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好，何处是了

近日看到一篇文章，提及人们追求并热衷谈论的“好”。“都是为了你好”，“你是个好人”，“这样做更好”，“你若安好，便是阴天”....“好”或是大部分人活着共同的目标与追寻的本能，不管这“好”在众人心里是怎样的。然而归根结底，这些好首先是自我的好，随之达则兼济天下；这好的标准是依托于自我，追寻的途径是依靠自我，最终好的享受也在于自我；由始及终的闭环，人类在其中扮演主角。

尽管标准不一，追寻过程亦不乏产生彼此争斗与妒忌，大部分人不会否认那些令我们觉得“好”事物，只是随着后现代世俗化与自由化的加深，这些公认为“好”的事物却也衍生出不同定义来。我爱吃鱼，你爱吃笋，都好；忠贞与性自由，都好；虐待与受虐，都好；婚姻的人数、性别，娱乐的方式与兴奋点，似乎无所妨碍便可各取所好。《红楼梦》之《好了歌》凄凉感言，人所求之好，无外乎功名、金银、寿数、美色、儿孙；而万般好亦是了，了便是好，将人所羡的一切比作神仙还好的“好”指向了虚空。《传道书》亦言，胜过众人的智慧，不过是捕风，是加增的忧伤与愁烦(1:12-16)；胜过众人的昌盛，原也是毫无益处的虚空，包括一切劳碌，一切劳碌所得来的，并一切劳碌中的享福；如果明天就要死了，我们就吃吃喝喝吧，然而在吃用享乐上胜过众人，这也是虚空 (2:9-24)。并且，这一切无论是好人或是坏人，洁净的或是不洁净的，献祭的与不献祭的，所遭遇的是一样；甚至是人与兽，所遭遇的也都是一样 (3:19, 9:2)。如此，一切果真是如此没有盼望吗？无论是你的好或是我的好，昨天的好或是明天的好，都因为一样的遭遇而虚空吗？这好与了的涟漪，果真一圈一圈将我们的吃喝、家庭、工作乃至宗教生活都画入“了”吗？

人是有罪的，世界是被咒诅的，因而以人为本的好终将成为了。基督徒很容易说，以耶稣基督的心为心，神看为好的方是好；这好是永恒的，是不会了的。然而，人根本的罪乃是不信，不信的种子隐藏之深，以至于藏在反对与忘却背后，浑然不觉，随时扑腾而出。

近日我有一位亲戚去世了，我就想起一位朋友说的一句，令人介怀的不是一个人的死，而是一个人的生。论辈份这位亲戚是我的公公，年纪比我父亲略大。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老好人；在教义里，他是一个罪人，若教义为真，事实上他就是罪人。他一生似乎就活得战战兢兢，沉默寡言，我所见到的便是他不停下的勤苦干活，脑中总浮现起他汗淋淋白色背心的背影。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尚是同宗同姓亲戚同住一片宅院的老房；记得一回去他们家吃饭，看到他们用一只硕大的竹匾装饭，他盛了一碗又一碗大口吃饭的样子。与这些从小一处长大的老小亲戚们，曾经是疯玩与耳鬓厮磨，如今是无言以对；因此对他们的负担仿佛也是千斤重，比纸薄。也许他全部的思想便是自己和全家能天天吃饱，从来没有想到过位格与理性、情感、意志，存在与本质，世界的起源与结局，人类的起点与历史的方向，也没有想女菩萨男菩萨、本土菩萨与洋菩萨的区别。老房子拆迁了，我去上学了，彼此几乎完全没有了往来；听说他老婆红杏出墙，硬是要作他嫁，他整晚哭泣亦是无用。后来听说他得了一种病，肌肉无力亦不能说话吞咽，有时候看到他女儿在朋友圈发他给自己写字的照片。再后来因着争夺财产纷争的缘故，前妻与新夫闹翻，在女儿撮合下又与他复婚。再后来，就是忽然去世了。他一生小心翼翼，也没有太多欢乐轻松的日子，长期便是劳苦病重，终了想必也没有听过福音。他受限于良心与环境，在人前没有太多显明的本罪，然后死在自己的原罪中。我曾浑然不觉那句话对我的影响如此之深，后来陷入对神的质疑之中又恢复方才察觉。曾质疑神的真实、美善、公义、怜悯，质疑神与人类、与我的关系。靠着神的恩典，目前我是不在这样的质疑中了，却依然难以在理性上很难描述出那种解释，即似乎是机械的冰冷的教义对脆弱又堕落的人类情感的冲击。这之中总是有不能明白的张力。

神是好的，他的意思是好的，而对于亲历苦难之人，这好的道理是如利刃切肤之残忍说教，还是割去毒瘤之必经之痛？罪对人类之伤何其大，从亚伯与该隐流血起，至今日的每一个家庭，影响如此鲜活。我们本能地感知什么是真正的好，又参杂着许多堕落中“好”的标准与欲望。不认识神的，太轻易给出所谓好与坏的标准，好与坏的结局；认识神的，若没有真正的信心相信神的好，那么在勉强与自义里让自己以不好为好，阿Q式的精神胜利，终会结出更多的怀疑、苦毒与嫉恨。人非只有理性，也不能全凭情感；天国已然降临，又未曾完全。将应然的好化作生命里必然的好，似乎是无比艰难。

“我的好处不在你以外”——神里面的好是什么？神说赐福给他的百姓，有祝福有产业。是健康，名利，婚姻，儿孙满堂？是人类文明的进步，移民外星球？既然好人与坏人，洁净与不洁净，献祭与不献祭都一样，是否存在定义好坏绝对标准呢？因此，为何要成为好人、洁净的人与献祭的人呢？又换言之，即便都一样，就能成为做坏人、不洁净的人与不献祭的人的理由吗？有良心又不洁净，有理性却是堕落的，故而存着不能明白的张力不能抹去。

这其中的痛是能够修复的，并不在人的努力、精神胜利与字句争辩，是已经由耶稣基督修复。我们指望自己完成好的定义、获取以及享受，是徒然无出路的。我们的好处都是藉着耶稣基督获得的：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因他在神面前一次的义行，我们称义得生命；因他一次将自己献上，将这事成全了，完成了永远的赎罪（赛53:5，来9:12）。 因他与神所立的约，我们进入了与神美好的关系。神是好的，神爱他的子，我们所得的又是从子而来的，难道不是好的吗？因而，当说我们的好处是不在基督以外，唯独通过他我们才能到父那里去。问题在于，我们与子的关系，我们的信心。这信心不是精神胜利，不是自义，不是勉强，这信心原是神所赐，使我们生发翻转的心，能够品尝而不是认为神的好。正因为品尝到了，所以相信这信心。有不能明白的张力之时，我是依靠自己去明白，还是凭着信心相信圣言的应许与审判，放弃在我的理性中去合理化我看到的好与坏？所谓的交托，去自我，以基督的心为心，不是如此吗？品尝与享受常常因外来与内在的绊脚石而阻隔，在这一过程中真正体会自欺之易，归正之难，无路可去仍然看着自己。因而在得到的时候，倍感恩典之珍贵，不愿失去。有这样的相信是因为十字架，因为复活，因为圣言的应许。

因为基督，好便是好，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