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牵着蜗牛去散步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01

当敲门声响起时，我就醒了。我知道，那是妈妈每天唤醒我的方式，但她不会马上开门进来，只是呼喊两声催促两句，就会去做早餐。大概5分钟后，她会推门进来。如果这时我还没有起床，她就会粗暴地掀开被子并且大声地咆哮。

我听着妈妈如往常一样喊着：“晓晓，快起床了！上学不能迟到！”随后，拖鞋的“啪嗒”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好烦！为什么要加个“快”字？我动作就那么慢吗？我艰难地睁开眼准备起床，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近处的被子稍清晰，而且那被子感觉像个庞然大物。真是奇怪。我想伸手去揉揉眼，使了半天劲却够不着。我望向手，看到的是两只小小的触角，心里一惊，我的手去哪了？我赶紧转动脑袋，四下张望，寻找着我的身体我的脚，只看到一个圆圆的螺旋状的壳以及蠕动着的黏糊糊软糯糯的躯体。

我，这是，变成了一只蜗牛？！可是，我记得书上说过，蜗牛是没有听力的，只能感受到一些震动，我的听力可一点问题都没有。看来，我是一只非比寻常的蜗牛，一只拥有敏锐听力还能思考的蜗牛。我很快就接受了成为一只蜗牛的事实，在床上笨拙地练习爬行，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痕迹，又试着缩进壳里，隔绝外界一切光线和声音。我发现，变成一只蜗牛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我不想听妈妈的唠叨和催促时，可以躲进壳里，任她如何叫喊也不出来。

很快，我便能自如地爬行了。我缓缓爬上了床头柜，趴在昨晚没看完的那本书上，书名是《背着房子的蜗牛》，我才刚看到第一章，《没有房子的蚯蚓姑娘》。拖鞋的“啪嗒”声渐渐近了，我知道是妈妈要推门进来了，我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和书籍封面上那只小蜗牛重叠在了一起，伸着两只长长的触角，盯着门口。我在想，妈妈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很着急呢？也或许，她会因为少了我这个负担而松一口气吧？毕竟，她常常会大声朝着我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

门被推开了，我只能看见一个像巨人一样模糊的影子，是黄色的。我知道妈妈穿着那套黄色的布满小碎花的睡衣，我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对了，昨晚我就是穿的这一套。我转头看着背上的壳，那壳上的花纹不就是睡衣上的小碎花吗？我暗喜，有了这花纹，我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蜗牛了，这样就不会和其他蜗牛弄混淆了。

正想着，被一声大吼惊醒，我知道妈妈掀开了被子，她那堪比女高音的吼叫充斥着整个房间：“你怎么还不起床！快去……”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上周语文课上学到的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再适合不过了，我也终于明白了这个成语的妙处。妈妈掀开被子，我肯定没有躺在里面，她的责怪和催促落在了空处，变成了喃喃自语：“诶，晓晓这丫头今天这么积极地起床洗漱去了吗？”说完，把被子随意叠了一下，转身出了屋。

没过多久，妈妈再一次回到了屋子，只是这一次有些慌张，从她那杂乱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来。她肯定在卫生间没有找到我，各个屋子也没有发现我的身影，所以又回到我房间来了。我听到她大力打开柜子又关上的声音，我看到她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仔细查看，随后蹲下拿起我昨晚脱在床边的拖鞋，边跑出门边大声喊着：“高阳！高阳！你快起来！晓晓不见了！”嘻嘻，我感觉像在跟他们捉迷藏，好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吐出了一点粘液。唉，当个蜗牛好像也挺麻烦的，不但不能说话，连笑声都传不出去，那哭更是没法让其他人知道了。

02

爸爸和妈妈一起来到了我的房间，又到处找了找。在他们靠近床头柜时，我把自己整个缩进了壳里，估摸着他们走远了，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我看到爸爸妈妈坐在我的小床边，看着爸爸的手机。糟了，我的房间有摄像头，他们肯定是在查看监控录像，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变成蜗牛趴在书上的。我有些慌乱，想爬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又感觉无济于事，有监控在，我身上的花纹又那么醒目，根本无处可藏。想到此，我也就淡定了，看着他们滑动着手机，听着妈妈呜咽着说：“我昨晚就说了她几句，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离家出走了啊？我没有说什么特别重的话呀！”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蜗牛有没有眼皮能不能翻成功，但心底无比痛快。这就是作为蜗牛的好处了，要是我没有变成蜗牛，可不敢朝着妈妈翻白眼。

