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15）
周日公司Sport Club继篮球赛后第二次大型活动——晨曦岛郊游，与驻岛的“主的兄弟”们互动。Dennis早上七点不到就醒，八点到中环乘巴士，中间在彩虹转车，刚上车便迎头遇见Kinsey。似有天意安排，就等这一刻到来。
好像积蓄已久的一股磁力，瞬间将他们吸住，两个人不约而同靠坐到一起，Dennis急着张开鼻子，凭直觉想嗅一嗅Kinsey身上久违的香气。尽管她今天没有搽香水，但他还是困于她的体香，近乎陶醉。被关在Office里的潜意识早已淤塞不堪，此时豁然释放，如初遇般话语不断，越聊越顺畅。
几天前Rosy生日沮丧的心情此刻渐渐消融，而Kinsey前几次在Office里和在外面聚餐时见到Dennis和Rosy相悦相谈场面的紧张神态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仿佛今天这趟旅行他们早有预约，这趟巴士专门为他们开行，如入无人之境。
Dennis隐约忆起Kinsey看着Andy的眼神，Andy却拒之如蔽。他的排斥令Dennis疑惑，一个飞仔，一个飞女，卸去了武装，变回小男生小女生。
“你好靓啊Kinsey。”Dennis还没坐定，怀着经常冷落人家的愧疚，真心抚慰起Kinsey。
“没有吧，”Kinsey媚眼惺忪脸蛋露出一个酒窝，“我都觉得今天好轻松来咯！”
“冇错啦，海阔天空，可以自由奔放！”
“喺啦，Office里面经常好闷咯。”
“有你在就不闷，你们香港女仔就是比男仔好。”
“怎么会？嚸解？”
“他们不会关心人，不像你们善解人意。好似Andy，只顾自己，喺咩？”
“总没有你好啊，我们都很崇拜你。”Kinsey侧脸看了他一眼。
“问你个问题，你有中意的人吗？”Dennis单刀直入问，“你中意什么样的人？”
“有啊，好像JoeJoe喜欢的那个孙耀威这些歌星，总有大陆摇滚，像窦唯。”Kinsey看来不是头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呢？”
“哈哈，没错。我喜欢那个周慧敏，她眼睛让人看不够。”他没说Kinsey的眼睛像周慧敏。他们都转过来互相看了一眼。“还有王菲，就是有点看不透。”
“你觉得香港怎么样？”
“我很喜欢这里，阳光、空气、沙滩，有的吃，有的玩，永远都不闷。”
“但是这里很小哦，你要心大肯定受不了。”
“我心不大，有几十呎足够了，对吧！”
“讲大话，你不会的。”
“只要你中意，再小你也会觉得很大。太大了你看不到边，搵不到人。”
“对，你有中意的人，肯定会喜欢。”Kinsey若有所思。
“我只中意我自己，还有像你这样的女生，哈哈！”他本来要说“像你这样温柔可爱的女孩儿”，话到嘴边即刻改口。
“多美中心里比我靓的女仔很多啊！”她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是啊，要多美有多美，但就是不多你一个更美的！”
此刻两个人似乎都变成了天涯沦落人，同乘一车奔赴心中共同目标。要不是在公司里两人都有前车之结，他们这么气味相投，干嘛都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做一刻钟的恋人也比天天被煎熬的好。两个人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闪耀的柔光，远比Rosy和Andy要轻柔和煦无数倍。命运为何偏要阴差阳错，失之交臂，陷他们于不明，只在此刻让他们爬上岸边呼吸一口真气。
巴士到了西贡码头，他们俩像偷情一样，仅仅度过半小时幽暗的巴士时光，愉悦感戛然而止。如果再多几分钟，他们一定都把持不住。
当天的日记里，Dennis写到：
“十八个同事由Patrick带队，在码头聚齐后再乘街渡上岛，去看望一群放逐之人。晨曦岛，多美妙的名字。上船后，Patrick带头唱歌，大家神情亢奋，似乎奔赴朝圣之路，要去赴神圣之约，听从主的召唤。就连我这样非教徒也顷刻间进入上帝的怀抱，被主引领，欲开启天国之门。”
