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25| 那个寒假我和父亲一起镩冰
故事烩25| 那个寒假我和父亲一起镩冰
文/竹露滴清响
01.
北方，三九天，西北风做样子似的在村庄刮了几天，就不见踪影了。
为了让大家知道仍旧是隆冬，天空装作拉着脸的模样，收起阳光，阴沉沉地俯视大地。
父亲跛着脚，在村子一公里外的河边走着，他想找到一处有冰层的河床，走出了很远，也没见一处。父亲叹了口气，看看满是大粒砂子的河床，有些失望，昔日结满厚厚冰层的河不知何时，一到冬天，一滴水都没有了。
“大娃，你还记得这儿吗？”父亲叫着我的小名，指着一片河岸边的空场问我。
“记得，记得，这不就是咱们码冰条子的那片空场吗？”我说，“那一圈杨树都长这么粗了！”
“可不是，七八年了吧，走。咱爷俩到那块石头上坐会儿去。”
我想扶一下父亲，手刚伸过去，被父亲挡了回来。
坐下后，父亲点燃了他的旱烟，吧嗒吧嗒，抽得有滋有味。
02.
七年前，父亲把长长的条石一样的冰垛好后，也是这样坐在这块大石头上边抽烟边休息的。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年四季都是忙碌的。都说农民冬仨月是最清闲的时候，地歇冬等着来年春天播种，人歇冬攒足了劲等着第二年春天劳作。可是父亲忙完了春夏秋三季，冬天似乎更忙。
别人都盼望冬天暖和些时，父亲却整天祈祷天气冷些、再冷些，甚至盼望出太阳的天少些。
只有天寒地冻时，河里才能冻出一尺多厚的冰，父亲才可以去河里镩冰，并把它们锯成长条卖。
小时候放寒假时，我会到父亲锯冰的地方跑着玩，玩累了自然就留下父亲接着干活，我一溜烟跑回家。
上了高中后，再到寒假，父亲不让我去看他镩冰锯冰了，让我好好复习功课，考一所响亮的大学。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从学校回来的第一天，我还窝在暖暖的炕上酣睡的时候，听到父亲收拾工具的声音，难道又去镩冰锯冰吗？
我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来到院子，一股冷风顿时包围了我：“爸，干啥去？”
“镩冰！”
“别去了吧，以后的生活费我自己都能挣了！”
“回屋去，冻着你！”父亲大声说。
然后理都不理我，自己走了。
吃过早饭，我穿好棉衣，戴好棉帽子、棉手套，去河边找父亲。
冬天的田野无比空旷，土地在天空下裸露着它们的本色，一片土黄尽收眼底。
远远的，河里的冰面上，父亲正在拿镩子子镩冰，旁边散落着大大小小不少的大冰坨子。
我连忙走过去：“爸，怎么把棉大衣脱了？”
“不冷。”爸见我来了，看我一眼，“不在家好好待着，冻着你啊！”
“我来看看。”我想我都多大了，这天儿能冻着我？
看到父亲握着镩冰机镩冰，我想这没什么技术含量吧，就说：“爸，我来试试！”
爸爸看了我一眼：“小心点啊，注意脚下，别往冰薄的地方去！”说着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学着爸爸的样子镩冰，可就是镩不好，也不走直线。
怎么在父亲手里那么听话的东西到我手里就不好用了！我不服，继续镩着，一会儿，手就冻得失去了知觉。
父亲走过来，一点一点地做给我看，告诉我怎么把着机子，用多大的力，渐渐地，机子听我的摆弄了。
一会儿，我累得腰酸臂疼了。
我把机子扔一边，喘着粗气，看父亲拿锯子把不规则的冰块锯成长方形条石。
那些光滑的冰块驯服得躺在冰面上，任父亲左割右锯。父亲头上、身上、脚下，溅满了冰屑，头发冒着白气，远远望去，像一个冰上的雕塑。
一会儿，父亲就据了好些冰条子，开始把它们推向岸边，再搬上岸，码成冰垛。
有几次父亲弯下腰从冰上搬起冰条子时，搬不起，得尝试两三次，才能搬起来。
我想起上六年级的时候，父亲随手扛起我就像扛起一袋没有重量的棉花的样子。我发现在父亲真是渐渐老了。
低头看看我二十多岁的臂膀，起身，大踏步走过去。父亲正好又弯腰去搬了，我立刻伸手向冰条子另一端，我们爷俩一起抬起来，向冰垛子走去。
“你的力气比你妈大多了！”父亲说。
“那当然，我是大小伙子嘛！”我嘴里说着，心里酸酸的，我这个大小伙子明年一定不让父亲镩冰了。
和父亲整整干了一天，天黑前回到家时，我早已经筋疲力尽。
上学时的矫情，什么失眠、什么挑食，在今天的劳累后突然一扫而光。我吃的很饱，回屋上好早起的闹铃后，倒炕上便睡着了。
03.