妈妈觉得她没说什么重的伤人心的话，可在我听来，就差没有叫我滚出去了。昨晚我就是作业做得慢了一点，她就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什么蠢啊，笨啊，各种难听的字词都往我身上砸，还说什么猪都比我聪明。后来洗漱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加快速度了，她还嫌我慢，说蜗牛都比我动作快，还粗暴地打翻了我的洗脚盆。我憋着泪，收拾好盆子，换上睡衣坐在床上，想睡前看看书，没看几页，就被她一把夺过扔在床头柜上，嘴里骂着：“早干嘛去了？这么晚看什么破书！赶紧睡觉！”然后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关了灯。

黑暗中，我久久不能入睡，是生出过离家出走的念头，无比强烈地想要远离她，远离这个家，藏到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我才10岁，我知道就这样离开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所以我就想，她不是总嫌弃我做事情慢吗，要是我变成了蜗牛，就能让她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慢。至于为什么是蜗牛，可能和我睡前看的那本书有关。

那边，爸爸有了发现，他指着手机屏对妈妈说：“看这里，她是突然消失的，不是离家出走。”“消失？你说消失是什么意思？”妈妈急促而尖锐的声音响起来，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留了眼睛所在的两只触角在外面。没想到，变成了蜗牛，还是那么害怕妈妈突然拔高的声音。“你别着急，仔细看！你看这个小东西你熟悉不？”还是爸爸比较淡定，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他是汽车工程师，最善于发现问题处理问题了，不过也要求严苛，不允许我出一点点错。果然，身上的睡衣花纹出卖了我，跟着视频的指引，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我。我本想马上缩进壳里不出来的，转念一想，我现在是一只蜗牛，我怕啥呢？于是，大胆地伸长触角，毫无畏惧地与他们对视着。

我看到妈妈伸出右手想来触摸我，那只手在我看来像一根巨大的柱子，而且颤抖得厉害，就像在电视上看到地震时马上要倒下的房梁。我条件反射往壳里缩了一下，妈妈还想继续伸手，爸爸适时阻止了她：“你别着急，别吓着她。”之后，爸爸俯身看着我，温柔地说：“你是晓晓对不对？”我想回答他是，可是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了一点粘液，把书打湿了一块。“对，你不会说话。如果你是晓晓，就点一点右边的触角好不好？”这个方法真好，不愧是爱动脑的爸爸，我于是点了点右边的触角。

“晓晓，你真的是晓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知道该怎么变回来吗？”我听出爸爸的声音里有些颤抖，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这可与他平时沉稳的样子大相径庭。我感到有些内疚，爸爸其实对我还挺好的，除了标准要求高一些，但很少会大声斥责我，我变成这样他肯定很担心。我想点右边的触角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变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去，最后我只点了点左边的触角。

我看到爸爸颓然地坐到床边，听到妈妈的吼声响了起来：“晓晓，你赶紧给我变回来！听到没有！你怎么这么任性？你……”她还在说着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我把身体都缩进了壳里，并且用粘液堵住了入口，任凭外面狂风暴雨，我在自己的小壳里怡然自得，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03

醒来时，我感觉到自己在移动，还有些颠簸。我把小脑袋一点点伸出壳外，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小小的像盒子一样的地方，我的脚——应该说是足腺——稳稳地粘在一片绿叶上，隐约能够听见有喇叭声和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爸爸妈妈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应该是想办法让我变回去吧。我才不要这么快就变回去，我还没有让他们感受到蜗牛到底有多慢呢！

