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對任白CD版本 《紫釵記》曲詞(1)﹣﹣燈街拾翠
(新小曲引子)
(小玉沉吟白)“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
(唱)新詩句句,唸來如情話。恨年年燈月,照人孤另,虛度芳華。夢中人,何處也?紫釵初戴,粉臉泛紅霞。賴步徘徊,情傷燈月下。為誰憔悴,暗咬銀牙。
(白)日前鮑四娘言道:今夕元宵定有奇逢。哦,莫不是夢中人已抵長安?
(浣紗上前叫白)小姐……小姐!你何故獨自沉吟?
(小玉如夢初醒介白)哦,浣紗,渭城燈月撩人,惟總有年年不外如是之感。
(浣紗白)唔,你駛也瞞我呢?
(木魚)你莫個傷春淚向花燈洒,不若與你踏遍長安賣酒家。誰不知十郎才氣驚天下,教人能不慕豐華?
(滾花上句)祇為今年燈月不比去年同,莫怪我一言道破你心中話。
「木魚」:屬廣東民間說唱體系中的一種唱腔形式。粵劇的說唱體系是生旦同腔。木魚唱腔節奏自由不帶節拍,沒有拍和(即沒有敲擊及絃管),一般亦沒有起板。在粵劇演出木魚時,亦無鑼鼓引子。木魚也是一種敲擊樂器。
「滾花」:板腔體系中的一種板式,屬散板節奏。梆子類和二黃類都有滾花,但句式及收音完全不同。
(小玉羞介白)你......
(浣紗白)小姐,已是初更月上。倘若天假以緣,當可會於今宵燈月下嘅。我哋去咯。
(小玉滾花下句)連枝若許雙槐化,托根不羨洛陽花。
(李益,崔允明,韋夏卿同上介)
(李益長二流)攜書劍,滯京華,路有招賢黃榜掛,飄零空負蓋世才華。
「二流」:二黃流水板,簡稱“二流”。
(崔允明接唱)我呢個老儒生,滿腹牢騷話。科科落第居人下,處處長賒酒飯茶,問何日文章有價?
(韋夏卿接唱)混龍蛇,難分真與假。一自秋圍經試罷,觀燈鬧酒渡韶華,願不負十年窗下。
「秋闈」:對科舉制度中“鄉試”的借代性叫法,又叫“鄉闈”。考試的試場稱為“貢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稱“秋闈”。
(李益合尺滾花下句)何以渭橋燈月夜,獨不見一朵紫蘭花?
(允明口白)喂……十郎呀,絳臺燈色,年年如是,何用再三觀賞呀?
(李益白)允明兄,我今夕並非觀燈,乃是訪艷。
(允明夏卿同白)吓!訪艷?
(李益笑白)係定啦。
(七字清中板)偶與鮑氏四娘一席話,暢論長安風月芽。說道霍家小玉人清雅,更兼才貌兩堪誇。十郎詩佳人常齒掛,佢慕才甘願洗鉛華。
(滾花)我今夜曲頭巷口訪仙蹤,但願渭橋成鵲駕。
「七字清」:即“七字句中板”,每句七字,但亦偶帶有“襯字”。現時統稱的七字清,通常是唱中速或較“爽速”(介乎中速與快速之間)。
(允明滾花下句)不是春燈能引蝶……哦,原來引來隻蝴蝶為貪花。何不飛上粉粧樓,卻自徘徊燈影下?
(李益嘆息白)唉,欲待尋芳,苦不知芳居何處呀。
(允明笑介白)哦,既不知芳居何處,又何以尋芳呀又?
(李益白)啊,我記起鮑四娘也曾說道:小玉平日愛穿紫色衣裳。趁今夕燈市如晝,若見紫衣女郎,倒要留心一二。
(夏卿白)君虞……
(滾花下句)君虞欲訪纖纖玉,知否曲頭門巷幾人家?尋人祇靠認羅衣,對眼難分真與假。
(允明白)喂喂喂……我等不若移步渭橋,陽遊下燈市。
(李益白)好呀。
(內場喝白)打道!
(八軍校持白梃,二車夫推香車,盧燕貞拈紅色絳紗,王哨兒伴香車,盧太尉打馬上介)
「白梃」亦作“ 白挺 ”,即大杖。
(李益、夏卿避于門角,允明避于樹後介)
(太尉中板下句)鶴樓高處弄雲霞,寶馬香車親伴駕,那管得馬蹄踏碎禁城花?
