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摆渡人
01
终归是拗不过儿时玩伴的微信轰炸，他放下手中忙碌的工作，准备开车去饭店聚餐。
天阴沉沉的，每个角落仿佛笼罩在一片灰暗里，忽闪的车灯成了这条柏油路里唯一的风景。他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往市里的方向赶……
饭桌上，有些人谈论着曾经的“辉煌”，有些则感叹“命运的不公”，甚至有些人还是不怕进去蹲几年，依旧在众人面前“想方设法”想回到曾经……这群人里难免还有一些想与他套近乎的人，毕竟这么多年只有他事业有成，妻儿相伴。
这顿饭吃得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他看着儿时玩伴一个个还是老样子，想要劝说他们找一份正经工作，想来也无从说起。曾经他也努力了，带着在里面蹲几年出来的几个发小去他厂里工作，可是即使他们改造了几年，依旧老样子，好吃懒做，哪怕他给他们安排的工作还是全厂里最轻松的了，他们还是做两天不去了。他们说太累了，每天腰酸背痛，还不如在家睡觉来得舒服……
妻子打来电话询问他何时回来，他借口家里有急事匆匆离开，离开前他走到前台结了饭钱。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在他走出饭店的那一刻淋漓尽致地倒灌下来。雨中的行人脚步匆匆，似乎急着赶回家里一般。偶尔几辆车子开过溅起地朵朵水花在他面前华丽绽放又瞬间消失。
他没带伞，却也不急，似乎闲庭散步般，任凭大雨将他灌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他抬头迎着大雨，让雨水冲洗着这一天的疲倦，嘴角微微一笑……
02
那夜的雨也如今日一样，很大很大。他几乎分不清那夜脸上的湿漉究竟是泪水还是那从天上瓢洒而下的雨水。
“我让你去读书不是让你跟着众人去打架，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吗？操着刀子跟在他们后面很自豪？”父亲手中的棍子狠狠落在他屁股上，那酸爽滋味令他至今难忘。
他平常嘴巴溜得和什么一样，这一刻也不敢多说一句，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惧怕这位不常见面的父亲。而他自己似乎也还在懵逼状态，不懂为什么一直在外打工的父亲突然间回到家里，还对自己做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大雨如注，大把大把砸在他脸上，他分不清眼角究竟是自己的泪水还是砸在脸上的雨水，唯一的感受就是被父亲打过的地方真的很痛很痛。路旁的野花在大雨里全都低下头儿，也许它们也不喜欢这么粗暴的画面吧。
“我不强求你读书有多厉害，能考上什么好的学校，但起码你人要给我放端正了，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哼，学着人家惹事、打架、还沾沾自喜？”又是一棍子落下，他疼得厉害，不停抽泣着，全身湿透的他在雨中仿佛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一般。
雨水快速沿着他父亲的脸颊顺流而下，衣裤全浸泡在雨中，手中的棍子仿佛引水的工具一般，将一位父亲所有的心酸源源不断地引了出来。
“我这一辈子没念过书，所以我只能做些苦力活儿养活你，我希望你能多读点书，未来不至于像我这样在找工作上没得选择，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什么？”说完父亲又是一棍子下来。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疼痛，抽泣着说：“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爸，别打了……”
大雨中父子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他的父亲看着他不停哭泣，心里有些不忍：“你自己好好在这里想想你做得那些愚蠢事情，想通了，明天告诉我……”父亲拿着棍子进了屋，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抽着闷烟，白烟一圈一圈将他父亲包围，目光穿过灰白烟卷，透过门缝注意着他在屋外的一点一滴。
他在屋外淋着大雨，地面被雨水的冲刷下，竟也亮堂了许多，路旁的野花垂着脑袋仿佛一位做错什么事的孩子一样。他边抹脸上的雨水边走到门口拍着大门，嘴里直喊：“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原以为他的父亲听到他认错的声音会将门打开，可他父亲雷打不动依旧坐在凳子上抽着闷烟，理也不理他。他的母亲看到孩子还在外面淋雨，于心不忍想去开门。他父亲直接放话，今晚谁也不许开这门，谁开和谁没完……
