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秋雨.断肠.刀
秋，最悲凉的季节，该枯萎的枯萎，该冬眠的也已经准备冬眠。
雨，大雨，都说下雨天是留客天，可秋天的大雨留住的是什么？
青龙山上，四个人在打斗，其中三个是青年。穿着与乌鸦羽毛一样黑的黑衣青年，他们三个在一天之内就能杀死十五个江湖高手，在半天之内能屠杀整个村庄。
正因为有这样辉煌的战绩，所以江湖人称他们为乌黑三煞。
遇到他们的人只有一条路。
死路！
他们三个人现在正与一位老人打斗，老人看起来老，但手却不哆嗦，现在他已经与那三个人打了三十来回合。
一个老年人如果还能与三个年轻人打斗三十几个来回的话，这个老人的武功也是可想而知。
可是老人终究是老人，纵使老人武功在怎么高强，能力再怎么胜过年轻人，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一样不如年轻人。
那就是体力。
年轻人体力充沛，精力旺盛，或许他们能力不如老人，或许他们阅历不如老人，但他们体力却远远胜过了老人。
他们虽然打不过这老人，但他们可以智取，他们可以消耗这位武功不凡的老人的体力，当老人已经挥舞不起他手上那柄剑的时候，也就是老人死亡的时候。
雨愈下愈大，湿透的衣服对这位老人来说，已经是一种累赘，他在大喘着气。
他虽然在喘着气，可他手上的剑却没有停下。
剑愈来愈慢，慢到连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
他把剑插在湿润的泥土中来撑起自己那已经疲惫的身体，他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大到好像牛在叫。
乌黑三煞见时机已经成熟，他们轻哼一声，拿起剑对准老人左胸膛的位置，准备三剑齐出的时候，天空一声雷响。
一把龙头紫金刀已经斜插在他们面前。
龙头紫金刀，不知道有多少人惨死在这柄刀下，在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己的刀柄后面加一个龙头，因为加了这龙头就意味着这把刀乃是刀中的表率，没人敢这么做，因为大家都知
道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
但有一个人却敢，他敢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江湖上没有人的刀法比他更快，比他更狠。
他最好的记录是用了一刀把一个教头杀死，而他最差的记录则是三刀将一个身穿黄金甲的将军劈成两半，就连那坚不可摧的黄金甲也被紫金刀劈开。
他出生关中，所以江湖人称他‘关中第一刀’。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人却从江湖上消失，有人传闻他已经死了，也有人传闻他去了西域，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龙头紫金刀重出江湖，拿这把刀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乌黑三煞看到这把刀之后，他们也已经站在原地保持原来准备此剑的动作，不敢向前一步，这把刀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就是末日的来临。
一条单手扶着头上斗笠的人缓缓走上前来，没人看得到他的脸，因为他是低着头在走。
他停下了脚步的时候也是他把手放下的时候。
老汉此刻也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他笑脸迎向这位带着斗笠的人，笑着说道“多谢少侠搭救。”
斗笠人低着头冷冷道“等我真的救了你，你再道谢也不迟。”，说完这句话，他又向前走去。
他来到紫金刀前，拔出紫金刀，依旧低着头说道“我给你们两条路。”
乌黑三煞齐问道“什么路？”
斗笠人低着头道“一，死在我刀下；二，自尽于此。”
乌黑三煞相互对视，随后三剑齐出，寒光齐闪。
斗笠人将拔出的紫金刀反转，反转之后快速向前出手，整个过程他没有抬头。
他没有抬头是因为他很自信，他确信他的刀法是当世无敌，他确信他这一刀已经割断了乌黑三煞的脖子。
天是乌黑的，但血却是鲜红的。
鲜红的血与雨滴一起落在了他拿刀的手臂上，血水还有余温，乌黑三煞现在也已经躺下。
雨水把斗笠人手臂上的血冲洗干净，仿佛不希望让乌黑三煞那肮脏的血玷污了斗笠人的手臂。
斗笠人转过身，可他却还是不愿抬头，他依旧低着头说道“现在该你了。”
老人惊讶道“我？我该干什么？”
斗笠人说道“你该回答我你是不是叫丁龙？”
老人问道“阁下为何知道？”
斗笠人说道“因为我想为你做一个东西。”
老人问道“什么东西？”
斗笠人冷冷道“灵位。”
只有死人才需要灵位，斗笠人这句话已经很明显。
老人知道自己现在绝非是这斗笠人的对手，所以他要转身逃跑。
可斗笠人又怎么会放过他？就在斗笠人说完话的时候，他已经出手，刀划过了脖子，鲜血再一次滴在了他那握刀的手臂上。
夜，潇潇雨声的竹林中有一间庙，这间庙很小，它没有多余的房间，只有一个大殿。
大殿内有一尊佛像，一张供桌，供桌上只有一两个已经被雨水融化的馒头和两根残烛，残烛勉强还能发出些暗光。
佛像周围密密麻麻地排着一大堆灵位，有的已经腐朽，有的字体已经褪色，更有甚者只剩下下半个牌位。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和尚盘腿坐在地上，他敲着木鱼，嘴上念叨着佛号，他念得很慢。
这间小庙就他一个人，他就是这间小庙的住持。
斗笠人摘下斗笠背着刀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两块已经湿透的木头。