我随着叶子在小盒子里摇来晃去，那感觉让我想起了婴儿时躺在摇篮里。我其实不记得在摇篮时的感觉是怎样的了，但我能够想象出来，那个时候，爸妈肯定一边轻轻摇着一边哼着动听的歌谣。那个时候，妈妈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大吼大叫，总是歇斯底里。那个时候的她，肯定会温柔地跟我说：慢慢来，不着急；会轻轻地牵着我的小手，一点点教会我走路；会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咿咿呀呀，直到我能发出清晰而准确的音调。那个时候，爸爸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严苛地要求我，要求我连字的一丁点笔划都不能写出框外。那个时候的他，肯定会因为我迈出了摇摇晃晃的一步而欣喜若狂，因为我发出了模糊的“爸爸”喊声而喜笑颜开，会在我跌倒时鼓励我再来一次。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也许是那一次家长会上老师的评语，也许是那些试卷上的红叉，也许是一个又一个完不成作业的深夜，也许是捧回各种奖状的同桌爸妈的炫耀……

正胡思乱想着，盒子被打开了，我听到爸爸在说：“医生，我家孩子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只蜗牛，麻烦你看看她怎么了。”哦，原来爸妈带我来看医生啦。我看不清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的语气里有惊讶和嘲讽：“蜗牛？你的孩子？抱歉，我建议你去看心理科，或者去看兽医，而不是儿科，这里没法给蜗牛看病。”

“你什么医生啊！她就是孩子，怎么不能看儿科？我要去投诉你……”爸爸及时拉住了暴怒的妈妈，抱着盒子离开了诊室。

我又开始在盒子里摇来晃去，晃来摇去，天花板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忽上忽下，让我有点头晕。等到终于停了，我忍不住把整个身子都伸长开来，趴在叶子上吐着粘液。当个蜗牛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我还在晕乎乎吐着粘液，就听到爸爸重复了刚才对儿科医生说的话，这是换了一个科呀，是心理科吗？不过此时的我就想继续趴着，只伸长了触角听着他们交谈。这个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很舒服。他并没有把爸妈赶走，而是让他们详细讲一讲发现我变形的经过，并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和我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了解清楚后，医生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问道：“能说一下你们的职业吗？”

“我是汽车开发工程师，她妈妈是金融分析师。”

“下面我做一些分析，你们看看是不是与你们的情况吻合。”医生说着，把我连同叶子一起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没反应过来，还来不及缩回壳里，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家伙，你也认真听一听，如果叔叔说得对，记得点点右边的触角哦！”我止住了想要缩进壳里的动作，吐了吐舌头（如果蜗牛有舌头的话），点了点右边的触角，随后用双手——应该是两只小触角——托着腮，望着医生叔叔模糊的影子，认真听着。

“孩子变成动物这种情况我并不是第一次遇见，（怪不得听到有孩子变成蜗牛他那么淡定呢！）一般都与家庭教育有关系。（对对对，我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右边的触角，感觉医生叔叔低头看了我一眼。）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晓晓变成蜗牛应该和她做事动作慢有关系。（对，说得太对了，我又猛点了几下右边的触角。）妈妈是金融分析师，对时间比较敏感，希望孩子能有较强的时间观念，能按时把事情做完，如果孩子动作慢就会不停催促。而爸爸是汽车开发工程师，做事严谨认真，工作标准高，自然会潜意识里让孩子能够高标准把事情做好。（我忍不住留下了感动的眼泪，终于有人理解我了！不愧是心理医生，仿佛拥有上帝视角目睹了一切。要是我现在是人，我一定跑过去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然而孩子始终是孩子，没办法把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想要做好就做不快，想要做快就做不好。这样就导致不管怎样都会受到父母的责骂，如此次数多了之后，孩子就会选择逃避。晓晓是不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孩子，也很少会反抗你们？”

爸妈沉默着，我则点着右边的触角，对他的话表示了充分的认可。

“问题已经非常明了了，晓晓变成蜗牛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她做事像蜗牛一样缓慢，也像蜗牛一样喜欢把自己藏起来逃避而不是直面问题，她希望能有一个供自己隔绝不利因素的壳。”我的泪又一次流了出来，顺着叶片流到了桌面上，让医生的桌面变得异常粘糊。

没有人说话，空气异常的沉闷。我转过头看向爸妈的方向，想听听他们的回答。良久，爸爸开了口：“的确是我们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我们会反思并改正的。但是现在，要怎样才能让晓晓变回来呢？”