有了上次跟Agnes去教堂的经验，Dennis很快融入其间。
晨曦岛位于新界东北部海湾，那里的福音戒毒中心由教友资助青少年戒毒。晨曦岛岛主是Patrick的朋友，公司一班员工从未有过这般经历，比其他的离岛郊游更有意思得多。Sport Club玩大了。
他们与主的兄弟们海天之间相见，打Ball、烧嘢、游水、划船，又是一次慈善之旅，还能与住的兄弟们共度美好的一天。
当小船靠晨曦岛岸边，主的兄弟几十人就在码头迎接，一个叫六叔的人安排他们行程。在互相交换礼物后，各自排成一排，并开始升他们自制岛旗，一齐合唱《我的灯需要油》，纯净而有力。
我的灯需要油，求主常赐下，
使我灯永远发亮光。
我的灯需要油，求主常赐下，
使我灯发光到主作王。
唱和散那，唱和散那，
唱和散那贺万王之王。
Dennis的日记继续道：
“歌声回响在这洪荒之地，旗帜伴随主的荣耀冉冉升起，所有人被震撼了，未曾经历这番光天化日、纯净无私的洗礼。脑子里一堆垃圾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那些曾经的私欲和私情逃遁无形。
这里的设施如此简陋，简直就是荒岛，几个简易建筑甚至不够遮风挡雨。十八个月的戒毒时间，这帮主的兄弟，不靠任何药物，全凭着福音的力量熬过漫长的时间。他们个个只穿短裤，晒得黝黑，如同黑人一般，没有城市里的烟火气，只有阳光海水浸泡和锻造出的神气。”
上岛仪式过后他们拜见岛主，留下带来的米和油，然后分成两队开始对垒打沙滩排球。另外一组到海边划划艇，女生则开始准备烧烤的东西。
“晨曦兄弟队”对阵“多美兄妹队”开场，除了几个大男孩，Kitty、Kinsey、Diana、Kenny也轮番上阵。这帮同事在阳光下没打两下已经汗流浃背，脚下发软，一会就要换人，无论Patrick、Daniel还是Blair，根本不是主的兄弟们的对手。Andy和Jason只能躲到一边乘凉去。
Dennis同Blair说：
“你怎么没把你老婆带来？”
“那多没劲，这么多靓女没得欣赏。”
“衰仔，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没你潇洒，今天又泡到谁啦？”
“胡说，这么难听。我怎么要泡女啦？你们才干这种事。”
“大哥，唔好意思啦，你都是我们榜样来咯！”
“喂，你们说什么来着，不让人听？”Daniel也横插一杠，Blair跑开。
“说你呢，怎么不带女朋友过来？”Dennis接茬说。
“女朋友放在家里做老婆，跑出来没人要看。”
“是你要看靓女吧，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她？”
“不如你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以看，谁都想看！”
“原来这样啊，我这个偶像，光杆一个的偶像！”Dennis又去打球。
“哪天去饮啊，Dennis，别忘了再约啊。”Daniel在身后喊。
“别亵渎神灵，神圣之地，你们还妄言。”
Dennis不愿意这点破事给太多人知道，本来没有的事让人说成花花种种。
Kitty今天带了个女朋友，会讲国语，她介绍给Dennis认识。他和人家聊了几句，总觉得两个国语人在荒岛上聊天很尴尬。没过一会，他就继续与主的兄弟对垒沙滩排球，不久又败下阵来。
打完球，Dennis与Andy一起去划船，小船太小，两个人配合不好，翻了好几次，Dennis大腿被船边缘什么东西划破，流了不上血。Dennis一个劲骂Andy，说他女生相，一点力气没有。其实Dennis自己也没玩过，掌握不好平衡。还是Alex比较在行，教他们怎么掌握平衡。Dennis直接把Andy赶下去，让Alex上来，沿沙滩向外划，出去一大圈再返回来。
“Andy要是个女仔，我会中意佢哋。”Dennis看着远处的Andy同Alex说。
“吹水，你搞咩鬼嘘，你搞Gay啊总要！”