他来到佛像旁，把两块湿木头竖起放下，和尚定眼一看，是两个灵位牌。
一个是丁龙的灵位，另一个是乌黑三煞的灵位。
和尚停下木鱼的敲打，轻声地问道“带回来了两个？”
斗笠人道“是！”
斗笠人每次杀完人都会给死在他刀下的人做一个灵位，然后拿到这里，让这位年轻的和尚替他们超度。
和尚继续问道“都是十恶不赦的人？”
“是！”
和尚看了看灵位又问道“丁龙是谁？”
斗笠人道“白虎崖上黑虎寨的大当家。”
黑虎寨是一个养着上百个山贼的大寨，他们几乎每半个月就会下山去村庄收割村民们的粮食，把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带上山睡一晚，然后再放下山去让那女人去自生自灭，黑虎寨由两位亲
兄弟做主，一位是已经华发丛生的老大丁龙，一位是人近中年，但却野心勃勃的老二丁虎。
他们兄弟两个曾经在半年前联手大败点苍派的蓬莱道长和丐帮的副帮主马中原两个江湖高手，。
和尚一直看着丁龙的牌位，问道“谁要你杀他？”
斗笠人笑着反问道“丁龙的死对谁有好处？”
和尚道“你是说黑虎寨的丁虎？”
斗笠人道“不错，丁龙一死，那么他就是黑虎寨的大当家，整个黑虎寨便是他一个人的。”
和尚看了看斗笠人，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杀死丁龙？”
斗笠人道“三千两，当我赶到青龙山的时候，我发现他不仅雇了我去杀丁龙，还雇了三个人。”
和尚看了看丁龙灵位旁边的另一个灵位，道“乌黑三煞？”
斗笠人点了点头，道“他怕我杀不死丁龙，于是他又雇了乌黑三煞去杀他，看来他已经准备置丁龙于死地。”
和尚道“所以你不但杀了丁龙，也杀了乌黑三煞？”
斗笠人道“对，毕竟没有人会让别人断了自己的谋财之路。”
和尚闭上了双眼，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斗笠人见和尚正在超度，于是便准备离开寺庙。
“你要去哪？”和尚问道。
斗笠人道“我是凡人，不是和尚，凡人会用寻欢作乐来消遣无聊的时间。”说完，他戴上放在门外的斗笠，离开了寺庙，离开了竹林。
哪里可以真正的寻欢？何处可以真正的作乐？
酒，温酒，雨天里喝温酒是最舒服的。
斗笠人正在悦来客栈饮着用青梅煮的酒，他此刻脑海里想到刘备与曹操青梅煮酒的场景。
曹操和刘备都饮过青梅酒，两个人的这场酒宴成为了千古佳话，青梅酒也因为这两个人而闻名于世，而他是否能因为这青梅酒而成为佳话呢？
他在笑，他在笑自己。
“成为了佳话又能如何呢？”
以前的他被称为‘关中第一刀’，可这又能如何呢？他照样要吃饭，照样要寻欢作乐，照样要生活，世界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
可‘关中第一刀’这个名称能给他带来什么呢？既不能给他钱，又不能给他三餐，他的温饱依旧是个问题。
所以最后他便索性‘失踪’，过上别人花钱雇他杀人的日子。
每次杀人的时候，他都会低头，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也不想看到别人死去的样子，他知道被杀者被杀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恐怖，他杀完人之后都会愧疚，甚至还会反问自己：这
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真的都该死吗？
所以，每次杀人之前他都会问被杀者的名字，因为他要去做灵位，让那年轻的和尚替他超度，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不让自己感到愧疚的事。
他只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就是那个认识了三年的和尚，因为和尚替他解决了让他心有愧疚的事，除了亲人之外，还有谁会愿意替你解决你让你愧疚的事呢？
他已经醉了，已经醉倒在悦来客栈里，没人知道他内心有多痛苦，他只能通过喝闷酒把自己喝醉让自己活在梦里，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真正的寻欢作乐。
他醒了，可他醒来之后也已经是午时了。
他立刻动身去找小庙找和尚，他知道和尚不能吃荤，所以他带了菜包和馒头。
可当他回到小庙的时候，和尚已经躺在血泊之中。他扔下了手中的食物，飞奔进小庙，抱起躺在血泊当中的和尚。
他拼命的摇晃他的身体，只希望他能活过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是谁？是谁杀了他最要好的朋友？
他悲痛欲绝，他想哭，想狂吼，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认为这是弱者的行为。
他必须化悲痛为力量，他必须要用这股力量为他的好朋友报仇！
他发现和尚的怀里揣着一个灵位。
是昨天被他杀死的丁龙的灵位。
为什么和尚会宁愿要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好这个灵位？难道他想用这个灵位告诉斗笠人杀害他的凶手是谁？
“丁虎！”
斗笠人紧握拳头，拳头上的青筋像钢筋一般一条条凸起，他怒目圆睁，眼里透露出渗人的杀气。
日近黄昏，白虎崖上的黑虎寨一片欢声笑语。
虎背熊腰的丁虎正喝他的手下愉快的喝着酒，高兴地吃着肉。
其中一个手下拿起酒碗对丁虎说道“恭喜二当家！”
丁虎用他那芭蕉大的手给那个人的脸上一掴，怒道“恭喜谁？”
那一巴掌打得很用力，手下的脸上立刻出现五指掌痕，手下没有立刻抚摸自己的脸，而是继续笑着说道“恭喜大当家！”
