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沟》——二十三

2015-11-20  本文已影响0人  林蛋大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我身上烫的吓人。我妈要送我去医院,我起初不肯,说自己只是感冒,受凉后加重了。但在她的坚持下,我还是当晚就被送到市区里的医院——正是我出生的那家教会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是伤口感染,之前虽然在韩清河的诊所处理过伤口,但由于在脏水中浸泡太久,细菌早已趁虚而入,侵入我体内。幸而送医还算及时,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眼看着无法瞒下去,我把在水渠里扔炸药又落水的事也都向我爸妈交代了,只是没说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只说是为了炸鱼。我住院后,每天在医院里注射青霉素。因为对破伤风针剂过敏,每天还得灌下四大瓶抗破伤风的中药——几乎超过我以往每天饮水的量。这种药是医院自制的,配方保密,入口又苦又涩,回味又腥又辣,让我想到骗黄老师吃的“牛奶草”的情景,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泽漆的成分。虽说良药苦口,我觉得这药的功效主要不体现在苦,而在于大量液体严重稀释了病菌,把它们活生生地冲走了。两三天后的高烧终于退去,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不肯放我出院。我躺在病床上,前一天的报纸已经颠来倒去看过好多遍,就连中缝的征婚广告都看全了。一上午厕所已经去过七次,现在实在是没有尿意。对面的钟快了足有二十三分钟,我再次看到它时,它又往前艰难地挪动了两小格。这时我听到门外的走廊里一阵喧闹,似乎是张澄他们的声音。我的耳朵这几天老是耳鸣,说不定此时出现了幻听也未可知。果然这喧闹声逐渐远去,周遭又恢复了冷清。我数着吊瓶里的药水顺着软管不紧不慢地滴下,才数几十下,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说:“原来你躲在这里。可算找到你了。”我被人打断,忘了刚才的数字,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张澄、张汉、卢江磊都来了。我说:“你们怎么来了,我说刚刚好像听到你们的声音。”张澄把买的水果零食大包小包放在床头柜上,说:“别提了,一开始没问护士,白白找了两圈。”张澄见我家里人暂时不在,俯下身小声对我说:“你的光荣事迹我们都了解了。听说你不光把水渠炸毁,连我们筑的大坝也顺便冲垮了。看来以后我们要叫你炸弹超人了。”我说:“大坝算个屁,我把自己都给炸飞了。”卢江磊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桔子剥给我吃,我把它掰开分给大家。张澄又问:“怎样?炸出什么东西来没有?”我说:“大坝都没了,不炸出来倒还好。若是炸出来,全冲到下游去了。”卢江磊说:“冲走也罢。省的谁以后还想动什么心思,和这一堆破用烂铁较劲。”正说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病房门口大开着,进出自由,不知何人敲门,是何用意。我们都纳闷地循声望过去,只见黄老师站在门口,探出半个头往里观望。“我方便进来吗?”我赶紧说:“黄老师!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吧。”黄老师这才走进来,张澄起身让黄老师坐在我身边。她身上芳草般的气息顿时遮盖了病房里其它难闻的味道,让我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夏日即将终结而秋天尚未来到之时——正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第一次遇见了黄老师。我刻意将自己从这些思绪里拉回道现实中来,责怪张澄他们:“你们怎么不早说黄老师和你们一起来的?”张澄说:“她不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啊。”黄老师说:“我昨天打你家电话没人接,心里就有些担心。今天一大早我本来要去你们村子找你,才到车站,就碰到了上次送我的李师傅,他告诉我你出事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正是请李师傅用电动三轮车把我们送到车站的。张澄他们还狐疑地问是哪个李师傅,我告诉他们是我们村开三轮的那个。黄老师仔细看了我脸上的伤,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她问:“还有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我给她看被纱布包起来的脚,对她说:“没事,都是点皮外伤。昨晚就退烧了,再观察两天可以出院了。”黄老师点点头,问:“怎么搞的?”我说:“炸鱼一不小心炸到自己了。”黄老师说:“你就别骗我了,你是为了我的事情才弄成这样的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澄他们几个也都默不作声。黄老师几乎要哭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说:“全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让你们去找飞机的。”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胳膊上。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是不断地劝她不要哭。我说:“只怪我自己计划不周。如果我能事先把大坝加固下,说不定就能解开飞机的谜团了。”她说:“我不要解开什么谜团,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忽然想起陈老头那里听说的话,对黄老师说:“这回对亏我们村的陈老头救了我。巧的是,他正好知道你外公的事情呢。”于是我把从陈老头那里听来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不知道这样能不能令她感到宽慰一些。黄老师听完后,终于不哭了。她说:“谢谢你为我的事付出这么多。这些天我已经想通了,与其追究陈年往事,倒不如就让它过去。流言不会因为真相而瓦解,人们根本不在乎真相。反正这么多年什么话我都听过来了,听惯了,也就无所谓了。伴随我一生的不是真相,而是流言,因此流言才是我一直追寻的身世。”卢江磊说:“黄老师,你就别难过了。下次有空和我们一起去湖上捕鱼吧,保证你玩得开心。”张澄说:“就你那王八船,自己小个子坐坐也就罢了,黄老师坐进去怕是腿都没地方搁呢。黄老师,我倒是新发现一个地方有很多萤火虫,等你哪天晚上有空我带你去抓。”我说:“你们都是野人么?黄老师哪会跟着你们上蹿下跳的。”

停药后我的伤口又复发了感染,让我错过了开学的日期。开学之后,黄老师又来看过我一次。她见到我正在猛喝一大瓶破伤风的中药,好奇地问我喝的什么药。我告诉她这个是“牛奶草”做的,她不信。我说:“不信你尝尝,和‘牛奶草’一个味道。”说笑过后,她对我说“开学后要加紧学画,不能贪玩。练习更不能放松,三天不练手生。”俨然又是一副老师的口气。最后我问她外婆去世的年龄和她母亲的年龄,她在心中算了算,告诉了我。“你问这个干什么?”“不干什么,我就是问问。”黄老师认真地说:“不许再盘算这些事了。”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过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说完,我拿出飞机铭牌给她,“请把这个转交给许老师,就说我赔给他的。”她接过铭牌,用她细长的手指抚摸过上面的铭文,说:“赔偿什么?”“你只管给他,他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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