烧烤时候大家都在抢吃的，玩了半天都饿了，女生们忙的挥汗如雨，才烤好都被男生抢去吃。不过，Dennis没那么蛮横，没吃到几样东西，起码不饿就得。吃在嘴里的几样还是Kinsey拿给他的，她做得不声不响，并没有人注意，Dennis也以为如此。她是为了报答巴士上他对她的热情吗？弥补以前的失落，还是她突发的好感，就是要做给Andy他们看，刺激一下他们的神经。
跟六叔聊天，问他十八个月真的不允许回去吗？六叔说，只有坚持下来的才能把毒戒掉，除非自己受不了，要经过家人认可才能回去，也有自己想游水回去的，但这边海湾有暗流，一般游不过去。不靠药物，仅靠阳光和海水就能洗刷体内之毒吗？十八个月再回去就是一个新人，蛮荒之岛锤炼意志锻造精神，那个扭曲他们的“文明世界”，不是也被各种心机和贪婪扭曲？
岛上时光很快过去，Dennis与Kinsey各忙各的，甚至彼此看一眼都没有，只在心里感觉与人群格格不入。她与Andy也都没有交集，圣洁之地，忘了曾经的彼此。Rosy和Dolly几个同上次篮球赛一样，今天没来，不知什么原因，这让Dennis少了许多心里负担。望着主的兄弟们灿烂的面庞，哪里还会想那么多烦恼之事呢。
Patrick不知为什么很喜欢唱国际歌，在回去的船上他与Dennis高唱不停，越唱越兴奋。他说他接触大陆来港之人，总觉得有理想和胸怀，Dennis表示有同感，港人总有些萎萎弱弱。他接着跟Patrick讲，香港人单纯很Pure，正好两下看法得到印证。Dennis说，真难得，主要原因是大陆人受的苦难多些，经历更丰富，而不像香港这么稳定繁荣了几十年，日子越来越好，舒服惯了。Patrick讲到他喜欢弹钢琴和吉他、唱歌（圣歌），但不喜欢运动，所以老婆老骂他。Dennis说人各有所好，无需强求，只要顺应自己不违人愿便成。
相比于Daniel和Blair，Patrick更像个老男孩，语调低沉，语气纯粹，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幸。那么多恨房、恨嫁的香港女仔，为什么没有多几个Patrick与他们相配？！Dennis暗笑自己操心太多，美好的背后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悲伤故事。
在船上只顾唱歌，上了西贡码头换成巴士不能再唱歌了，比来的时候车上人多了很多。挤在车厢里，已看不到Kinsey的影子。Dennis又涌起一股私情，如果跟她挤在一起，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这个念头延续下去会演变成恼人难除的欲念，搞乱脑筋。
她被挤到哪里去了呢？
一念之间他又闪回到晨曦岛，刚才离开之时，主的兄弟们依依不舍，如送别亲人，排成行边挥手边唱歌告别。阳光和海水的力量把他带回了主的身边，十八个月的炼狱，杂念全消。不离开这个岛，定能修成正果！
我的灯需要油，愿主常赐下！
第二天下班时，Jason对Dennis说他肯定有问题，Dennis仍然说没问题。他只觉得心灵一片天地纯净，全赖晨曦岛阳光海水洗练，化解Jason所讲“问题”之毒，真舒服。昨天去过的人今天在办公室都安静，安静得能感应到彼此心跳，只有他们陶醉满足。
累，的确真累，Dennis腿上还有一刀伤，昨天掉下船划破。当时太忘我，他不觉得疼，今天走路很疼。他身上不知被什么虫咬了，上下全是大包，很痒。上午见到Blair，Dennis问他累不累，他竟然说：
“你泡到妞了，当然不累。”Blair这个衰仔已然不甘心，成了大嘴婆。
他说的就是昨天陪Kitty一起去的那个闺蜜，只跟Dennis聊了几句国语，没再多事，怎么就被Blair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天还不放过。不过，之前Dennis与Kinsey的巴士上那一段煽惑的情结，他显然一概无知。
现在Dennis心累得有点虚脱。
Jason 说Dennis今日精神好很多，累得高兴，他说：