‘大当家’这三个字就好像带着魔力一般，把丁虎那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一下子变得开心了起来。
丁虎摸了摸那个被他掴了一掌的手下的脸，说道“记住，以后黑虎寨只有大当家丁虎，再也没有什么二当家！”
手下哈着腰，一边点头，一边连说四声‘是’。
突然，砰的一声，两个人破门飞入，紧接着又是一声砰，这两个人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这声比刚刚破门的声音还要大。
两个睁着大眼，满脸恐惧，咽喉处有一道血痕的死人，他们是负责看守大门的门卫。
丁虎没有多想，立刻一脚，将自己的宝座朝门外踢去，他这一脚很轻，但宝座却飞得很远。
只听得咔嚓一声，宝座已经变成了两半，与此同时，门外多出了一条人影。
一条手拿龙头紫金刀的人影。
脸上没有半点生机，就连眼神也没有任何的生气。
这是一张死人才会有的脸，他的面容告诉在场的人，他已经‘死’了。
一个连好朋友都没有的人，跟死人又有什么分别？
一个视自己为死人的人下手杀人自然也不会手软。
他拿起他那沾着鲜血的刀指向丁虎，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丁虎问道“谁？”
斗笠人冷冷道“别跟我装傻。”
丁虎只是微微一笑，他摆上酒碗，倒满酒，拿到斗笠人面前道“朋友没有了，还可以再交，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朋友。”
斗笠人接过酒碗，朝丁虎泼去，道“你的酒不配我喝，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丁虎原本还有些醉意，现在醉意全没，雁荡山的尤氏双侠，紫云岩上‘紫气东来剑’的赵东来都没有拒绝他的这碗酒，而斗笠人却拒绝了，非但拒绝了，还把酒泼在他的脸上。
他用手把脸上的酒渍抹掉，笑着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和尚吗？”
斗笠人冷眼看了看他，道“说！”
丁虎没有理他，他只是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说道“你有妻儿吗？”
斗笠人道“没有。”
丁虎道“你有孩子吗？”
连老婆都没有的人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斗笠人道“没有！”
丁虎道“那你知道自己的妻子被自己的哥哥霸占，自己的孩子死于自己哥哥的剑下是什么滋味吗？”
斗笠人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呢？
但他知道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斗笠人没有说话。
丁虎继续说道“所以我也要让他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更要让他知道死的滋味。”
斗笠人道“这跟我朋友有什么关系？”
大笑，丁虎在大笑，他笑得很痛苦，笑得很凄凉。
丁虎道“他就是丁龙的儿子。”
斗笠人被这消息吓到，那张‘死’去的面容已经消失，现在的他满脸的惊讶。
丁虎笑道“你很吃惊？”
斗笠人没有否认。
丁虎继续道“他是那个贱人和我哥的结晶！”
斗笠人更加的吃惊，原来和尚是丁龙和丁虎的妻子所生。
斗笠人现在才知道，和尚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丁龙的儿子，更因为他是丁龙与他妻子所生。
“凭什么我的儿子就得死，他的儿子就得活？”丁虎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吼道。
斗笠人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丁虎继续道“我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斗笠人也没有回答。
丁虎继续吼道“如果你是我，你的哥哥夺了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儿子，并且又跟你妻子生下孩子，你会不会愤怒？你会不会也让他遭遇你所遭遇到的痛苦？”
斗笠人还是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个没有感同身受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到其中的苦楚呢？
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但他却很明白一点。
杀人偿命！何况杀的是他唯一一个的朋友，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残阳如血，黑虎寨也已经是血流成河，尸骸如山。
竹林内，小庙旁多了一座坟墓。
简陋的木质墓碑上写着‘挚友之墓’。
一个超度了许多冤魂的人，在他死后又有谁来为他超度呢？
小庙内，丁龙的灵位旁已经不再是乌黑三煞的灵位，而是和尚的灵位，而最靠近佛像的地方有一个灵位。
这灵位是丁虎的，斗笠人希望佛陀的慈悲可以为把丁虎的怒火净化，让他不再为仇恨所遮蔽。
离开小庙，出了竹林，斗笠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该到何处？失去朋友的人又有哪里可以去？
望着血色的残阳，斗笠人想到了一句话：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