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江上

南朝时期梁代人吴钧的《与朱元思书》，是著名的山水小品文，文章描写了从富阳到桐庐一百多里的奇山异水，“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新安江“天下独绝”的自然风光，就此长留在读过这封书信的人的心底。

偶然读到一首唐人李穆的赠人诗《寄妻父刘长卿》，新安江的自然风光作为背景，又出现在世人眼中。诗是首七言绝句:

“处处云山无尽时，桐庐南望转参差。

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

诗人要去看望岳父，岳父时在新安郡，治所在今安徽歙县，李穆走的桐江、新安江水路，正是富阳到桐庐的富春江水路的上游路段。诗人从桐庐出发，逆流而上开始行程。新安江两岸青山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山间，清江在翠峰碧峦间盘绕缠转。从舟上看，不管江水怎样曲折转弯，两岸云山总是参差起伏，小舟一直行在云山之间。江流无限，云山无限，探亲的路迢迢无限。

其实新安郡并不是真的很远，只是逆水行舟，又弯多摊多，水流又急，行船的速度只能很慢，如此，便愈发显得云山处处，无穷无尽了。更何况，与急切的思亲盼归的心情比较，更显得舟行迟，云山近，归途杳了。

刘长卿接到女婿的寄赠诗，亦回一首七绝作答。诗题为《酬李穆见寄》:

“孤舟相访至天涯，万转云山路更赊。

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家。”

首二句切合女婿的诗。也表达了新安江这条水路的行程不易。“万转云山”，谓江流曲折，山环水绕，在重重云山中不知绕了多少弯，万转云山后，偏接“路更赊”三字，更衬处路途的迢远。本来以为一转一转又一转之后，快接近目的地了，孰料舟人却说，路还远着呢。所以，老岳父把自己的居所称为天涯。孤舟一叶，溯江而上，忍受长途奔波之苦，远赴天涯探亲，可见对亲人的看重与思念。女婿的这种情谊，老岳父深深感受到了，满心欢喜，满目期盼。这首二句的诗意，都是化用女婿的诗意，又暗含了知道亲人来访的欣慰喜悦之情。

知道亲人归家，欣喜之情最常见的外在表现，就是洒扫庭院，置办酒菜，用若干行动来等待。老岳父也满含着欢喜之心，打开柴门，亲手打扫庭院。虽然家境贫寒，庭院所有的，只是青苔黄叶，但是寒素之家待客的殷勤、迎客的真挚、知道客来的喜悦都在老岳父的一“扫”中浓浓溢出。杜甫《客至》的颔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刚好可以作这两句诗的注脚。尽管条件有限，能做的准备非常少，但是清寒之家里捧出了满满的心意。

李穆走的水路是新安江的上游，峰峦叠嶂，云山连绵，风景如画，只是弯多水急，又上溯行舟，旅途比较辛苦。吴钧写的水路富春江是新安江的下游，行船已经不那么辛苦，旅行者因之得以饱览沿江的秀色。

一条新安江，处处都是风景，风景里暗蕴着人的满腔情意。这样充溢着诗情画意的江流，千百年来，一直流淌在爱美者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