(花)風動玉樵更初打。
(一陣風聲介)
(盧燕貞叫白)哎吔……哎吔……慢行慢行呀……何來一陣狂風,竟把我絳紗吹去呢?
(李益忽見絳紗撲面,忙拈起埋香車還巾口古)咦?香風一陣,忽有撲面紅綃。想必是小姐之物,容小生奉還蓮駕。
(燕貞驚愛李益之貌接巾羞介口古)哦……秀才郎氣宇不凡,談吐風雅。請問大名高姓,好待奴寫上薄薄輕紗。
(李益口古)不敢不敢。彼此素昧生平,豈敢以姓氏污及香羅彩帕?何況拾翠遺巾,已恐有傷大雅。
(白)小生告辭。
(拉夏卿白)夏卿,我哋行過嗰邊。
(與夏卿同下介)
(盧太尉白)哈,好一個才貌雙全嘅小儒生。
(燕貞口古)哎吔,爹爹。風送彩巾,想是天緣巧合。從今後我眼中無別物,心中衹有他。
(太尉笑白)燕貞,不知儒生姓名,如何匹配?
(燕貞忽見樹下允明白)呀,爹爹,小儒生不在,可問問與佢同來嗰個老儒生呀。
(太尉白)着啊!王哨兒,過來,妳叫這個老儒生過來。
(王哨兒白)老秀才有禮。
(允明白)有禮……有禮……
(王哨兒白)太尉爺請你過來問話。
(允明白)哦……太尉爺爺,知道了。
(受寵若驚上前介)太尉老大人在上,隴西老儒生崔允明叩頭。
(太尉白)罷了,起來講話。
(允明謝介) 謝。
(太尉白)崔老秀才,我問妳:你可認識方才拾巾之人,究竟佢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允明白)哦,拾巾之人呀?老儒生何只認識,我共佢朝同起,晚同睡,同抬而食,同書而讀嘅添。
(禿頭中板下句)我哋篤似范張交,情深如管鮑,志同道合,似子期遇伯牙。堪嘆老儒生,十年窗下把經研,憎命文章偏無價。枉我讀破萬卷書,依舊年年落第。自恨青襟難換,更恨白眼頻加。
(滾花)唉,落拓江湖嘆命窮,傷心未盡牢騷話。
「范張交」:東漢范式、張劭的并稱。二人友善,重義守信,有“死友”之稱。後常以“范張”比喻生死不渝的至友。
《后漢書·范式傳》載:“范式字巨卿……與汝南張劭爲友。劭字元伯。二人并告歸乡里……乃共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
(太尉怒介白)唏!我查問他人名姓,都不是與你打交情。你還不快把小儒生姓氏講將出來嘛?
(允明白)太尉爺爺請聽。
(乙反木魚)佢家在隴西臨江夏,系出自先朝宰相家。十郎李益人瀟灑,偉略雄才將相芽。赴考長安經試罷,慈恩寺內暫棲鴉。若許才郎魁天下,不再僧門欠飯茶。
(太尉白)站過一邊。哨兒過來,你立刻說與禮部:凡天下中式之士,先要拜謁太尉府堂,方准註選。
「中式」:通過鄉試。《明史·選舉志二》:“三年大比,以諸生試之直省,曰鄉試,中式者爲舉人。”
「註選」:應試獲選,註授官職。
(王哨兒白)遵命。
(太尉滾花下句)近水樓臺先得月,蕭史不愁嘆無家。向陽花木早逢春,且看李益文章驚天下。
(白)打道。
「蕭史」:《列仙傳拾遺》載“蕭史善吹簫,作鸞鳳之響。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簫,公以妻之,遂教弄玉作鳳鳴。居十數年,鳳凰來止。公爲作鳳臺,夫婦止其上。數年,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去。”
一說此爲“乘龙佳婿”的出處。
(太尉,燕貞,哨兒眾人同下介)
(允明吟沉白)哦……問咗一輪,“多謝”都無句,仲揚鞭而去。唔……貴人都係喜怒無常,真令老儒生見怪不怪。
(李益,夏卿同上找尋允明介白)允明兄……允明兄……
(李益白)哦,你何事獨自沉吟吖?