“你外表看起来是好的，里面是坏的！”Jason有时候就是钻牛角尖，也许是这样，Dennis不愿多想。
中午他们两个一起去HK Park，回来时又遇见Rosy和Elaine，好像她们和他们两对事先约好似的。Rosy说了句广东话，Dennis说应讲国语。她说不同他讲国语，那个样子美极了。Elaine是Rosy的影子，Jason是Dennis的Follower，有点像，但Change不了Partner。为了Elaine，Rosy不愿跟Dennis吃饭，是借口吗？Jason说她们两个关系太好，好得像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Dennis说，你才有问题呢！也许闺蜜就是一个女身男相，另一个女身女相，如果后一个换做男身女相，那就冤家路窄，必定相克。
“两对人走在一起，不便多说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与Rosy两人面对。难道主不给一点机会？即使绝望，死都不甘心！”
这日Dennis日记里记录。
Rosy要离职了，Jason讲，他的消息总比别人快半拍，非得给Dennis一个意外，令他脑髓一下失衡。藏在多美中心1318室的这个小小舞台，演绎不了太多故事情结，幕后哪个大导演施展乾坤大挪移，要改变时空参透未来，就是不肯提前剧透。
他一直认为Tiger很器重她，把最难最重要的活都交给她做，连出差带加班，累的气血暗沉，这不是存心作弄女神吗？看到Rosy忙不过来，Dennis几次有意无意跟Tiger说可以多做点事情。但Tiger似乎一点不理会，也不领情，更不在Dennis面前多提Rosy的名字。Dennis无可奈何，任凭花落去，哪里晓得Tiger搞什么鬼。
有一阵Dennis闲得很，似乎被晒在一边，实在受不了。再跟Tiger提起，他还抱歉说最近这一阵太忙，忘了安排。难道他是有意的？把他晾一晾？想到Tiger说起小时候他妈妈每天工作十六小时养家的情形，Dennis禁不住热泪盈胸。可他没必要把Rosy逼成这样吧，也没见到他逼Dolly和Rena，甚至几个男同事像Patrick、Daniel和Blair也没被逼成这样。他是培养Rosy还是要害死她？想把Rosy塑造成这一代人的榜样？女神也愿意吃苦耐劳成就自我，甚至以此为时尚？不这么活着要怎么活？多少人就这么活，活过了一世，到头来只听到感恩连连，却无一句怨言。
Dennis仔细检点自己的行为，梳理在公司人前表现、分寸把握。他工作认真做，效率是高的，跟大家相处也不错，除了有些张扬，小小自傲，那不能说明问题，老板和经理安排的Job总会在Deadline之前完成。不妥之处也不少，电话多且跟工作无关，讲电话时间长，来电话的全是女生，以为人家听不懂国语，有恃无恐。跟Andy和Jason他们玩笑不断，影响氛围，动静太大。还有就是跟女生太“随和”，亲和力太强，但也没有什么过分举动。有次他跟几个二部女生聊起博爱，被一旁的王生插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博爱，就是每天爱一个！”但他并无恶意，最多是嫉妒之言。
那一定是对Rosy的过于倾情，泛滥至他人。不仅他倾心，连Rosy这样一直不苟言笑的女神也心领神会，看得一屋子人羡涎直流，总会有人心生不爽。说大了，一个大陆仔搅了一锅温吞水，乱了Tiger布的局。
没那么严重吧，Dennis一向安慰自己，自认有点魅力，不曾妄想引发嫉魔，招惹老板避弃。他欲从Tiger或Phyllis眼中探究出什么不满之处，好像也没有。他小小心不越雷池一步，除了跟Emily打电话多了一点、长了一点，他还是恪守写字楼里的规矩，没耽误Job，甚至做得比别人还快。与男生偶发的玩笑也适可而止，与女生眉目传情无碍他人。
