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记

2025-08-26  本文已影响0人  超越凡尘118

老张的刨刀在沉香木上匀速推进,木屑如黑蝶纷飞。汗水顺着他的安全帽带子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花。这是他守着的第三十二个夏天,工作室里终年弥漫着树脂与汗液交融的奇异芬芳。

"沉香结香要二十年,我们刨沉香却要二十年功力。"老张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教我辨认油线时,指尖像抚摸婴儿的脸颊般轻柔:"白木部分要像对待初恋,结油处得像伺候月子。"有次我手重了些,刨出的木屑带着毛边,他默默接过工具,在相同位置重新推过,木纹里竟渗出细小的油珠,像沉香在流泪。

午后雷雨突至,雨水顺着瓦檐滴成珠帘。老张突然放下刨刀,从檀木盒里取出块其貌不扬的木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沉水香,表面布满虫蛀的孔洞,却能在掌心泛起琥珀色的光泽。他点燃艾草熏香,看着袅袅青烟绕过沉香的伤疤:"这些孔洞是它与真菌搏斗的勋章,就像我们刨沉香时磨出的血泡。"

工作室的木架上摆着各色工具:日本樱木刨、越南水牛角刮刀、海南黄花梨砂纸。每件工具都带着使用者的温度,老张说它们比人更懂沉香的脾气。有次深夜加班,我看见他对着块布满裂纹的沉香料沉思,月光透过天窗照在木纹上,那些裂痕竟像极了他左手背的烫伤疤痕——那是年轻时为抢救火场中的沉香木留下的印记。

当第一缕沉香在电子显微镜下显露出结晶结构时,老张的眼角泛起泪光。他指着屏幕上的六边形图案说:"这些晶体要经历百年氧化,就像我们的人生,总要等到某个时刻才能看清坚持的意义。"工作室的空调永远设定在28℃,不是为了省电,而是老张坚持要让沉香在"自然温度"下慢慢苏醒。

此刻,我握着刨刀感受木头的反馈。当刀锋触到结油层时,阻力突然变得绵柔,像沉香在与我对话。老张坐在一旁喝茶,杯中的普洱泛着沉香般的红褐色。窗外蝉鸣渐弱,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木屑中交织成金色的网。

我知道,这些刨出的沉香粉终将变成线香、精油或是雕件,但老张教会我的,是比制香更珍贵的道理:有些价值需要时间发酵,有些光芒藏在伤痕深处。就像此刻飘散在空气中的沉香,它的芬芳不是来自完美的木料,而是那些与岁月对抗时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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