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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鬼火 | 庙子

2024-02-13  本文已影响0人  桥南街7号

小二,麻烦添水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每个人心里都有鬼,人与鬼不离不弃,才让世间除了拼命活着,还蒙上了一层为活着擦燃的火花。

离市区不远处有一座道教的小庙,庙虽不大,地理位置却甚好。周边交通四通八达,还傍着一处著名旅游景区,然而有心去找,又不能轻易找到,要不是近些年把门坊重新规整了一下,在小街小巷很容易就忽略掉了。

据史书记载,此庙始建于蜀汉时期,本是蜀主刘备家族的太庙。后主刘禅下令投降,其子北地王刘谌一心救国,王妃崔氏及其子女殉节于此。刘谌来到祖父昭烈帝陵前,以人头为祭,而后拔剑自刎,后世人们就在此供奉纪念王妃崔氏,由此这庙得名传,千秋相承。

这处为古蜀汉王朝的谢幕抹上绚丽和光华的遗址,现今很难看出有什么动人的景致,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不过人气很是兴旺。它旺就旺在融入都市随性生活中,自踏进门坊就有一派清闲悠然的形态,如同街头巷尾的市井生活,气息浓厚。

进坊,入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手写的牌子——“茶水每座5元,斋饭8元”。

从铁锈红的廊道一直到弄堂里面,沿墙挨着摆着露天茶座。上午十点之前,茶位已少有空缺,再来就只能在空隙中临时加座了。老少茶客们带着各种点心水果、呷着茶,热热闹闹摆龙门阵,边翻着书刊报纸。

穿过弄堂,便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放着燎炉和香炉。除两边各有几间厢房外,布置不少的家庭式的假山与盆景。走过天井,便是正殿。殿内正面供着道教“三清”尊神之一“道德天尊”,牌匾刻着“紫气东来”。旁边神龛上是王妃崔氏娘娘坐像,神像是上方罩有金色的垂云帷幔和法幡。神像加连龛算来,气势都不宏大。

大殿往西是为库房,库房旁边有一个不大台地,台上一排案上放着香烛和开过光小锦囊与经书什么的,后坐着一位道僧或居士,随人问询索取,紧邻有一间偏房,就是当家师傅的寮室。

算起来,平日这庙子的人再少不过,加一个道姑算起,一共五个师父。

庙里执事由于人手不够,多是兼职。除了管理厨房并负责每日对外斋饭的都厨以外,巡照与库房,文书与殿主都是各由一人当担。

遇到“三月三娘娘出嫁“、”三清圣诞“这些重要节日,从其它庙临时借来师父设坛做法与祈禳斋醮也是有的。

在这座庙里,一贯的主持或方丈的称呼不合适,当家就是当家的。

称当家的是有道理的,因为里面这位确确实实操持着当家的事情。他丹房的桌案上除随时摆着饮茶的茶具,最常见便是各种各样的商业资料、卖买合同和起草的文件。

当家师父姓王,我们姑且叫王道长吧。

王道长论相貌确实不太中意,不但不中意,而且是奇特。一簇寿眉上挑,眼球又大又凸,阔嘴方耳,最主要是一边脸上留一道硕长的大疤,扯着嘴脸一虚一纵,着实有几分方外的奇异。

王道长原先在市里大的道观里做着解签师父。直到那年庙子主持要选一个都管,看他行事风格灵活又机敏,就把王道长选到这里来了。

王道长自从到庙里,没怎么修行练功,唪经礼拜。主要负责庙上外部事务和财务上的事宜,这些事就够他忙的。后来,主持羽化登真后,王道长就成了当家师父。

王道长静室背后墙上有幅不知是哪位书家题的字:“坐圜守静,性命双修”。

这玄机惮语怎么看都和他现在的行事风格格格不入。不管是陌生的香客、常来的居士,还是熟悉的朋友,只要进到他的房间,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再给他桌案上配台电脑,就无比完满了。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给王道长印张名片,“某庙文化传播有限公司CEO”。闹归闹,不过事实上王道长,如果按道家清规戒律来看,他貌似哪一条都不具备。

先说,不荤酒(虽然在王道长这一教派没有完全禁止)。日常他是没少吃肉喝酒的。平时很少在庙里见着人,有事找他,电话那头不是哗啦啦搓麻将的嘈杂声,就是告之在外面茶馆喝茶会人。到吃饭的时间,自是有三朋四友请客,酒肉知己自然不缺。

不得口是心非。倒不是说王道长作为出家人打妄言。他作为一名多年资深的宗教人士,身边聚集不是同修师兄或道友,而是一帮趋利的三教九流人士,正经生意人有之,职业掮客有之,道听途说打探消息者有之,骗子赌徒有之……他一个无片瓦傍身的出家人,身陷其中,时间一长,云里雾里,练就了谁也难猜不透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他才得以取用有度,进退自如。

最后说不得偷盗。王道长手脚倒干净,不贪小便宜。要说是他处理合同或合作协议,都用心拟清楚,认仔细。虽说大家商业往来明面上不亏欠,但是脱下僧袍袈衣,收了法器,大家场上总想多赚少亏也不怕神仙不高兴。久而久之,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明面上利你七分我三分,实则我七分你三分,也是时有为之。

何况,道长少有海青直裰装扮。常年着短衫,头冠也免了,绾发随便横一根道簪,脚上套的云鞋要趿不趿,遇见有事坐下来,鞋也懒散地褪在地上。乍一看,和修行相去甚远,活脱脱一个混于道行的世俗之徒。