(允明口古)君虞、夏卿,我三十年來文場失意吖,但呢一科我怕唔會落第。適才嗰位老官員乃是當今太尉爺爺嚟呀,太尉大人都同我傾談得幾句嘅,從今後我都不同聲價啦喂。
(李益笑介口古)係咁我都恭祝你:恭祝你文星照命,博得個上苑簪花。
(夏卿遙指一女郎白)啊,君虞,呢呢呢……嗰邊有個紫衣女郎。
(三人同注視介)
(允明看真介白)嘩,乜仲肥過我。
(李益笑介白)哈哈……唏,未必白衣就是觀音,紫衣便是小玉嘅。試問女子有才焉能無貌呀?
(小玉與浣紗同上介)
(浣紗白)小姐,行快啲啦。
(允明忽有所獲介白)十郎,呢,有貌嘅係嗰邊。
(李益神往介白)吓……
(小玉已覺有人注意自己急行介)
(無意一碰不支驚叫白)哎吔……
(拗腰跌釵與浣紗下)
(李益拾起紫釵介)
(滾花下句)睇佢回眸幾累纖腰折,好似風中揚柳霧中花。不知有意或無心,卻把珠釵墜向梅林下。
(允明白)哎,君虞呀,你在此小候片時,就自然知道墜釵人是否霍小玉啦。我與夏卿往別處遊玩一番,然後再來會你呀吓。
(夏卿白)祝君能會心上人,我與允明兄再遊燈市。
(與允明同下介)
(李益拈釵月下把玩介)
(浣紗拈燈上介)
(李益見不是小玉忙將釵藏起介)
(浣紗挑燈尋覓紫釵介白)哎吔,請問相公,可見地上有紫釵遺落?
(李益故作愕然介白)紫釵?紫釵係點樣㗎?
(洗紗白)哦……既不知紫釵模樣,諒你都未曾見過。請相公站開些。
(李益有意追弄白)啊……我記起嘞,適才橫巷之內,隱聽人聲嘈雜。莫不是有人把墜釵發現?
(浣紗急問白)哎吔,相公,在哪一條橫巷?
(李益亂指一通白)就在這……這邊。
(浣紗急不及待介白)多謝相公,多謝相公。
(急足下介)
(小玉上介白)浣紗,浣紗,可曾把珠釵拾回吖?浣紗……哎吔,不知所蹤添。
(小玉追思失釵所在介)
(李益故意望定地上白)哦,不是墜燈花,何以花街之上閃閃生光,重紅紅地嘅噃?
(小玉白)吓……
(李益唱漁村夕照)欲翻釵影,要小心啲地上查。花街有光有彩似是紅絨和玉燕,哦,燈光反照落葉也。
(拾起紅葉一片介)
(小玉恨其戲弄介續唱)生憎戲弄人,紅葉計原是詐,失君風雅,不再受狂蜂浪蝶詐。
(李益再作態續唱)驚釵光暗詫,花枝冷月下,似玉蟬倒掛。
(小玉不再上當續唱)失釵經厭詐,似月怕流霞,將紫釵借意共話,指鹿為馬。
(李益上前白)小姐,慢行慢行,請看我手中拈的可是紫玉釵嘛?
(小玉回頭見紫釵,愕然欲伸手取還又不好意思白)哦……
(浣紗挑燈復上氣喘喘白)哼,你手中有釵,偏說紫釵落在橫巷,累得我東奔西跑。看來你這個瘟秀才明明借釵納福。站開些,站開些!
(推開李益叉腰中立介)
(小玉叫白)浣紗……
(台口滾花下句)這書生徒有潘安貌,口角惜無宋玉牙。求把珠釵還與墜釵人,但須妨佢討盡便宜話。
「台口」:指“另場”或“擰場”,即演員在台口面向觀眾的唱段或說白,表達其內心的說話和想法,不讓其他劇中人聽到。
類似京劇的“打背供”。
(浣紗白)秀才,還我釵來。
(李益白)釵,唔係你嘅,係你小姐嘅。請問小姐貴姓芳名吖?
(浣紗白)好話嘞,霍家千金洛陽郡主唧。
(李益白)哦,早就料到你家小姐就係霍家千金。我都知“道不拾遺”原是美德。你何不順口問問呢個拾釵人高姓大名吖?
(浣紗白)不問!