这下可好，Rosy要辞工离开，岂不是更顺。人家为了提升自己，换家更大的公司做，将来也不要依靠男人，全靠自己就行。当然，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她要离开这个出道之地亦或是非之地？因为谁呢？一定不会因为Dennis，他简直在这里是小Case。那么不是Tiger就是Phyllis，也许还有其他人？这些诡异的想法搅得Dennis昏头昏脑。反正她一走，写字楼里少了些酸酸甜甜的躁动，也卸去了他背后隐约的火药味。
上午Elise来电话说，HKSB明晚有个Seminar，由于参会人数多，能让他们旁听的名额有限，昨晚来电话通知时，几个女生就自作主张通知谁谁谁参加。当然还是Emily的主意大，但她并没有直接跟Dennis说，而是叫Elise来讲。Dennis心存疑惑，没完全答应。后来，Emily打电话来，谈到这件事，一定知道Elise没说服他去。Dennis就说他不想参加，只想回来做饭，然后就收了线。
他不愿多啰嗦，这点小事，公开跟大家说下不就行了吗，没必要搞得神秘，好像照顾了谁。紧接着Emily又来电，以为Dennis在气她，他只好做了番解释，说这么做无法取信于人，何必呢，本来有人也不想去听，说给大家商量一下不是更好？Emily煞费苦心，换来一顿教训，有口说不出，再解释下去也没意义，小事惹得一身骚，Dennis不屑多置一词。
结果出人意料，HKSB又通知他们十几个都去。真是没事找事，Dennis的预判立马应验。初来乍到时那种其乐融融、两小无猜的氛围，已然被悄悄打破，搞情搞意不会还搞谋术吧？清清爽爽的菜汤爬进一只蟑螂，直叫人跳脚。
为参加这个Seminar，Dennis穿上已几年没穿的西装——当年结婚的那套培罗蒙定制的西服，至今依旧和合衬贴身。早上一进公司，把Office里的型男靓女们都镇住，“好醒啊，Dennis！”人见都问是不是去相亲。
“喺啦，我都想捡返嗰女返屋企，有人煮餸，生几个细佬仔，幸福无敌，嘚唔嘚噶？”他昨天半夜已经仔细想好的说辞，就等这一刻脱口而出。
这套装束他想来长时间未穿，一直压箱底，已快成古董装。新人早已成旧人，只不过在香港最后晾晒一番，展示一下上海师傅的手工，老克勒都快不穿了，小克勒已基因变异，不复上身。香港老裁缝一定也继承了沪上的基因，中规中矩的传承得以延续。在香港穿上海定制的新郎装，他又要挑战谁？
旧人旧服穿上身居然还能弹眼落睛，Dennis悲从中来，不见新人见旧服。
没想到晚上的Seminar参加的人这么多，足有两百来人，把港岛香格里拉五楼的Ball Room挤得满满，门口的Refreshment也应接不暇。演讲仍是用英语，Coopers ＆ Lybrand的Colin Chen 可能是澳洲口音音调很低，不太入耳，又显出一副绝对斯文的样子，不对Dennis胃口。所以，他脑筋涣散，讲内容并未听进听懂，只当滥竽充数。看到前几排Phyllis和Patrick也在座，捧场的人还真不少，但没见到Tiger。他本想过去打招呼，一看人太多还是算了。Emily和Lydia她们也正襟危坐，俨然一帮子人不像Trainee，混迹于老板和高管中间，似乎香港的过去和大路的未来齐聚于此，让人心气卓然上扬。难得他们十几个人悉数到场，参会前的种种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惜这么靓的厅堂不是婚礼现场，没有乐曲，不见新娘。
Dennis与Rosy吃饭的事情一直没能成行，是否要等到她离职以后？
“迟点啦！”Dennis被这句话打入冷宫。
近乎绝望之时，Rosy回来了，讲好中午与Dennis一起去HK Park吃西餐。前几天Rosy一直不在公司，又被Tiger派到不知什么地方。
幸福来的太突然，Dennis一时脑筋空挂。
他也不知怎么地中午就跟Rosy一起出了门下了电梯，仿佛全公司人都知道他们要一起吃饭，都在等这一天，像老板请新来的经理都要吃开工“政治饭”，他们的则是公开的拍拖饭。
两个人目不斜视往前走，她走的比Dennis还快，他几乎要跑步才能跟上。大概这节奏都是被Tiger训练出来的。他不止一次听Tiger吹嘘香港人走路速度有多块，大概全球排名第二，仅次于东京。特别是中环地区，上班的人流都跟跑似的。吃饭也这么着急吗，Dennis想。也对，今天又不是周末，人家又不是跟你谈情说爱！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吧。他怎么也不能把这顿饭与Eve吃的那顿饭比，尽管都推迟了几次，心思完全不一样。
