人早就把这些抛之脑后，沉湎于科技和网络带来的快乐；当古人还在思考爱与欲、情与理、法与义的问题时，现代人早就肆意随性地解放自我，选择最直接的物质享受；当古人还在精神世界中辗转反复、追问人生的意义时，现代人早就过着你情我愿、得过且过的世俗生活……
一个常见的例证便是，当今自由开放的婚姻关系中个体责任常常被忽视，而在传统意义上，婚姻本身就意味着承担责任。
如果我们忽视人类至今未解决的诸多难题，如果我们忽视那些仍在痛苦边缘的同胞，如果我们忽视空空荡荡毫无寄托的精神世界，如果自私自利不再是道德谴责的对象而是社会生活的理所应当，那么我们确实可以将现代生活称之为美好生活。但这些被忽视的事情，不恰恰是悲剧的化身吗？
诶，现代人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越行越远，可在反思自我的道路上却长久驻足。当身体和灵魂的分裂与日俱增，人们会不会有一天迷失在物欲横流的生活中，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传统落后”的事情在某些时候直面人类复杂的命运和通向未来的选择，“先进文明”的观念却暗示所有人都过着没有什么高尚卑劣之分的生活，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啊！
事实上，这还不是真正的危机，更加恐怖的危机还在之后。
更大危机
当现代性发展到极致，相对主义就将滑向虚无主义。到那时，所有的传统道德和崇高精神都只不过是现代人眼中的敝屣，如德国诗人海涅曾写的诗：“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既然一切价值都是相对的，没有什么真理标准可言，那么崇高和卑劣、纯善和邪恶、神圣和神圣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世上也就没有任何值得追求的事物。一切都是自由的，意味着一切都是不自由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意味着一切都是不正确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意味着一切都是不合理的……
人类文明发展到最巅峰的时候，竟然是人类生活最没有意义的时候，当人们就这样毫无反思地沿着现代性的道路走下去，也许最终的结局就是自我封闭和毁灭。
值得深思的追问至于此处，我们回过头再重新审视当下。
显然，传统事物之中一定有很多错误和荒唐的东西，现代人的理性也一定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因此现代人需要做的事情是在古今之争中找到最佳平衡，取传统和革新双方之长，去腐朽和虚无之弊，这才是解决现代性危机的正确做法。
或许本文的反思和追问已经远远超出当下，甚至有脱离现实的可能，但这恰恰是政治哲学应该关注的事情。
古希腊有一位名叫泰勒斯的哲人，相传他晚上走路时仰望星空，观察天象，结果一不小心踏空掉入泥坑，当时有人嘲笑泰勒斯只知道关注天上的事情，却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需要一些仰望星空而掉入泥坑的人，因为只有永远躺在泥坑里的人才不会担心掉入泥坑。
重庆丨2019年09月
天义云天丨tyyt199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