(小玉細細聲白)哎吔,浣紗,問問又何妨呢。
(浣紗白)哦,問問又無妨吖。秀才,報上名來。
(李益白)好。
(中板下句)我原是隴西人,適作長安客。願折蟾宮桂,來伴玉瓶花。“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我便是賦詩人也。
(小玉驚聞眼前便是意中人驚喜介白)哦……哎吔……哦……
(李益續唱中板下句)萬不料夢中人,不住蓬萊仙洞,卻住曲頭巷口第一家。
(滾花)我是姓李名益字君虞,排號十郎,家居江夏。
(小玉驚喜)哎吔……佢……
(中板下句)我末見賦詩人,已愛纏綿詩中句。誰料詩中句,不及美豐華。釵末插鬟時,幾度淺詠低吟,早羨文章司馬。燈外月黃昏,眼前人瀟洒。人月雙圓願,夢裏未合差。
(滾花)拾釵人原是李十郎,此釵幸落在才人手也。
(浣紗打趣白)小姐。
(浣紗白)有幸亦好,冇幸亦好,嗰枝釵總係要攞番嘅?
(小玉白)浣紗,此釵我……我自會理會。
(浣紗白)哦,小姐你自會理會。
(暗笑介)咁奴婢都不須侍候。(下介)
(李益上前一揖介白)小姐有禮。
(小玉唱小桃紅)半遮面兒弄絳紗,暗飛桃紅泛赤霞。拾釵人會薄命花,釵貶洛陽價,落絮飛花辱了君清雅。
(白)秀才,還我釵來。
「小桃紅」:小調的一種。“小調”是指短曲。
(李益接唱)此亦緣份也,真真是緣份也。借釵作媒問,願拜願拜石榴裙,奉上珠釵定婚嫁。
(小玉接唱)初邂逅竟博得才郎論婚嫁,驚羞兩交加。歷劫不再是千金價,怕落拓不配攀司馬,親恩不報未能受禮茶。
(李益接唱)莫棄郎才華,風霜百劫,李十郎未有家,仰慕你才華在衡陽曾獨霸。
(小玉接唱)愉憶詩中句,夢常伴柳衙。心暗自愛慕他,莫非三生緣份也。自覺辛酸自慚被貶花,破落那堪共郎話。
(李益接唱)休說被貶花,他朝托夫婿名望,終有日吐揚眉話。
(小玉接唱)虛遣韶華,空對才華。驚怕命似秋霜風雨斷愛芽,驚怕落拓笙歌君說玉有瑕。唉,人羞家。
(李益接唱)歷劫珍珠不怕浪裏沙,你嫁與我十郎罷。
(小玉接唱)伴母深閨須奉茶,哎吔我如何能便嫁?
(羞笑掩面入門再回身一望轉身下介)
(李益望門興嘆滾花下句)重門掩蔽娟娟月,怎能抱得嫦娥返柳衙?還釵即待選良媒,但倉卒難籌千金價。
(沉吟介白)紅粉已歸家,紫釵仍在手,叫我如何處置呢?
(允明卸上介口古)哦,君虞,喂……我以為妳拾得珠釵就物歸原主,何以還重將釵玩耍?
「卸上」:指演員所扮演的劇中人物暗地裏出場,意即沒有被其他劇中人物注意到,稱為“卸上”。卸上是沒有鑼鼓襯托,演員也不會作「亮相」,多數用於偷聽、偷窺等情節。
(李益口古)允明兄,洛陽花也香也艷,隴西客也應宜室宜家。
(允明口古)講得好,講得好。君虞,你既甘作護花之人,又可知道栽花之道?丈夫以重節義創一生基業,女子以守貞操就關係一生榮辱;欠人一文錢,不還債不完;賒人一分債,不還不痛快。若果你想得通,便可以跨鳳乘龍;想唔通嘛……
(李益白)點呀?
(允明白)就應該臨崖勒馬喇。
(李益口古)允明兄,我梗係想通想透啦。若果想唔通嘅,點會選個良媒去聘她嘞?
(允明白)君虞,咁你想得通又使乜再選良媒吖?
(長滾花下句)拾釵人若非存欺詐,已種蓮根並蒂芽。莫負仙姬候董郎,我送盞花燈你早去槐蔭罷。
(口白)你去啦,去,去。
(李益白)允明兄,你睇吓重門深鎖嘅噃。
(允明笑介白)唏,或者虛掩其門,你上前試試看。
(李益上前推開門但又覺不好意思介白)哦,真係開咗門。允明兄,我祇怕花浣深沉人已睡。
(允明口白)我話唔係,我包管佢佇望窗前倚絳紗就真。君虞,我先走嘞,去罷。
(李益入門介允明含笑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