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晓寒深处星未沉(16)
第十六章
成星初打开明澈的第二本日记,里面有件东西倏地飘落在地,她捡起来,是当年她寄给他的那朵蝴蝶兰,那朵花夹在日记本里早已薄如蝉翼,落在地上,立即碎成了一撮紫色的粉末。
她出神地看着那些粉末:花是有灵魂的,她应该知道主人去了,于是就把自己化成了灰。
她翻到扉页,明澈喜欢在扉页上写字,他抄了两句经:“人身难得,如优昙华,我今已得;如来难值,过优昙华,我今已值;清净法宝难得见闻,我今已闻,犹如盲龟值浮木孔。人命不停,过于山水,今日虽存,明亦难保,云何纵心,令住恶法。壮色不停,犹如奔马,云何恃怙,而生懈慢!”——《大般涅盘经》
成星初的思绪回到了96年和明澈再见之后,回到了宁海,回到了现实的人生。
和明澈告别后,她是真的把他放下了。纠缠了三年的心结,她分不清究竟是无法忘记顾天晓还是无法告别那段来不及开始就匆匆离去的青春。但无论怎样,她都走过了成长路上的第一个沼泽,她想顺顺利利走好后面的路。
刘任耕和她做了同学,两个人天天耳鬓厮磨着,一起学习,一起逛街、看电影,谈天说地、和别人一样谈恋爱,很温馨,很踏实。
十月的某一天刘任耕接了一个家里的电话,说他妈妈胃癌晚期,在清州医院动手术,他要马上回去。
这个消息令人惊骇,他妈妈才50岁刚出头,她妹妹刚上大学。
她问刘任耕是否需要她一起回去,他想了想,说暂时不需要。
过了不到一周,刘任耕又打电话给她,问她能不能回去一趟。
成星初匆匆赶回清州,刘任耕在车站接她,他伸出双臂拥抱她却一脸的憔悴。
他告诉她,他妈妈本来是要手术的,但打开胸腔,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医生无法,只能又把刀口缝合,她的时间不多了。
刘任耕说:“我们都对她说手术很成功,可是,她好像猜到了,非要叫你来。星初,我们要亲密一点,好让她放心。”
长辈的心思她懂,刘任耕的心思她也懂。
成星初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和刘任耕一起去医院探望他妈妈。
他妈妈姓秦,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不善言辞,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刘任耕坐在一旁削苹果,削好了递给成星初。
秦阿姨看着他俩,微微一笑,说:“我的呢?”
“妈,星初是客,这你也吃醋。再说,医生也不让你吃苹果啊!”
成星初连忙把苹果削成小块放到饭盒里:“阿姨,来,我喂你吃吧。”
刘任耕制止她:“星初,医生不让我妈吃水果!”
“没事,只吃一小口不碍事。得了这个病,一点口福都没了,这么活着,真没意思。”秦阿姨坚持要吃。
成星初挑了个小块喂给她吃。
秦阿姨说:“你刚来,先回家收拾收拾吧,我这里没啥事,就是打点滴,任勤也在。”
他搂住她:“星初,听妈的话,先回家休息去!”
秦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很满足的样子:“任耕,你送星初回家吧,明天再一起来喔。”
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成星初见到刘任耕的妹妹,她叫刘任勤,学的是护理专科。
回家的路上,刘任耕把秦阿姨的病情详细对成星初说了,又告诉她:“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意义了,只给她打些营养,还用着吗啡。”
她拉着他的手:“任耕,我还能做什么?”
他的眼眶红着:“我们都做不了什么了……我妈重男轻女,任勤虽然是老小,但在家里最受宠的永远是我。她舍不得我受一点罪,我小时候不听话,每次爸爸打我,她总是护着我,替我说话。每次做饭,她都问我:任耕啊,你想吃什么?从不问我妹妹……可是,上了中学以后,我就开始嫌弃她,因为跟她说话她听不明白,还整天啰啰嗦嗦、问东问西的。我觉得她那么操劳辛苦都是应该的,谁让她没文化……星初,我妈现在这样,我真是太后悔了!”
她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让他哭出来。
成星初和刘任耕确立了恋爱关系,她爸妈是知道的。秦阿姨生病,他们也去探望过。刘任耕这次送她回家,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成星初妈妈还是给他俩准备了一桌像样的饭菜。
吃完饭,爸爸和刘任耕说话,妈妈把成星初叫到卧室。
妈妈问她:“星初,你和任耕的关系稳定吗?”
成星初回答说:“挺稳定的。”
妈妈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耕这个孩子我们是放心的,只是,他家的条件实在太差了……不过,他爸妈都是好人,应该不会亏待你。”
她说:“妈妈,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呢!”