然而,王道长有一样是恪守祖师爷训规的,不近女色。他经常自诩还是处子之生,吸天地浑元之气,吐纳于怀,这才让入世的他,在熙熙攘攘的俗事之累中保有几分庙堂从容的定力。

“当家家不当,不如不当家。”这是王道长时常挂在嘴边的言语。但是这个庙的当家真是不好当。

想他当初才来那些年,这庙子可不是现在的模样。这几间庙产,差一点就让开发商给征去了。

当地一家开发商准备在此处修房子,把周边拆迁好不容易都谈妥下来,唯独这间小庙,兀自夹在中间,看着让人碍眼。

开发商组织人找主持谈判,说好条件,只要他们愿意搬出去,就会在城郊另找一处地方,给他们盖一大间新寺庙。比现在大几倍,格局也参照市里道观的标准,几殿几厢,一样不少,大殿的神像多塑金身,也是现在的好几倍大。

所有条件说完,主持都一口婉拒,认为晨钟暮鼓,修道守庙几十载,看这个庙在风雨飘摇中慢慢存活下来,一席之地,也能多少庇护一方乡土,不能说搬就搬。况且,九祖七玄尽也在此地安生,这供奉的还有那位崔氏娘娘,后世因此也再无纷争,是为大恩大福之地。

“祝各位道友,慈悲为怀,行善积德,福生无量天尊。”住持说完最后一句,转头回到庙里。留下开发商的人目瞪口呆,支唔说不话来。

下一次,开发商学乖了,谈是不谈赢这群道人的,对他那一套玄之又玄的惮话也不感兴趣。那就来些实际的,开发商随后带了一帮凶神恶煞之徒闯到庙前,准备用挖掘机,铁揪强行拆庙。

住持见状,又出来,给予一番道理,让众人禁止喧哗,悉数撤离。结果不尽人意,还让其他年轻的道士挨了一顿揍。

这时,王道长出现,他身后跟着一干社会各行各业的道友,都到场助阵。双方冲突一触击发。

哪知就在僵持之时,这五短身材、相貌奇峻的王道长却在庙前摆了一场盛大的斋醮设坛的道场。师兄弟们青衣道袍,舞着宝剑,亮着令旗,扬扬舞舞,敲敲打打,吟吟唱唱,愣是把方圆五里地界的信士都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最后,惊动了道协、街道办、还有派出所莅临现场。事已至此,强拆这事就不了了知,道观也总算保留下来。

庙子虽然存活下来。不过师兄们也要生活,有些半路出家的人还要养家糊口。虽然逢到节日卖些香蜡纸烛,请个符做几场法事,但毕竟这道场太小,又没什么名气,不像市里那种大道观,香火源源不断,做一场礼忏都增进不少实惠。

原先住持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一心只想修行守持,对庙的事务不大过问。在王道长没来之前,庙里活动稀少,香火冷落,那唯数不多几瓦房没翻新之前,泄风漏水是常有的事。院子青苔荒草,一片衰败的景象,倒是像一个千年的古刹。

师兄弟平素对主持,也只能哀声叹气又束手无策。好在住持也有知自之名,退居静室,一心一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去了。同时把王道长找来给当家。

还得说住持没看走眼,王道长其貌不扬的面相上,装了不少活套好用的主意。

那段时间,他脚上的云鞋没少沾灰,硬生生地拿着国家出台的相关红头文件和拟定文保方案跑到规划局,文化主管单位,软磨硬泡要政策。还给部分政协委员递送呼吁文化遗迹的保护措施提案。终于,庙子被政府纳入全市文物历史保护项目,并拔出部分经费进行建筑与环境修缮。

王道长拿着这些钱,不但把墙面重新漆了一遍,也让原先瓦顶窗隔换上新的。天井里的碎坏的青石板也重铺整齐,种上花花草草。还把原来烂朽朽,漆皮斑斑的大门拆了,塑起了现在的二重檐三楹门的麻石门坊,两面墙左辅右弼,上有“元亨利贞”四字。

完结这些,还有余下的钱,他全拿出来购置了桌椅饮具,开起这个露天茶馆,平时带卖斋饭,又有一部分给庙子收入纳进。

这一下,里里外外,总算有了人气,加上梵音不辍,渐渐香火也增进了不少。

不过,有师兄私下对王道长的行事作风,时有微词。说他就是买卖人,这庙也越来越像经营场所,哪有一般庙的肃穆殊圣。

主持在时祥和地只道出一句,“只有他能这么干,换一个人,这庙可能早就没了,到那时我自走后,各位又该去哪儿安生呢?”

想来也是如此,至少,那香客信士是该感谢王道长。花5元的茶钱,梵音绕绕,香火冉冉,茶气仙气俱在,你在周围打起灯笼也找不到,你说值当不值当?

“王道长,又要出门打牌?”茶客望着从通廊走过的王道长开玩笑。

“啊,没有时间打喽,出去谈点正事。”王道长没有停下来,随手打过揖。

“对了,上次据说堪舆那块地皮,怎么样了?”又有某个茶座上的人随口问。

“看了。给他们讲过,十七号工人可以进场……”

还没说完,这边电话响起。王道长掏出手机边走边说,“张总,南边那间厂房方位不太好,多少有些犯煞,我过去再拿罗盘打一下。如何破嘛,到时我想一下再定……”

“这王道长,脚板背在背上,比生意人还忙啊。”背后小声嘀咕的话听着略含酸味儿。

新刷过的铁锈红的庙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塑了几面古色古香的文化展板,上面密密麻麻漆了一篇道德经文。有一句字故意放大了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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