他和Jason常来的地方也是Rosy和Elaine常来的。好像双方都很清楚，一定都互相望见过，而且Dennis还和Eve来过。
看着Rosy那么清瘦，Dennis说他很难过，她听得似懂非懂，问了几次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Dennis似笑非笑的假意迷惑也许是最好的回答。
本来玩笑的话和认真的话就是分不开的，他不能犯别人犯过的错误，这又需要多高的技巧配合。看不出她对这顿饭有多期待，只要期待就可以。
“本来今天要跟Elaine吃的，她带饭，她妈妈做的，很好吃。”她已经不像在红磡出Job问话时那般渺茫好奇。
“哦，有个好妈妈真不错，好幸福，我们十几个人在这里只能自己做自己吃。”他努力想找回当时她说话的感觉。
“你们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在外面会有危险的，”Rosy目光疑惑地问，话音急转，“会不会Divorce？！”
“一般不会的吧，我们这帮人在大陆经常出差，就像你出Job很长时间一样。” 这次她的问题更深入更直接，Dennis很无辜，只好混里混登地说，“你出到广东也没回不来，是吧？”
“哦，”她仍疑惑，“我的家在香港，当然跟你们不一样啦。”
“你是父母的小家，我们是兄弟的大家，大陆是老家。”
他小心解释，谨慎措辞，怕说漏嘴。她为什么说Divorce，当然还有Marriage却不提，往坏处想，不留好的余地。她说“你们”，他就说“我们”，她没特指他，他也没说自己，只当她知道他的状况。他惊诧于她的问题这么直接，以为验明正身方可继续吃下去。这又是什么架势？一眼看穿，他不幸被言中。
他没想隐瞒却有意无意不说明白，在公司这边和宿舍那边都这样。知道的人不会多提，不知道的人总会猜测。他意识到她想问的问题，有意无意避开，她不会拿这个问题试探他吧？没人这么直截了当问他而不显唐突，非情急之下不会冒犯。他怎么就不能说清楚，解除她的顾虑？但是，他还不愿现在当她面说出他已单身，那不等于愚蠢地跟她告白吗！即使面对Eve这样的香港北京人，他不会一上来就问她怎么不离婚，她也不会说她马上离婚的话。
至于Tiger在公司里如何宣扬过他的家庭身世，必会直接影响到她的质疑。就怕她的问话意思相反——已婚男人离我远点！不管离没离，明摆着要警告他，堵住他有企图的嘴。同时，一把将他退到回已婚女人和离婚女人身边——糟心呐！
Dennis只当她还为生日没送花之事报他一箭之仇，他的表现定让她觉得“水性杨花”，说话不算数，没把她当回事。那她当然也不必对他客气，如此回敬他的不Care。在公司里，他处在明处，看不到香港同事私下的很多事情和想法，而她处在暗处，把他看得更透明。
“看到你和Tiger经常说话，你和他都讲什么？” 她继续问。关于Divorce的回答，她并不满意，但也只好作罢，戳到他的痛处就够了。
看来他的怀疑没错，她很在意他和Tiger之间说了些什么。
“他跟我讲他的光荣历史和苦难的童年，你们都听过。当然还有大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他有一些客户在大陆、在上海。”Dennis收回紧张，轻飘飘说，但没讲他也给Tiger介绍过大陆客户。她的好奇心恐怕不止这些。Dennis也想知道Tiger把她叫进房间都说些什么，有时候时间还那么长。其实他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谈到他，怎么谈的。
“Tiger确实从小吃苦，他都好不容易。他的客户也很麻烦，做得不好还有意见。”明显Rosy不愿多说。
“他很难伺候，我听别人也这么说，你跟着受罪。” 他揣摩Tiger，Tiger揣摩他，Rosy揣摩他们两个。