“我们本来也想等你们毕业了再说,可这次任耕妈妈病重,你俩的事恐怕要提前定下来了。要是你同意,明天我们就一起去看他妈妈。”
第二天一起去看秦阿姨的时候,不光任勤在,任耕的爸爸也在。
成星初是第一次见刘叔叔,他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常年在井下工作,腰有点佝偻,一直搓着手,唉声叹气的。
这一家人,显然任耕是最能干的,也是最撑事的。成星初明白了他曾经说的话:“在我家,好孩子的标准高得多。”
刘任耕和刘叔叔执意要请成星初一家吃饭,两家人就在医院附近的饭店吃了一顿正式的晚餐。秦阿姨去不了,硬塞给她一个红包,里边有一千块钱。
成星初偷偷把红包给刘任耕:“你们正在花钱的时候,还给我这个干什么,没必要,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他说:“这叫见面礼,我们那里的规矩。你拿着吧,好让我妈心安。”
“我不是已经拿着了吗?她不会知道的。”
刘任耕突然发火了:“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成星初怔怔地。
他立即轻轻抱住她:“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她温柔地趴在他怀里:“不用考虑我,办你该办的事吧。”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星初,你那么娇生惯养的,和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故意跟他开玩笑:“娇生惯养是个褒义词吗?”
“不是,是我觉得你应该娇生惯养。”他用力摸摸她的头。
不知怎么,他的这个动作猛地让她想起了顾天晓。
成星初和刘任耕去给秦阿姨取药,取药的人很多,他在排队。
她在旁边的座椅上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他。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不住地打量着她,怯怯地问:“姑娘,你是不是叫,成星初?”
她看了她一眼就愣住了:是顾天晓的妈妈!想不到她还会和她打招呼……
成星初硬挤出一丝微笑:“顾伯母,您来这里是?”
“哦,我有点伤风,拿点感冒药。”
“您是一个人来的么?”
“不是,是天晓的弟弟和我一起来的。”
她向排队的人群中观望,顾天晓的弟弟长得很像他。
“那一年的事,难为你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伯母,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您。”
“后来,天晓还埋怨我来着……”
过了一会儿,顾伯母试探着问:“星初,你是不是去过天晓奶奶家?”
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天我去老宅子,邻居说一个女孩子来过,我那时候还盼着天晓能还俗回家,就把你写的那张纸寄给他了,我盼着他见到那些东西能心软……”
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是心软过,也曾呼唤过她,可她没有回应。
顾天晓的弟弟已经拿好了药,站在她们身边。
顾伯母擦着眼角:“天晓走了条跟平常人不一样的路,但也不算是弯路,他还是我家的好孩子,就是对不起你了……”
刘任耕拿好了药,叫了声“星初——”。
成星初连忙和顾伯母说再见。
刘任耕看着她:“你怎么了,他们是谁?”
她擦干眼泪:“是顾天晓的妈妈。”
他在她身边坐下。
她告诉他:“前段日子,我去峨眉山,又遇到了顾天晓,他现在叫释明澈了。”
她看了看他,他也看着她:“星初,你不用什么都告诉我。”
“这一次的相遇,我们把该说的话都说了,都解开了彼此的心结,我和顾天晓彻底再也没有瓜葛恩怨了。”
他站起身:“说完了?说完了咱们就回病房吧,我妈看不见我会害怕。”
她坐着不动——刚才他看见她流泪了,他应该会很不高兴。
他说:“你怎么不动?在等我说话吗?要我说实话吗,实话就是我挺高兴的,能从你嘴里听到顾天晓三个字我就很高兴,总有一天,你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和说阿司匹林一样平淡。”
他一把把她拉起来:“别傻了,我没那么小心眼。”
秦阿姨要出院回家了,住在医院里,除了花钱,毫无意义。
成星初问刘任耕:“我要不要一起回你家?”
他说:“不用。”
她说:“还是一起回去吧,刚出院,路上需要人照顾,回到家也需要有人帮忙,我虽然干不了什么,但陪秦阿姨说说话,洗洗涮涮还是能干的。”
他还是说:“不用。”
“任耕,我们双方父母都见过面了,让我帮帮你,尽尽心,有什么不行的?”
刘任耕点上一颗烟,成星初诧异地看着:“任耕,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他吸了一口:“这玩意儿不用学。”
她走过去抢他的烟:“我讨厌你抽烟!”
他把烟扔了:“星初,我妈这病,已经花了五万块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借了别人两万多。我家,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奶奶。你这个时候去我家,我受不了。”
“任耕,你那么虚荣干什么,不管你家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刘任耕又点上一颗烟:“可我在乎,星初,我很在乎。”
成星初深情地看着他
他突然笑开了:“哈哈,我本来想的很好,我们在宁海谈一个无忧无虑的像样的恋爱,毕业了,我们就在清州工作,我找一个挣钱多的工作,业余再帮人家装装电脑或者干点别的,那时候任勤也毕业了,我爸爸也退休了,我把爸妈和奶奶都接过来,等大家都安顿好了,我就娶你。”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我没那么大本事,我的计划抗不过老天的安排。我妈这一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妈和奶奶都需要人照顾,我爸还得上班,他虽然挣不了多少钱,可我们全靠他的工资过活呢!任勤还得上学,我也得上学,可我在宁海上学,连给人装电脑的活都丢了!欠别人的钱,也得要还,家里的田,也不能不种.......”
成星初把他的烟给他扔了,默默地为他擦眼泪:“钱的事,我可以帮忙的,我跟我爸妈说说,他们一定会帮忙的。”
“星初,你不能告诉他们,给我留点脸面。”
“任耕,你根本没把我们看成一家人!”
他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吻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让你家人看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