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情缘
现在养成了习惯,每天或多或少都离不开表达和阅读。就像和老朋友散步那样,养成了习惯,几天不见,就仿佛生活中缺少了点什么似的。只要是符合自己心境的文字,就必得发表一点自己的观点和主见,仿佛唯有如此做,才不会让朋友坐了冷板凳,就算无话可说,也会搜肠刮肚,把最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通通拿出来倾诉一番,才算是待友之道。
犹记得,刚开始和文字交上朋友的时候,也就是像刚和陌生的朋友初初认识那般,有些拘谨,有些不熟悉,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始交谈,该谈些什么,又如何展开来谈。谈多了,怕朋友笑话,谈少了,又怕过于冷场。心底里有很多的话想一吐而后快,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始。我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软件还没有录出一行字,就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正想放弃之际,突然想到,母亲去世之后的那几年,我也曾想用文字来表达出对她的思念之情,也像今天这样,还没有打出完整的一行字,就已悲痛难抑,无以为继,终是放弃掉了。又想到史铁生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才从悲痛中被点醒,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病残之身,回忆母亲的点滴往事,走向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我何不也效仿他,或许,我的母亲也会在冥冥之中,隔空给予我神助,让我的灵感之泉喷涌而出呢。这样想着,我猛然兴奋起来,想要点开多年前申请的新浪博客,想看一看,我当时因过度悲痛,而未能写完整的那一行字。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打开博客网页,也颇费了一番周折。试过我常用的密码,不对。企图回答重设密码的密保问题,答案显示错误。我不甘心,又翻遍了我之前的记事本,终于找到了我申请博客时用的邮箱和密码。我像拿到了打开宝藏库的钥匙那般兴奋异常,仿佛只要打开博客,只要寻找到那一行没有写完的文字,我就可以顺利搭乘上通往文学之林的快车道,它会带着我直抵终点。我努力克制住因兴奋而狂跳着的心,循着路径,找到标题,点击进去。一看,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那行未写完整的句子,依然纹丝不动地停留在那儿,这就是网络的强大魅力所在。我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一行未写完的文字,眼泪刹时间奔涌而出。真是难以想像,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可以接受母亲离我而去的事实,失母之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褪。不曾想,思念只是背转身,留下一个侧影。调转头,却依然给我以正面无遮拦的痛击,逝去的生活依然清晰如昨。而那一行文字,是一幅画面:母亲生前的身影,像被刻录在VCD光盘里,我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倒带……我陷入对母亲生前的往事回忆中。情绪的突然不可控制,使我干脆趴伏在电脑桌前,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感,越哭越大声。那一刻,母亲似乎就站在我眼前,我却无法投入她的怀抱中,我的无助感,我的无依靠,我的无望,都一下子把我强装出来的坚强打垮,击碎。
动静过大,丈夫从楼上听闻后,不知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我如此大放悲声。他一脸懵懂的走到我身边,企图让我抬起头,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往事一幕幕直涌心头,我抬起头,对着他抡起拳头,挥向他。拳头像雨点般砸在他身上。我语无伦次地让他走开,不要来管我。他一脸无辜和莫名其妙,带着疑惑的表情,重新走上楼。而我,继续趴下头,直哭得精疲力竭,抽噎得肚腹疼痛,方关了电脑,上床休息。
之后的几个晚上,我都枯坐在电脑前,打不出几个字来。可我发誓,写不出关于母亲的第一篇文字,就不会开始和文字亲密接触。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我写出了那篇《痛失母爱》的拙作。投向了妇联主席发给我的投稿邮箱地址里。当我的这篇文字见报后,悲痛部分的文字都被编辑删除了,这是我深感遗憾的事情。
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寻找生活中的点滴事件,洗碗冥想时灵感突现,扫地时专注力放在构思上,无意间看到一段话时就突发写字的冲动。那些真实的文字,伴我度过了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就像进入初恋时期的少女,和情郎有着说不完的情话,道不尽的相思。我以为,这就是创作带来的快乐,我以为,写作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情。
直到那天,一句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网络上认识的一个文友,他有着十年以上的创作经验,在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创作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以我当时的心境,我怎么也无法理解“创作是件痛苦的事情。”所包含的庞大信息量。之后又听另一位同样从事文字创作的朋友说:“创作是件艰难的事情,有许多需要避讳的敏感点,不可轻易去触碰。”彼时的我涉世未深,根本想都没想到会有什么东西不可以触碰。我只感觉到创作的愉悦快感,以一颗简单单纯的心,表达着自已真挚情感和爱。我以为,之前的自己太过自卑,一直生活在自我否定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给点阳光就灿烂无比。就以为所有的陷阱都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摆脱自卑的良好感觉,像炽热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哪里还想得到冬天的雪,随时都会飘起,就像那寒天里的气候,阴风随时呼啸,朗日隐于冷霾的阴云之中。
