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里的六颗腊肉粒

文：鲁班石

1

那年腊月，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大哥突然从他读书的中学奔跑来找我。寒冬腊月里，顶着一头冒着白雾气的热汗，气喘吁吁地拉住我就走：“快，奶奶不行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扔下书本，忘了请假，跟着大哥就往家跑。

到家时，奶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我呆呆地看着奶奶向父辈们告别，她含糊不清地嘱咐父亲，要把这个家好好地撑起来，不要再蛮干了……父亲泪流满面地用力点头答应着，奶奶却一侧头“睡着了”，永远不再醒了。

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已过了小年，大街小巷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可在我们家，因奶奶的突然离世和办理奶奶的后事借了不少外债，加上连日的操持劳累，父母的脸上只有疲倦和愁苦。

直到腊月十八，父母连续收拾了几天完残余后，才开始张罗着清扫老屋，我们兄妹几人放下寒假作业，也加入了大扫除的行列，一天下来，前屋后院整洁一新，才有点过年的感觉。

2

腊月二十九的早晨，也是那年的除夕早晨，走街串巷的外乡货郎捎过话来，说是大姑让父亲上午去一趟她们家。父亲应允后，吃过早饭便走了。母亲收拾完家务也跟着出了门。中午的时候，父母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前后脚回来。母亲开始做手擀面，说中午饭就凑合一下，下午早点做好吃的年夜饭。

饭快做好时，小妹抹着眼泪，大哭着跑回了家。父亲以为小妹出去玩，又磕碰到哪里了，就去拉小妹的胳膊查看，可小妹却拧着小身体，直接钻进了正在切面的母亲怀里。母亲见状，赶紧放下刀和擀面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抹去小妹脸上的眼泪，又哄小妹说：“别哭别哭，花花爸给花花买肉肉来吃了。”顺着母亲所指，我们看到一块油光锃亮的腊肉安静地挂在墙上。可虽说是一块腊肉，事实上真的只是一块，只有拳头般大小的一块腊肉，根本就不够我们一家六口人吃一顿。

不看腊肉则已，看到腊肉，原本快要止住哭声的小妹却哭得更厉害了。母亲追问怎么回事，又问小妹哪里难受。小妹抽泣着说，刚才和她一起玩的小丫说，我们家过年还有肉吃，可他们家的钱都借给我们家了，没钱买肉了，过年没有肉吃了。

母亲无语，怔怔地看着父亲，我们也不知所措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大哥见状，抱起小妹，拉着我和二哥进了里屋。

母亲再叫我们吃饭时，我们没有看到父亲，但我注意到厨房墙上挂着的那块腊肉却不见了，正要抬身问母亲时，看到大哥的眼睛正直瞪着我，我只好缩回已经探出的身子默默地吃饭。

3

晚上的年夜饭，母亲在父亲的帮忙下，还是想办法做了一桌子菜，但除了菜籽清油放得比平时多了一点，如我所料没看到一丝荤腥。

母亲张罗着让我们坐下来好好吃饭，父亲却在一盘青豆中仔细地翻找。不时把一颗裹夹青豆香味的暗黄色颗粒分到每个家人的碗里，我接过来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一颗青豆般大小的腊肉粒。我们兄妹几个除了惊喜，脸上还写满了惊讶。

夹起腊肉，我舍不得一口吃下，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触到腊肉，味蕾留香，口腔四壁都沁出口水来。

后来，我们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午饭的时候，父亲把那块拳头大小的腊肉分割成了几小块，一一送到借了钱的人家里，还编了瞎话说，这是远方的亲戚送过来的，家里人口少，吃不完，就分点给大家尝尝。父亲在表示感谢人家的同时，还一一承诺，秋收的时候一定会把借的钱的还上。

送走腊肉的时候，母亲忍不住不舍，悄悄地割下了薄薄的一小片。这一小片腊肉，被母亲用小刀分解成六个青豆般大的颗粒，炒在一盘青豆中，然后又一一挑出分给我们全家人每人一颗。

过了年，我们还没开学时，父亲扛起铺盖卷跟着邻居大叔去了外地打工，直到收秋的时候才回来。来年的年夜饭，我们吃到了有一整盘全是腊肉的菜。

如今已过三十多年，吃了那么多的年夜饭，估计可能是吃坏了胃口，要不然怎么在面对一桌子的丰盛饭菜时，却吃不出那年只有六颗腊肉粒的年夜饭的香味来。

作者简介：鲁班石，文学爱好者，自由写作者，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和自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