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
序
身高，不详。年龄，不详。姓名，不详。
糖糖放下笔，一脸幽怨地望着我：“哥，合着您找的这位女朋友是个充气娃娃啊。”
“充气娃娃是有固定尺寸的。”我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清了清嗓子，想要告诉糖糖事情的真相，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一
我叫周吉，1990年生人。是一个普通到连名字都可以忽略的人。性格内向，不谙世事。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小企业，整日沉默不语地辛勤工作，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活了26年。
通过自我介绍，大家一定会认为我十分无趣，但我也不是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那种人。我自幼喜欢阅读书籍，因为这个爱好，我的想象力还算丰富，经常会在自己塑造的精神世界里自由畅想。
喜欢阅读也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关，因为这件事独自就可以完成，不需要与他人接触，这也让我有了拒绝无效社交的正当理由。直到现在，每逢节假日休息，我都会躲在家里，手捧一本书，努力做一名合格的快乐肥宅。
二
在生命的大部分时光我喜欢一个人呆着，而在我独处的时候，是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
这个周末，我正躺在床上看着乙一先生的《ZOO》，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不禁皱了皱眉，又感到一丝奇怪，谁会突然来我家串门呢？
饶是不情愿，我还是穿着拖鞋去给来访者开门。透过猫眼望出去，门外空无一人。
我撇了撇嘴，转身往回走，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再次看出去，这回更好了，外面漆黑一片，想必是有人用手把猫眼给堵住了。
能做出如此无聊之事的人，大概只有我的表妹糖糖了。
我打开门，留着一头小丸子短发的糖糖站在门外对我挥手致意，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怎么，又被你爸妈撵出来了？”我揶揄道。
糖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东张西望着：“舅舅舅妈不在家吗？”
“明知故问，他们在家的话你还会来吗？”
糖糖嘿嘿一笑，卸下身上的书包道：“家里来客人了，太吵。来你这里写会儿作业。”
说完，糖糖就从书包里拿出了牛肉干、榴莲酥、开心果等一大堆零食。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雪碧：“是不是还缺这个？”
“表哥你最棒了！”糖糖兴高采烈地接了过去。
三
吃饱喝足，糖糖开始专心写作业。刚摊开本子，糖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对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离哥哥了，人家交女朋友了。小姐姐特别可爱，个子也高，目测有一米七。”
“啥玩意儿？”我大吃一惊，“那家伙竟然脱单了？不可能！”
我急忙拨通了小离的电话。再三确认后，我才欣慰地挂断电话，对糖糖道：“那女孩儿叫小爱，只是你离哥哥的远房妹妹而已。”
糖糖“噢”了一声，随后邪魅一笑道：“那我要不要帮你把她撬过来？虽然爱姐的年龄比你小点儿。”
我叹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清秀可爱的脸庞
这回轮到糖糖目瞪口呆了，嘴巴张得老大，我塞了一片海苔进她嘴里。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糖糖异常兴奋，不停追问，“表嫂叫什么名字？有爱姐姐高吗？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呗？”
我一时语塞，明明决定要将这件事深藏于心中，怎么就不自觉地说出来了呢？是因为脑海中的那个人太美好的缘故吗？不过话已出口，再难以收回。我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只见过她一面。”
四
糖糖托腮皱眉，随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和那姑娘是通过相亲认识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糖糖又猜测道：“你们是在哪里见的面？肯德基？传说中线下城市唯一的相亲圣地？”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图书馆。”
“图书馆？是前不久刚建好的城市书房吗？”
我点点头道：“就是那家城市书房。”
糖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和姑娘见了一面。总不能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笑容苦涩，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和我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很有可能是在城市的另一端。”
糖糖差点将口中的娃哈哈喷出来：“哥，我活了十六年，从没听说过如此奇葩的相亲故事。”