我生命中的夏天还是过去了。很快就迎来了秋风的强劲和冬雪的覆盖。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间想起了他们说过的话,以如此机巧的方式坠下。我毫无思想准备,也无处躲藏,就那样赤祼祼地被掩埋了。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苦苦思索。现实是如此的实际,实际得像人的生命凋残,仅在一呼一吸之间。就算我不甘心,也只得认命。
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接触了西方的哲学思想。真、善、美的光芒再次穿透厚重云层,使冰雪消融。这与国学中的独善其身有着相同的要义。求诸于内而止乎于外。祛除自身的恶而发现他人的善,万物中两面性的相铺相成,互为转化。凌驾于光辉思想之上的权,钱,名利、身份、地位,都成为市井中司空见惯的人生百态。人自身存在的局限性和受宿命左右的既定论,都让人不可能拥有绝对的自由和快乐。人生底色和基因遗传,让重塑自我,变得更为艰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是屈从于命运,还是超越于自我?人生的无意义,像钟摆般乏味地左右摇晃。生无可恋,死亦艰难。我被纷乱的思想和无望的现实轮番碾压,精神几近崩塌。好在,精神在书籍的海洋中来来回回游移,身体在家事的疲累中磨炼。在沉睡时,两者彻底分离。就像卡夫卡的小说,灵魂与身体分居,把人整个的分离开。形尸走肉的滋味,直观得令人咋舌。精神的过度活跃,身体的过分僵直,仿佛一个精神病患与一个痴呆儿碰面,相互不理睬。而死亡的黑洞大张其口,一个不留神,一个踉跄,就有可能陷落下去。
母亲总是来光顾我的梦境,她每次都和我捉迷藏,仿佛在考察我的耐性。而文字,暂时穿上了隐身服,对我不予理睬,让我品尝够失恋的苦酒。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切换,别人拥有的能力,为什么我不具备,别人享受的喜乐,在我看来却是乏味可陈。生不如死而又难以自弃的相互矛盾,吞噬着我的时间和精力。我张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而心分明已堵得淤塞。
宗教的力量,把我从那样的困境拯救了出来。世界就是你的一面镜子,任何你看不惯的东西,任何你无法接纳自洽的恶念,都是你另一世的残留,想要摒除,你就得放下和原谅一切。别人伸手打你的左脸,你仍高兴地迎上你的右脸。那些弃所有而拥抱人生的一个个流传几世的人物形象,像一座座-高山,更像一座座丰碑,从我眼前一一掠过。我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从死神的魔爪下侥幸逃脱出来的卑贱之人,有什么放不下,丢不开的呢。
还是文学恋人拯救了我,走过了那段犹如炼狱般的时日,心变得敞亮起来。身轻如燕。佛性的光辉又让我再次醒来。短暂的人生,清点之下,居然自己也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的东西。不经意间,我也走过了许多的风景,我的世界变得无限宽,无限广。我看人对事也彻底改观。善恶美丑于我,已然毫无区别。愤恨离仇也远离我走,生死淡然。我明白了我想要的和我想弃的,我知道如何做自己。
孤独吗?不,我宁愿一个人独处,也不愿意和人相对离心。文字永远是我钟情的馨可儿,文字为我打开了宽广的视野,抚平了愤世疾俗的创伤,治愈了我抑郁自弃的心伤,带我走向磐涅世外的佛之殿堂,化解了我愤世嫉俗的锐气,我走向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坦途。与世界讲和,与自己讲和。万物的个体生命,无论贵贱,也无须排序。万物生命从来都是需要共生共存,彼此依傍,彼此成就的。谁也不可以取代谁。而世间将万物分出三六九等,是人为地给其套上枷索,是基于人本质以外的权利,名利,地位的附丽。我们尊敬或畏惧的是那层加于肉身外表之上的称谓。唯有当你站在死亡的边界上进行何去何从的抉择时,你才知道,除了生命尚有灵魂存在,那层充当保护膜的铜墙铁壁,随之消失。在浩翰的宇宙空间,实属多余的负累。而人趋之若鹜,就是看中了这层膜的可操控性。一连串相关联的名利地位,从此赋予了身份的许可。殊不知,通往深渊漩涡的迷局,早已布下。唱戏的剧目拉开了。进和退,从此将身不由己。人只有抛开俗世的观念,遵循本心的召唤,做自己的主人,才会获得心灵的宁静。
人生本没有意义,然积极的态度,不断突破自身的局限,超越自己,将自己具有的优势发散,惠及更多的人。文学和艺术的出现,就是本着治愈被过分欲求拆磨得失却本心的人们的。当你真正理解了文学的真义,理解了哲学,理解了事物动态变化的常态性,正负两极的相互转换无休无止,生命形式的不同形态,你就会获得了心灵的自由,灵魂被濯洗得可容天下万物的不同,放弃小我,而成就了大我。
一直都不理解,那么多的文学前辈,为什么最终会从容地走向自我灭亡之路。现在我理解了,是他们看清了这个世界,也看清了自己。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也不想改变自己,人终究会遵循自然规律,早与迟,无法拿捏,与其让灵魂屈就于尘世,不能按照本心而动,不如早一天自投罗网,以成全自己的灵魂之纯净,将肉身彻底碾压。在另一个世界,不知灵魂是否得以保全,或是化为一缕烟尘飘逸散去?
科学与文学一起朝前行进,存活下来的我,是灵魂依然没能凌驾于肉身之上。但己了解了生命的真意,只想顺应自然法则,淡定从容享受和承受命运的安排,不失却突破身体限制的可能,继续和文字相恋。或许有一天,当我真正厌倦了,也不排除走向同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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