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事

致父亲 | 父爱是冬夜围炉时那一节清甜的甘蔗

2018-06-01  本文已影响1297人  金瓯一片
父亲 我在他乡想你  (摄影 本文作者)

离家近三十年,每年冬天,每当我看到水果摊上有一捆捆表皮挂着白霜的新鲜甘蔗上市,就会不由地想念远在故乡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我们几个孩子童年记忆里的甘蔗一定不会有那么甜,甜到令我们终生都难以忘怀。

甜,大概是小孩子们最迷恋的味道了。可是,在我幼年时期的七十年代,零食少得可怜,只有过年,孩子们才有机会敞开儿了吃一回糖,那也只是水果糖,奶糖家里还是限量供应的。平时,偶尔能够吃到“生梨糖”和“话梅糖”,一次只给一两颗解解馋。所以,那个年代的孩子最盼望过年,因为“兜里有糖”的富有实在是让人幸福感大爆棚,开心的不得了。

故乡的冬天,常常下雪,土豆、白菜、胡萝卜自然是看家的蔬菜,冬天能经常吃到的水果只有“国光苹果”和梨,还是秋季时自家储存在地窖里的。只有甘蔗,偶尔会出现在街面上,算是稀罕物。父亲自小在南方长大,对甘蔗自有乡情,所以,每次买甘蔗回家的几乎都是父亲。远远看到他下班回来,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甘蔗,因为甘蔗很长,后部一大截是悬空着的,随着自行车的一阵阵颠簸,甘蔗的后半截也跟着不停地抖动着,那越来越近有节律的抖动隐隐撩拨着心里藏着的馋虫,垂涎欲滴啊,一场甜蜜的大餐就要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做家务真的不算是个“能工巧匠”,甚至有时还有几分的笨拙,用母亲的原话讲就是“动作协调性差”。父亲炒的酸辣土豆丝和筷子差不多粗,粗陋、拙朴、抱朴含真,被母亲戏称为“土豆杠”。但就是这样一盘卖相欠佳的“土豆杠”却深受孩子们的欢迎,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垂涎。因为父亲“动作协调性差”切不了很薄的片、很细的丝,于是索性就将粗进行到底,“杠”它一把。接下来,父亲还要再“火”一把呢。一口厚铁锅架在炉子上,炉子里的煤块烧得有多旺呢?看上去整个炉壁都是通红透明的,冒着火星的火苗顺着锅底直往上窜。油烧到高温冒烟,等土豆杠入锅之后快速翻炒几下已经熟了五分,紧接着就放醋,土豆杠脆不脆,一是要看火候,再就是要看放醋的时机,放得晚了脆劲儿就会折损。等到出锅,土豆杠也就六七分熟,一根根儿的支棱着。只听到父亲用铁铲在锅沿儿上使劲磕打下那最后粘着的几根,小心铲进盘子里,然后“当啷”一声豪燥地用力把铁铲放回锅里,大声说:开饭! 等到全家把菜吃到嘴里,已然变成了七八分熟。鼓动腮帮子,大快朵颐,每一口都脆脆的,那种酸脆、热辣和咀嚼时产生的“咔哧咔哧”的律动感让人心生喜悦,满口生津,就着刚出锅的热馒头,吃起来真的没够。