屋外他在雨中拼命擦脸上的雨水，屋内他父亲不停抽着烟，两人的表情一个焦急一个焦虑，一个全身湿漉，一个白烟缠绕，唯一不同的是他父亲双眼一直盯着门缝……
03
是的，他在上初中那会儿不小心走上了弯路。在那个年代，许是受什么电视影响，觉得那样的日子最自在最逍遥。跟着玩伴混吃混喝，学也不上了，天天逃课，抽烟喝酒讲义气，看到谁让他不舒服叫上他的玩伴们直接对那个人一阵“噼里啪啦”，学校里的学生们，哪怕是老师有时候看到他们也躲得远远的，那时候他觉得特别神气，很有面子。
他的母亲从小宠爱他，什么都依他。父亲因为要养家，在他上小学时就出远门打工了。听说父亲的老板还特别器重他，所以每年父亲回来都能拿回很多奖金。虽然父亲很少在家，但他骨子里非常怕父亲，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在家里如果饭桌上不好好吃饭，都会被他父亲批评很久。
在他上初中与那群玩伴混后，他母亲就再也管不了他了。而他有时还威胁他的母亲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给他父亲听。有天夜里他还在睡梦中，玩伴的电话响起，电话里头玩伴们说某某人把我们的人打了，我们要给那个人一个大大的教训……
之后那群朋友们个个提着一条长长的刀子，出现在路口，其中一个玩伴扔了一把给他，就这样他们追着那人跑了几公里……后来人来了，大家全被请了进去。他父亲花了很多钱才把他从里面捞出来……
04
他深呼一口气，在雨中慢慢走着，缓缓走到自己的车位旁，打开车门将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他家人都在等着他回去。而对于这群玩伴，他觉得未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到家时，他的父亲正在侍弄客厅的鱼缸，成群的鱼儿在透明的玻璃容器里自由自在地嬉戏，仿佛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父亲侧身看着一身湿漉漉的他有些惊讶。
“你这是怎么了，车里漏水了？”父亲调侃着他。
“喝点酒吗？”他看着父亲的眼神有点殷切。
“你去换身衣服，我下楼买点酒与配菜”父亲说。
桌上几瓶小酒，几样配菜，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边聊边喝。
“爸，其实我有些话很想和你说。”他先打开话匣子。
“一看你今天这德性，肯定有啥事情了，说吧啥事？”
“我今天去和几个朋友吃饭，你知道的就是以前村里那几个，看到他们那样我真的挺感慨的，有时候又觉得特别幸运，如果不是你当初及时拉我一把，我想我如今也和他们一样，一事无成，好吃懒做……”
父亲听到他如此说，也觉得安慰了。
“初三那年的那场大雨，我一直记得，你打在我身上是真的疼，但我也知道那时你心里其实更疼，你透过门缝看我，其实我也在偷偷看门缝里的你。今天这场雨也和那天那场一样大啊！我一个人淋着雨慢慢走到停车场，想了很多很多。爸，我真的要谢谢你，你很严，但你做事又很有分寸，你一点一点把我从淤泥里拉了起来，就像是我在海里迷了路，你撑着小船把我一点一点送到岸边……虽然后面我没去上学了，但是在你的影响下，我学手艺的时候真的很认真，很努力。如今有这样的成就真的都是你的功劳……”他似乎有些醉了，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平常时候他是不会和他父亲这样说话的……
他在桌上不停地说着“醉话”，听着他的这些话他父亲眼角红了……
05
其实他不知道，当初他父亲接到他母亲的电话时，他父亲心里是多么得自责与绝望。那天他父亲果断跑到老板那里辞去工作，老板极力挽留他父亲说：“我可以放你一个月假，你回去处理好孩子的事情，再回来工作，这个月的工资照算。”
他父亲拒绝，老板依旧极力挽留：“要不这样，放你两个月假如何？”
他父亲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目前还处在叛逆期，都说叛逆期的孩子，如同大海里漂泊的船只一样，容易迷航，如果我不在他身边做个撑船人，一点一点将他迷失的航线纠正过来，那么他非常容易驶向漩涡。他如今这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我孩子已经迷失方向了，我还要那么多钱干嘛？他没书读了，他母亲管不了他，如果我再不回去教育，他以后的路可能走得比我还差。我知道你器重我，想要挽留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是在孩子和金钱面前，我一定选择前者！”
说完这句话后，他父亲背起行囊匆匆踏上归途……
他父亲看着有些微醉的他还在那里唧唧哇哇的说着以前的糗事，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