“爱。”

“爱？”

“对，就是爱。孩子之所以会想要变成动物，是因为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大多数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只是用错了方法而让孩子误认为父母不爱他们，所以孩子选择了逃离。只要你们用心去爱晓晓，她肯定能变回来的。”

“明白了。医生，谢谢你。刚刚你说还有其他孩子变成动物的情况，能不能把家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和他们沟通一下取取经。”

“不好意思，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向你们透露。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有很多孩子都变回来了。我可以跟你们分享一个成功的例子。有个孩子因为家长给他报了太多的课外班，连周末都排得满满的，他觉得没有自由，就变成了一只鸟。后来家长把大多数课外班取消了，只保留了一两个孩子真正喜欢的，最后孩子成功变了回来。”

“好的，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真的非常感谢你！”爸爸说完，把我放进盒子里，很快我又开始了摇摇晃晃。

整个过程都是爸爸在和医生沟通，妈妈一直处于静默状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04

养一只蜗牛有多简单呢？它吃得不多，只要保持让它舒适的环境就能健康成长，对了，记得在天气允许时带它出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开始过着蜗牛的生活。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生活，那就是怡然自得——没有做不完的作业，没有没完没了的需要拿回家让父母签字的试卷，没有妈妈的催促唠叨责骂吼叫，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对了，我爬得很慢，吃东西也很慢，还把粘液吐得家里到处都是，爸妈都没有责怪过我。唯一的苦恼就是爸妈都请假在家，整天守在我身边，向我传达着他们的“爱”。可是爱是什么呢？

当医生叔叔说让我变回来的方式是“爱”时，我就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个字。爸爸妈妈爱我吗？是爱的吧？他们给我提供吃的住的，周末也会抽时间陪我出去玩，会给我买玩具，买漂亮的衣服。可是，这些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为孩子做的吗？这些就是爱吗？不，还不够。我希望她们能真正了解我的想法，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能够理解我包容我接纳我，而不是一味地用他们的标准来要求我衡量我约束我。

不知是我变成蜗牛的第几天，气温突然升高，热得我直吐粘液以保持身体的潮湿和体温。饶是如此，我还是出现了脱水的症状，整个缩进了壳里，干得像快要死掉了一样。但我没有死掉，我感受到了水滴，从壳的小缝隙里一点点渗透了进来。有水，我就又有了活力。我刚把头伸出去，想吸吮更多的水滴，就听到妈妈的哭喊声：“她活过来了！高阳，晓晓活过来了！”这声音还是像以前斥责我时那么高亢，不过却并不刺耳，我听到了很多情感，有激动，有喜悦，有害怕，有感恩，就是没有不满和责骂。水滴是从妈妈手上的喷壶里喷洒出来的，我伸展着身子，尽情享受着，舒服极了，我似乎找到了爱的感觉。那一整天，爸爸妈妈轮流着用喷壶给我降温保持我身体的湿润，直到晚上下起了大雨，温度降下来，空气也潮湿起来，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我边上守着，后来实在太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我望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幕，模模糊糊地，似乎显现出了以前发生的种种画面。记得也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我突然高烧不退，还出现了惊厥的症状，爸爸妈妈冒雨把我送到了医院，更是一整晚没睡觉照顾着我。还有那次肚子痛，爸爸又刚好在外地出差，妈妈背着我在路边等了很久的出租车，到了医院又背着我来来回回找医生、缴费拿药……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很多，这些都是他们爱我的证据吧？我其实是被深深爱着的。我慢慢爬到妈妈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些粘液，那是我亲吻她留下的证据，同样也在爸爸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样的证据。

早上，雨小了很多，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蜗牛活动了。果然，爸爸妈妈决定带我出去散散步。爸爸打着伞，妈妈把我捧在手心。来到小区中央的花坛边，妈妈轻轻地把我放在了一片叶子上，那里已经有几只蜗牛在趴着了，我知道，妈妈是想我能和其他蜗牛一起玩，不至于无聊。不过，我可不想跟它们玩，它们慢吞吞的，还笨笨的，傻傻的，啥都不知道。我离开了那片叶子，打算去花丛间逛逛。蜗牛的行走可费劲了，加上刚下过雨，有好几次我滑落到了叶片边沿，就快要掉下去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听到妈妈的鼓励：“晓晓加油！慢慢来，你可以的！”爸爸也在那说着：“不要怕，掉下去我们会接住你的。”哦，原来爸爸妈妈时刻在关注着我，保护着我，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放大了胆子，在叶子之间、花朵之间来回穿梭着。