每个家庭都有几个老物件让人怀念,它们就像是默默无闻的亲人承载着一个家庭太多的回忆。一提起吃甘蔗,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家里那把老旧的“叶子刀”,它是1958年父亲出差南疆时购买的,那一年父亲22岁,还是个单身青年。流年似水,朝朝暮夕六十年,直到今天,八十多岁的父母还会用它削土豆皮,虽然它的形状早已不像是一片细长的叶子,本来线条突出,呈弧形的刀刃因为磨损而深深地内凹,外形越发像是一把月牙弯刀了,多少有些滑稽可笑。虽然它样子又老又丑,但依然锋利无比,还是那么顺手好用。那个年代,甘蔗好吃皮难削,卖甘蔗的并不提供削皮服务,而且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非常省力的专用刨刀,所以,“叶子刀”始终和父亲一起搭档承担着这项艰巨的任务。但其实,它虽然刀刃非常锋利,但因为单薄,自身份量又轻,在又厚又硬的甘蔗皮面前就显得有些软弱无力。父亲先是把甘蔗平放在桌子上,用它把表面的根须统统刮掉,这个动作是令人轻松愉悦的,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的潇洒。然后,再把甘蔗节突出的部分一点点片下去,这个动作力道也不大,是为削皮扫平障碍。真的进入削皮环节,父亲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变得狰狞,甘蔗斜立在地上,父亲一只手把着甘蔗上部,另一只手紧握刀柄歪着脖子,斜着眼睛狠狠地使劲。虽然使了很大的劲可推进的效果却不甚理想,往往一刀下去没走两步就被迫停止,皮削的很厚不说甘蔗肉上还留下很多坑坑洼洼。也许是效果不理想,父亲多少感觉有些沮丧和紧张,所以一边下意识有节奏地一口一口倒吸着凉气,一边反反复复转动甘蔗寻找下一次的落刀之处,嘴里边还碎碎念地自言自语着。等又一次找准了位置,再呲牙咧嘴地一刀下去。母亲说:“你爸削甘蔗,看着邪乎!”。然后又进一步“揭发”说,有一回,父亲在我姥姥家用一把菜刀削甘蔗,姥姥在旁边看着,老太太越看心里越害怕,担心地说:“小心点儿,别削着手”,话音未落,父亲就已经挂彩了。尽管是苦差事一件,父亲还是年年冬天给我们买甘蔗,削甘蔗,虽然技术长进不大,但依然乐此不疲。

在孩子们的热切盼望中,表面坑坑洼洼还残留着部分硬皮的甘蔗被平均分割成几节,家里每人一份,父亲的一定是靠近根部空心且最不像样的那一节,就像父亲在家里永远都打扫剩饭剩菜一样,还自嘲地称自己为“剩爸爸”。甘蔗虽然很甜,但吃起来并不轻松,因为年幼的我乳牙还没有换完,啃起来特别费劲,小心翼翼生怕被残留的硬皮扎破了牙床子,尤其是啃到有甘蔗节的地方,更是呲牙咧嘴地干着急,这时候,父亲便伸出大手接过我手中的甘蔗用他有力的牙齿“吭哧”一口咬下那个节还给我说:“吃吧!孩子”。不仅我,母亲和姐姐也是父亲的帮困对象。被父亲坚强有力的牙齿拯救过的干蔗似乎变得更好吃也更加甘甜了。飘着雪的冬夜,一家人围着火炉甜甜蜜蜜地啃甘蔗,清甜爽口的汁液从嗓子眼儿缓缓地向身体里蔓延,那种舒爽滋润着五脏六腑甚至血液和细胞,然后再由心田生发出一种幸福和满足感直达灵魂深处并永远地被留存,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父亲是标准的“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八十多岁了没有一颗假牙,既不缺钙骨密度也很正常,旁人非常羡慕,父亲也常常引以为豪。其实父亲是苦出身,小时候经常挨饿,记得父亲曾多次回忆道:“早上出门上学前,你奶奶常常只是递过来一个煮红薯,有时候,连红薯都没有,我就什么也不敢问,默默地背着书包饿着肚子出门上学去了。”父亲上学背的书包是奶奶一针一线缝制的,书包上有赫然绣着几个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信念支撑着父亲在求学的道路上坚定不移,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和优异的成绩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父之美德,儿之遗产。这个信念也深深影响着我们整个家族的几代人通过求学来改变命运,取得更大的发展。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曾在电话里问过父亲小时候在南方长大是不是经常吃甘蔗?父亲说:“家里太穷,弟弟妹妹又多,没正经吃过,不花钱的甜高粱杆倒是吃过的”。听罢,我一时有些愣怔了,原来父亲的内心和我们小时候一样也那么渴望甜,那么渴望吃甘蔗啊!或许,对于我来说,不管是童年时吃甘蔗还是现在回忆往事,甘蔗都是甜的,心里是快乐的。那么,对于父亲呢?甘蔗是不是也那么甜,有没有甜中还带着些心酸和苦意呢?人们常说父爱如山,是无声的,是深沉的。也有人说父爱是本无字的书,它厚重,读着,就有永远不竭的力量。我想说:父爱是冬夜围炉时那一节清甜的甘蔗,比糖还甜,每一点,每一滴都令人回味无穷又意味深长,胜过世上最美的玉液琼浆。

有父母在 我们永远都是个孩子(图片来自网络)

喜欢或不喜欢,都欢迎您在文章底部评论、点赞。感谢支持!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