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图书馆刚开业的时候，我确实很想去。甚至想过去应聘图书管理员。但我每次到达门口的时候，发现里面的人都在认真阅读，那些阅读者身上散发的气质，总是让我自惭形秽。我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感觉：像这种充满书卷气息的高贵地方，我根本不配进去。哪怕在里面待一分钟，我也会像一只脸上沾满了泥巴的小丑一样，浑身不自在，还是赶紧回家吧。现在仔细想想，当初去应聘图书管理员也只是幻想而已，我一辈子都做不来这种事。”
糖糖瞪大双眼：“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相亲，只是从图书馆外面看中了一位姑娘，然后幻想人家是你的女友。”
我沉默不语。
糖糖大摇其头：“你也太害羞了，这样是很难找到女朋友的。你肯定还记得那姑娘的样子吧？赶紧去图书馆，说不定还会遇到她。”
“并不是这样的。”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决定不再欺骗糖糖，“我是幻想过在图书馆认识心仪的姑娘，可我至今都没有遇到。每次路过书店，我都没有勇气往里仔细看。我所说的女朋友，只是我虚构的。”
五
“虚……虚构的？这还不如充气娃娃呢！”糖糖忍不住大嚷，“为什么你要虚构一个女朋友？”
我耷拉着脑袋：“因为我太孤单，太需要陪伴了。可是我始终没有机会认识女孩子，只能幻想一个完美的女友。”
“你的这种想法，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摇摇头，双眼开始湿润：“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种愚蠢的念头。我只是希望能和别人一样有个女朋友而已。但这是不可能的，看我长成这模样，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交到女朋友的。跟真实的女生说话时，连她的脸都不敢正视，心脏更会像要爆裂似地猛跳。想说的话总说不出口，一张嘴说出的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我都要丢脸死了。那种状态下怎么可能交到女朋友呢？”
激动的情绪之下，我不由自主地背出了乙一先生写的那篇《假女友》中的情节，一边背诵一边痛哭流涕。
糖糖急忙抽出纸巾递给我，我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糖糖翻看着《ZOO》，等待着我的心情平复。
“《上帝的咒语》写得真不错啊。”糖糖自言自语道。
突然，糖糖抬起头，对我说道：“哥，我决定了。我要把《动物园》里面所有的故事都改写一遍。”
我的这位表妹，从小喜欢写写画画。听了糖糖的话，我不禁眼前一亮：“不错，想法很奇特，期待你的佳作。”
“哪有你的想法古怪啊？我现在突然很好奇，你和你的虚拟女友，都做过什么事情？“糖糖饶有兴趣地问道。
听闻此言，我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那真是，很美好的回忆啊。”
六
「你不是喜欢比你大的姑娘吗？我比你小，为什么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女友用手托腮，笑眯眯地询问。
「或许这就是缘分。在现实里，我确实对比我大的女性感兴趣。但当我第一次想到你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可以确定，你的年龄比我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是我连名字都没有哎。」女友嘟着嘴。当时我正和女友坐在星河甜品屋里，品尝着店长小树制作的【蓝色的花】。
我抱歉地笑笑：「有时候，我的脑海里能浮现出关于你的清秀模样，但我暂时不能赋予你具体单一的表象。在我眼里，你是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不像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人。」
「我更注重地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共同做过什么事情。」我这样解释道。
此时，地点转移到一处被清蓝海水包围的岛屿，我看着天边烧得火红的晚霞，心情平静。
「这是哪里？」女友举目观望，夕阳照射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大溪地。我尚未去过的地方，也是我最想和你一起来的地方。」
「好棒，我们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
「世界，宇宙。宇宙边缘，平行宇宙，宇宙之外，也可以去百亿年前的宇宙，或者是前往宇宙终结之日。」
女友露出嗔怪的可爱神情：「我才不要去宇宙末日，那样的话咱俩也会消失。你舍得我消失吗？」
「好，那咱们就不去。」我摇摇头，「在我的幻想世界里，充满了暴力、绝望与毁灭，你是唯一让我感受到美好的事物。我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想法，只能与你诉说。」
「我会认真倾听。」女友回应道。一阵晚风吹过，女友的黑色秀发随风飞舞。
我们潜入微凉的海水之中，让身体慢慢地自由地下沉，一直来到海底。我们躺在海底柔软的沙滩上，静静地欣赏着周围游来游去的小丑鱼。这时，海绵宝宝和派大星跑了过来，追赶着一只落单的水母。
「大溪地，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真的很美好。」女友仔细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在我的脑海里，还深藏着一些十分久远的场景。因为记忆过于模糊，连我自己都不确定，那些场景是否真实存在过。但每次不经意间想起，总会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和你共同去追溯这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意境。」
