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刺客十五
蒋志清、王竹卿、钱宝祥一听舱内异动,立刻拔枪对着门口的清兵,这几名护卫没料想刚才还谈笑着的水师营官兵突然翻脸,来不及反抗,在枪口下不敢异动。
驾驶舱里的二副回过神来,伸手拔枪,钟毅眼疾手快一枪正中他的脑心。二副应声扑倒地上,殷红鲜血慢慢弥漫开来。不等胡文德挣脱,枪管又顶住他的脊背。
“你们什么人?”胡文德嘶声道。
“光复会。”钟毅朗声道。
大副似乎见过些世面,结结巴巴道:“诸位兄弟,大家都是汉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胡管带是聪明人,希望你效仿武昌的黎元洪都督,顺应潮流。”钟毅道。
“你们,你们这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胡文德内心恐惧,但还不忘说几句硬话。
“犯上,哼,你说的上还能撑几天?”钟毅厉声喝道。
枪声惊起火轮上的清军,纷纷涌上舷梯,驾驶舱门外的蒋志清等人只得押了几名士兵,居高临下,持枪与之对峙,双方口中都呼喝“站住!放下枪!”,局势一触即发。
钟毅见情势危机,一横心,左臂用力“咔”一声,胡文德身子立刻软软地瘫下来。大副惊呼一声,钟毅的枪管已经对准了他的脑门。
“别、别,小兄弟。”他大惊失色。
钟毅冷冷道:“他的下场你已看到,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择。”
甲板上的清兵越聚越多,但见自己同袍被人挟持,又不知驾驶舱里发生何事,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蒋志清他们手上押着几名人质,一面要关注驾驶舱里动静,一面又担心万一擦枪走火,势必鱼死网破,心里更加不安。
终于,驾驶舱门打开,大副和钟毅并肩走出来,那大副站在高出处大声道:“诸位兄弟,听我讲两句。”原来,管带胡文德吃喝嫖赌抽样样喜好,作威作福、赏罚不明,士兵对其早有怨言。倒是这大副何子贤精通轮船业务,且体恤下情,在士兵中颇有威望。
众人见他讲话,一时间鸦雀无声。钟毅站在何子贤身后,紧握手枪,防备他反悔。
何子贤清了清嗓子道:
“各位都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们敞开着说话,武昌的新军弟兄们起义,湖南、江西、安徽、江苏……全国十多个省份响应,上海的驻防营、水师营、闸北巡逻队、巡警局都反了。大清朝廷快完蛋了,去武昌送弹药给北洋军,是让咱们殉葬去啊!
大家也都看到,咱们的总办张大人,如果不是李中堂的外甥,能做到总办吗?克扣军饷,自己花天酒地。还有胡管带,和张总办穿一条裤子,咱们舰上的张小狗,老母亲死了没钱葬,跪在胡管带门口讨军饷,反被打了二十军棍。当兵吃不到粮,还要我们去卖命。”
“对!这群王八蛋从不把我们当人?”那个张小狗正在甲板上,当即高呼:“我们听何大人的,反了!”
一人挑头,众军鼓噪起来,压抑的不满顿时爆发起来。钟毅上前高声道:“诸位,革命成功推翻鞑子,咱们照样当兵吃粮!”
“好!”甲板上欢声雷动。
在大副何子贤指挥下,火轮掉头开往江南制造局,封锁江面的军舰对其一路放行。快到了的时候,火轮上架起大炮。
何子贤向钟毅提出的条件是,用空包弹发射,自己虽然起义,但绝不向昔日同袍开火。
钟毅一来敬重何子贤仁义,二来也为避免误伤陈其美,于是一口答应了他。
纵然未装火药,炮弹呼啸而过的尖锐巨响也震慑心魄。船上士兵齐声高呼:
“不为满清鞑子卖命,弟兄们快回家去吧!”
“巡防营已经反了!”
“水师营已经反了!”
“巡警局已经反了!”
本来守军被围,好在武器装备上占优势,可是不仅迟迟不见援军,反而要抽调人手、武器增援武昌北洋军,不由士气低落。
此刻又见到自己人反水,黑洞洞的炮管对准后门,不由人心奔溃,再无斗志,纷纷丢下枪械撤走。
正在攻打前门的民军听见黄浦江上传来炮声,不一会儿守军撤走,陶成章又惊又喜,急令众人攀越高墙,打开大门。
钟毅、蒋志清、王竹卿、钱宝祥等人从后门码头登岸,直冲进制造局里。里边一片混乱,守军四处奔散。钟毅见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前轻松将他绊倒,一手掐住他的喉咙道:“你们白天抓到革命党关在哪里?”
那军官目光中露出哀求神色,手指着身后一座楼房。蒋志清、钱宝祥立刻冲了进去,钟毅心一软松手放了那个军官。他绝非嗜杀之人,当时杀胡文德也是形势所迫。
蒋志清终于在厕所里找到陈其美,他被捆绑在柱子上,蒋志清不顾刺鼻恶臭将绳索割断,背起他就往外走。陈其美被关押了大半天,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早已失去了豪侠风度。
江南制造局被民军攻破,清廷在上海华界的最后堡垒灰飞烟灭。大上海号称“十里洋场”,乃东南最富庶之地,华洋杂处,也是晚清四大现代化城市之一(另为天津、武汉、广州)。上海光复,对清廷的打击不亚于武昌起义。特别是江南制造局的枪炮、弹药等,为民军所有,迅速壮大了革命力量。
钟毅一战成名,后来上海绅商领袖李平书先生亲自接见他,激动地说道:“老弟智勇双全,破江南制造局居第一功,避免了上海军民更大伤亡,功德无量。”
蒋志清事后则宣称,当日陈其美得知江南制造局有一批军火运往武昌,忧心如焚,亲率一支奇兵阻截火轮,同时内外夹击,大破清兵。但毕竟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此刻,钟毅和王竹卿、钱宝祥等人护卫着陈其美去往民军在老城厢的指挥所。
钟毅回首望去,见民军勇猛冲锋,守军慌乱溃退。耳边是零落枪声、呼救声、呐喊声、脚步声。不知何时雨停了,地面泛着水光。谁也没注意到,制造局操演场旗杆上的金龙旗缓缓落下。
钟毅忽然有些恍惚,一个盛极一时的王朝,就在这纷纷乱乱中走到末路。
钱宝祥气喘吁吁跑在蒋志清身后,回想刚才,一阵后怕,这革命、政治,不是一般人能搞的。他暗下决心,今后绝不再与政治有任何关联,赌场、酒楼才是最实惠的。
果然,他从此安心做一个上海滩的大亨,掌控沪西地区多家赌场。直到三十年后,应陈果夫之请,勉强参与了一次政治后便横尸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