“总还好吧，可以学多点东西，他人也不错。”她似乎不以为然。
“那你转工的事情他怎么说的？”
“我去的地方还是他帮我推荐的呢，他出道的时候在那家大公司打过工，原来的同事现在已经是合伙人。”Rosy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让Dennis有些惊讶。
“他还真挺帮忙的，我以为他会留你呢。我看你们很多女孩最近都跳槽。哦，对不起是转工，只好再招进一些男同事来。你想上升，他想做大。”
“我想搵多点机会吧，进大公司将来提升更多。”
“你还是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吧，我看很多人不到一年就走了。”
“老板相信我，不能这么快就走。”
“那是，你既听话又能干，他很看重你，是吧？当着大家面他说话都能看出来。”Dennis有意引导话题。
“啊，没有吧，他喜欢这样说话。”
“我去过他家，一个仔一个女，很幸福的模样。还说经常陪老妈喝茶，很孝顺，最近在教会还做些慈善。香港家庭的模范啊！”绕开自己讲Tiger话题，他也不愿多说，也许涉及人家私事。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你们有没有说到我？”
“说你什么？你都不错啦，前途无量。大陆前景广阔，不似香港小地方，人挤人。”
“所以你以后也到北京上海去发展吧，我都认识几个在上海开公司开厂和打工的香港人。”
“看以后有机会吧，我要去的那家公司在上海也有分公司，有派常驻的人员过去的。”
“那好啊，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在上海见面，我感觉你很适合，你会喜欢上海的。”Dennis意外兴奋起来。
“你想啊！”Rosy窃笑道，稍微放松了些。
她把盘子里吃得光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很快过去。Dennis以为的定情餐，本来只是一厢情愿。她依旧当工作Lunch，从Wisdom Valley到现在没变，不知道她究竟担心什么。他想问What are you caring about？但又咽了回去。
Dennis说Andy他们老说他不请她吃饭，为了气气他们，接下来请她每天一起吃饭，她马上讲明天Elaine还要带饭跟她一起吃。女孩子的闺蜜真和男孩子的不一样，一句话把她从大女人拉回小女生。两个人好到这种程度吗？他得问问Jason。
盼望过久、期待太长的第一顿请吃，两个人表现出奇平静，好像之前写字楼里的种种眼神、焦虑、急切都飞到九霄云外。面对面过于理智沉闷，不是没话找话讲，而是有话还要挑话说，吃得无滋无味。明明放不下心，谁也放不开，难道认真起来这么无聊？哪里像Emily那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不是和Eve、Agnes那般，随性而发。他喉咙干涩，熬了这么长时间等来的一顿饭，或许只得如此。起码了结Dennis的心愿，甚至也是Andy和Jason他们的心愿，完成了“任务”。之前无数次预演的谈情菜、说爱汤，还没开伙便吃到散伙！
不甘心也不行，他没有失望也没有希望，不敢把话说透。不论Tiger的设限，还是由于灵儿的光临，都成了他的心里障碍。他能说透吗，把人家吓到以前，已经把自己毁了。他根本忘了本该说的话，换做Andy和Jason他们会说的话。Emily同他直白说的话，他也得直白得说给她听吗？他绕开了Emily，Rosy同样会绕开他吗？曾经的拒绝者更怕被拒绝，曾经的煎熬者更加煎熬！
既然人家那么Cold，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动一点、Hot一点呢？ 他春花雪夜的幻想，改变不了她秋风冬雨的自蔽！
Dennis怯场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