女友坐在我的身旁，轻轻晃动身体，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要回倾城吗？」女友看向我，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点了点头：「好啊。这一次，我们乘船回去吧。」
一艘墨玄色的木制小船便出现在了眼前。我扶着女友上船，选择了一种舒服的姿势并排躺下。小船轻轻摇晃，随着水流的方向缓缓移动。不时有银白色的小鱼跃出水面。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而后又转换成尺八。我感受着女友身上的淡淡清香，举目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不由轻轻吟诵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抵达倾城的时候，已临近午夜。城中万籁俱寂。我和女友漫步在无人的街头，雪白的月光洒满大地，笼罩着整座城市，女友在我身边蹦蹦跳跳，露出欣喜的笑容：「是难得一见的月光倾城。」
我将女友送到她的家门口，拥抱住她，认真叮嘱道：“记得早点休息，晚安。”女友“嗯”了一声。我松开怀抱，转身离去，当我再次回头，女友已然消失不见。
七
「起床啦。」女友在我耳旁轻声呼唤。清晨十分，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女友的秀发垂在我的脸上，我顿时一阵发痒。
“停停停！打住打住！我有一种感觉，再说下去可就少儿不宜啦。”一直在专心聆听的糖糖，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
我却依旧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自说自话：“每次到了深夜，我都会感觉已经和女友通完了电话，互道了晚安。虽然无法相见，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她一定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在自己的家中，穿着粉红色的兔兔棉拖鞋，顶着略微凌乱的发型洗刷，然后安然入睡。”
“哇哦，表哥你的想象力真是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柏拉图爱情吧？”
我叹了一口气：“不过每次清晨醒来，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孤单一人，去面对这个嘈杂的世界，我就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要在意这些啊，表哥。你的精神世界丰富又美好，可以和女友永远在一起。连我都开始喜欢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嫂了。”糖糖安慰我道。
我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在现实里认识女孩子吗？”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很容易安于现状。我一直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很久，但是我最近突然遇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糖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不要说你真的在城市书屋里遇到了你幻想的那个人，这样的情节可太老套了。”
“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毕竟我连她的样子都没有确定。”我摇摇头，“这件事十分匪夷所思，但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所以我至今都不能确定，它是真是假。”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平静地讲述出我的经历。
时钟已指向了晚上十二点，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以前的时候，每次过了十点睡觉，我都会胡思乱想，无法入睡。自从有了设想的女友，这个毛病改善了许多。
「明天我们去滑雪吧。」女友站在灯光下，与我交谈。今天她戴了一副阿拉蕾款式的大大眼镜，围着一条红色围巾，十分可爱。
「好啊。」我点点头，不自觉地搓了搓手，今晚气温骤降，天空开始飘落一些细碎的雪花。看着女友冻得红彤彤的脸颊，我不由感到心疼。
「抱抱。」女友张开双臂，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们来到了一间木头小屋里。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年代久远的沙发，和一座烧着温暖火苗的壁炉。
女友左右观望：「这地方怎么这么奇怪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实在是太困了，所以无法完整地想象出太多细节。」
「那你赶紧睡觉吧，明天见。」女友露出调皮的笑容。
我和女友对望了好久，直至她转身离去。随后，壁炉里的火苗熄灭，最后一点光芒消失。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坠入了黑暗之中。
强烈的困意袭来，我已经无力去想象任何事情。周围的世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晚安。」我轻声说道。
随后，在这漫长寂静的夜里，我听到了一个温暖湿润的女性声音。
「HELLO.」
说明|本文的灵感来自于乙一的《假女友》。
文章|关于小爱与小离的故事，请参见《离家面馆之爱神》
联动|关于糖糖改写的《动物园》文章，请参见《我的姐姐死在了四号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