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对汉语的“出口转内销”
学习日语缘于我的不自量力。比较研究中,日本是中国良好的参照物。持续数十年的经济增长、城市化、地产泡沫、老龄化、汇率改革,现今被称为中国特殊国情的几乎所有问题,日本在几十年前就经历过。现如今的改革言必谈美国,可但凡涉及疑难杂症,不得不学的却是日本。有意思的是,市场上关于日本研究的书籍主要是在80年代引进的,世事已天壤之别,可读性大打折扣;90年代至今是少之又少,这大体上可以看出我们在对日态度上的变化。正因为此,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学日语看原版书。心动不如行动,倒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到如今已近半年,离看懂日语书那是十万八千里,不过日语这门语言倒也颇有趣味,尤其是其与汉语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对中日间相互影响的过程有了新的理解。
日本语文相当一部分源于汉语,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直到明治时期之前,汉字都是日本民族记录其语言的正式载体,汉字在日本也被称为“真名”。日本在借用汉字的同时,把这些汉字在中国的发音也一同借用了过去,称之为“音读”,但有的是从唐代借用过去的,有的是在宋代借用过去的,有的是从河南借用过去的,有的是从浙江福建借用过去的,所以其发音和普通话有很大差异,中国各个地区的人也总能在日语中找到和自己方言发言很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的例子。比如日语“便利”的发音“ben li”和普通话相似,比如日语数字的3、4、5,和闽南语发言相似,比如日本人谦称自己的老婆叫“家内”,发音是“ka nai”,和粤语相似,比如日语口语里“是的”表述为“ええ”,发音为汉语拼音的“e”,和吴语相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当然日语汉字除了“音读”,还有用日本本土发音的“训读”。此后,日本在汉字楷书的基础上创造了平假名,在汉字草书的基础上创造了片假名,并且逐渐用假名代替了汉字,汉字在日语里的占比越来越少,但汉语对日语的影响将会持续存在。
相比汉语对日语的影响,日语对现代汉语的“出口转内销”就不是那么为人所知了。
可以说,现代汉语全方位地借用了日语词汇。甲午战败后,中国大规模向日本派遣留学生,通过日本学习洋务,师夷长技以制夷;戊戌后的变法立宪以日本为楷模,借鉴日本的教育、法律等诸多制度。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日语词汇充斥到现代汉语中。“法律”、“教育”、“经济”等等现在我们常用的词汇其实本都是日语词汇。日本通过引介西方新思想,用汉字创造了大量新词,而我们则利用使用同种文字的便利,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搬用。此前我在日本思想家、庆应义塾创始人福泽谕吉的自传中读到他创造新词的过程,如英文competition,他将之翻译为日语时使用了“竞争”两个字,幕府不喜欢“争”字,所以只能把两个字涂黑之后提交审查。而今,“竞争”是中国人最常用的词汇之一。
除了词汇,现代汉语的文法也和日语有诸多共同之处。比如日语和汉语的疑问句都是只在肯定句后面加语气词即可,中文加“吗”,日语加“か”,而英语则需要将语序倒装;比如汉语里面大量使用动词“做”,做作业、做工作、做设计,古汉语中没有这种用法,却和日语里的“する”用法相同。
汉语是种伟大的语言,作为表意文字,同一个汉字在各个方言地区都可以有同一个理解,尽管这些地区对这个汉字的发音千差万别,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来可以在如此庞大的国土上保持文化统一性的重要因素。即使汉字传播到国外,也没能丝毫影响这一功能,当我们看到“法律”这个词,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不管你把它读作普通话的“fa lv”,粤语的“faat leot”,还是日语的“ho litsu”,都能理解它的意思。汉语不断地在生长,也不断地吸纳,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韩国,我们不但无需扭捏不敢承认汉语在被影响,反而应该乐见其成,因为这正是语言的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