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闹钟的铃声也没叫醒沉睡的我。
“妈，怎么不叫我？”
“你爸说不让你去了，怕你累着，闹钟响了后，我就关了。”
“累不着！”我安慰着母亲，我想让她知道她的儿子长大了。
昨天干一天，我知道有多累了，二十多岁的我可以说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疲乏。
以前也没有想过父母劳作有多辛苦，每天看他们忙碌，似乎已经习惯了。
父亲已经干了好几个冬天了，他的累，也许只有他自己和母亲知道吧。
骑上车子，一会儿，我便来到父亲镩冰的地方。
“爸，以后你每天早晨叫上我，我在家里待着也没啥事，过来跟你搭把手。”
父亲没在让我回去，让我去把他锯好的冰条子推到岸上。
这是镩冰中最轻巧的活了。我推着一块块冰条子在冰面上滑行着，西北风一会儿就灌满了衣服，戴着棉手套的手也冻得失去了知觉。
推了六七块之后，我累得不行了，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推。
渐渐地，身体热起来，手也开始冒火，我想摘掉手套，父亲说：“不行，手会冻坏的。”
父亲让我去岸上空场的石头上去歇一会儿，我不肯，父亲说：“去吧，歇一会你去镩冰。”
“爸，你也来歇会儿吧，以后我天天和你干，卖到去年的垛数咱就不窜了，好好歇几天。”
父亲看了看已经垛好的两垛，说：“好，歇会儿。”
我们爷俩个坐到空场的大石头上，父亲拿出他的旱烟卷好，点上火以后开始抽起来。
“爸，干完这一冬别干了，冬天就在家歇歇吧。明年寒假我不回来了，找个寒假工，也能挣着钱。”
“明年再说，趁着身子骨还能干得动，多干两年，老了你让我干我也干不了了。”
我没再说什么，我知道父亲倔强得很。
04.
一根烟抽完后，父亲又去锯冰了，锯子的咔咔声在河面就这样响着，像在为父亲唱着一首欢乐的歌。父亲呢，仿佛永远使不完力气得大力神一样，在寒风中，在冰面上镩着、锯着、搬着。
我和父亲一起，干得很快，提前完成任务，回家比平时早了。
父亲让母亲烫了壶酒，放上桌子吃饭时，父亲拿了两个酒杯：“大娃，陪父亲喝两盅。”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父亲让我喝酒，而且是陪他。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父亲很高兴，给我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
我后悔自己二十多岁了才和父亲在一起干活，年少无知的我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太少了。
“大娃，好好上学，将来干有出息的事。”父亲嘱咐我。
从那天后，我天天和父亲一起，早上出去镩冰，晚上回来，一直干了二十多天。和父亲一起垛了十垛冰条子，都卖了。
“今年多亏大娃帮着干，收工早，我也可以多休息几天了。”闲下来了，父亲和母亲聊着天。
“你儿子长大了，会心疼你了！”母亲说。
在另一个屋子躺着的我，听着他们俩聊天说话，举着由于镩冰变的粗糙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我没有什么力气的双手变得红润有力起来。
我攥上拳头，看看，又松开，再攥上，一拳打出去，自己都觉得有力，我嘿嘿笑笑，这才是男子汉的手啊！
05.
“爸，你有几年不镩冰了？”我从空场大石头上站起来问他。
“七八年了吧，自从那年冰坨子砸伤了左脚，干不动了，河里冬天也没有冰了。”父亲望着干干的河床说。
“起风了，爸，咱回家吧。”
“好，回家，让你妈整俩菜，咱爷俩再喝两盅！”
我把父亲扶起来，一起往家走。这次，他没有挡回我的手。
那个寒假，就像父亲刚才张望的河，就在身后，不远处……
无戒365挑战训练营第43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