蜗牛很小，所以蜗牛世界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放大版的，小小的叶子就像一艘大船，花朵如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蜗牛的世界也很无趣，任凭我怎样用力去观察，都只能看见眼睛跟前的东西，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变得模糊一片。新鲜劲过了之后，我就不想再动弹了，趴在一片粉色的花瓣上舒服地淋着小雨。不远处，爸爸妈妈撑着伞，我知道他们的目光肯定落在我的身上，我还听到妈妈在说：“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待在雨中了，这种慢下来用心感受生活的感觉真好！你看那些花瓣上的小水珠多美！我还从来不知道咱们小区里种了这么多好看的花呢。”这一刻，用“岁月静好”四个字来描述是最贴切的了。这样想着，我懒洋洋地睡着了，梦到我在去上幼儿园的路上，下过雨的草丛里有很多蜗牛，我想蹲下来观察，妈妈微笑着看着我，并没有催促我快走，而是静静等在一边，直到我看够了想离开为止。

变故来得很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我从梦中惊醒，晕头转向地飘了一会，最后落在了旁边的喷水池里。蜗牛是不会游泳的，我只能尽可能地伸展着，让自己浮在水面上，等待着救援。我听到爸爸妈妈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晓晓”两个字不断在耳边回响。我看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在花丛中翻找着，恨不得把每一寸泥土翻过来，伞已经不知去向，他们也顾不上。我想大声回答：我在这里，我在水池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一刻，我无比痛恨自己是一只蜗牛，一只不会说话只能缓慢爬行的蜗牛。

我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在雨中慌乱地寻找，听着他们急切的呼喊，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的身子在不停地下沉，我知道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我不怨爸妈，我知道他们已经在很努力地寻找我了，就像他们也用尽了全力来爱我，虽然方式和方向不一定对。我应该要给他们机会去改变，就像我一直期待着他们能给我机会去成长。我不要再当一只蜗牛了，我要当爸爸妈妈的好女儿，我要给爸爸妈妈机会让他们来好好爱我。

就在我即将被水完全淹没时，爸爸妈妈发现了我，把我捞了起来。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他们眼中的泪，看见了他们满身的泥污，看见了他们指尖残留的血迹。

05

爸爸妈妈带着我又来到了医院心理科，这一次我已经变回来了，完完全全变回来了，不过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在我右边的耳垂上有一个小小的蜗牛印记，证明着我曾经变成了蜗牛。

我终于看清了声音很温柔的医生叔叔的面容，长得还挺帅的，他正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晓晓会变回来的，因为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而且你也爱着他们。”说着，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本书递给我，“这本书送给你，回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读一读吧。”

这本书的名字是《牵一只蜗牛去散步》。一回到家，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读起来。里面是一首小诗。

上帝给我一个任务，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我不能走得太快，蜗牛已经尽力爬，每次总是挪那么一点点。
我催它，我唬它，我责备它，
蜗牛用抱歉的眼光看着我，仿佛说： “人家已经尽了全力！”
我拉它，我扯它，我甚至想踢它，
蜗牛受了伤，它流着汗，
喘着气，往前爬……
真奇怪，
为什么上帝要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上帝啊！为什么？” 天上一片安静。
“ 唉！也许上帝去抓蜗牛了！”
好吧！松手吧！
反正上帝不管了，我还管什么？
任蜗牛往前爬，我在后面生闷气。
咦？我闻到花香，原来这边有个花园。
我感到微风吹来， 原来夜里的风这么温柔。
慢着！我听到鸟声，我听到虫鸣，
我看到满天的星斗多亮丽。咦？
以前怎么没有这些体会？我忽然想起来，
莫非是我弄错了！原来上帝是叫蜗牛牵我去散步。

读完，我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我们仨紧紧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