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边:青海长云暗雪山 4
香达学校学生人数在五个项目点学校中是最多的。因此,基金安排阿成和才仁永仲在这学校服务。才仁永仲像演员陈美琪,她已经在香达学校服务一年,这是她做驻校社工的第三个年头。在北京时,为了了解香达学校医药物资情况,我和她通过电话。那时候,她还在忙着挖虫草。她在海拔较高的山地,通讯信号有时候不是太好。电话拨通后,我做过自我介绍,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才仁永仲蔼然可亲,和学生相处融洽。某天下午,我和她一起经过教学楼前的空地,几个男学生正在追逐游戏。她拿过一个学生的水枪,向其他孩子发起攻击。在冰凉的水线中,那几个学生就围着她躲闪,用藏语说:“打不着,打不着。”
我最佩服的是她在生活中训练出来的生炉子技巧。她将纸团、牛粪点燃两三分钟,再加入碎煤块,炉膛里便发出轰轰的火团声。接下来就是煮奶茶,先在铝壶里加入水和掰碎的一小块茶砖,接着去食堂拿超市常见的盒装纯牛奶。牛奶倒入壶中后,只等沸腾。有时候她聊着天或者玩着手机,结果沸腾的鹅黄奶茶溢出来,在炉面上发出滋滋声。
由于文化和地缘的关系,藏族会想着去印度居住一段时间,就如同傣族学生更多向往着去泰国留学。在念小学的时候,她看了一部电影,其中自然不乏印度歌舞的情节,更重要的是,拍摄外景地在一片花海的海边,于是就萌发了去印度留学的想法。她一开始温和地向父母提出这个请求,遭到明确地拒绝。一个小女孩,去了异国没人照顾,何况父母没听说有乡邻去印度的。“人家都去,你不给我办。”她用上威胁手段加上软磨硬泡,半年后,父母的意见松动了,留学手续终于办好,是一家公立学校。
她一个人背上行囊,独自办理入境、入学手续。就在跨过国境的那一刻,故乡抛身后,一种后悔的情绪涌上来,但已不能回头,否则在父母面前多难堪。刚开始会很想家,饮食、语言、气候,各方面都不习惯。那个城市自然比玉树炎热许多,吃饭前会喝很多水,影响进食量。她说到新德里的习俗,村子里如果有家庭丈夫去世,妻子不能嫁人,要继续守寡。当地性骚扰事件比较多。他们学校里一位藏族男生留着长发,人长得漂亮,被几位印度男生强奸了。
虽然教学语言是英语,班级里还有远道而来的日本学生。新德里的学费相比玉树来说并不算贵。在课堂上,每周有两三次,安排学生上台演讲,更常见的是选定一个辩论的主题。这样的课堂气氛活跃、很热闹,不易犯困,只有当天气太过炎热的时候才会想着打盹。学校还会组织舞会。藏族学生在家乡穿着比较保守,而那些舞会老手们都穿着暴露。刚参加舞会时,她往往会选择坐在一旁,做不起眼的观众。去过几次之后,才习惯那里的空气,加入到狂欢中。正是在她念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男生追求她,那就是初恋的开始。
今天,还能在她身上看到印度的影子。县城没有好的咖啡豆、咖啡粉出售,她就买上一小听180ml罐装的雀巢咖啡凑合,一周至少购买一次。拉开罐子的易拉环,放在炉面上加热一小会儿,咖啡的香味散开来。她写的藏文、英文都有着印度文嫩芽一样的回环,说出来的英文带有南亚口音,吐出一粒粒小石子。
等她把高中念完,回到玉树,已经是2014年(26岁)了。她去印度留学时才14岁。
第二次培训主要内容是社会工作专业相关知识。
在准备培训大纲时,考虑到各位藏族社工的文化基础薄弱,以及培训时间太短,阿成准备的是“认识团队”,我准备的是“社会工作的基本伦理”。培训地点在香达学校的会议室,当我们在室内集中时,发现高背椅散乱摆放着,桌椅均有一层可见的灰尘,地面有不少瓜子壳。这简直是得到地震消息的人们匆匆撤离的现场。阿成和美久曲忠调试投影设备,花了不少时间,确认是室内器材故障后方才罢手。我们打算先清理出一小块会议现场,等到所有培训结束之后,再彻底将会议室打扫一遍,培训才是最紧要的。
开讲之前,大家轮流做自我介绍。除才仁永仲、美久曲忠笑眯眯地大方表达外,其他四位女社工都语句简短,声音慎微,刚刚能听清而已。姓名,年龄,仅此而已。我和阿成继续追问她们的爱好或其它细节,鼓励她们多谈谈自己。有一位在讲话时,视线主要集中在桌面上,脸也微微发红。
阿成讲解的内容,是我们四人在北京培训时的内容之一。他尽量浅显地解释概念,而我发现,有的社工脸上还是有着疑惑的神色,场面太过安静。我提议大家有什么听得不太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阿成会给予解答。果然,他们在记笔记的过程中,发现有的汉字不会书写,或者对于某个词组的意义没有头绪。于是,阿成常常停下来,问她们是否有疑问。而我,在本子上写上笔记,传阅给她们抄写。
等到阿成的讲解结束,已经是午饭时间。才仁永仲和我从学校食堂端来饭菜,大家围坐在医疗角吃了起来。按理说,医疗卫生场所是不允许聚餐的,但是这里场所有限,一室多能在所难免。
中国大陆的中、小学的寒、暑假期因地域特色而略有不同。比如,呼伦贝尔和黑龙江的寒温带,暑假只有一个月(7月),寒假有两个月(春节前后)。大多数汉族地区的暑假是两个月(7月、8月),寒假只有一个月。玉树州(甚至是大多数藏区)的暑假与温度无关,5月和6月,这两个月是挖虫草的最好季节。虫草是大多数牧民的重要收成,这近60天的劳作,需要全家人一起出动,拿上鹤嘴锄,带上帐篷和炊具,不浪费白日里的一丝光线,等到结束一天的搜寻,太阳早已隐没。儿童视力更好,也能为家庭收入贡献自己的力量,往往很多乡村学校在七月初开学后,尚有学生不能按时报到,他们还随着家人寻找最后一线希望。藏族社工用藏语兴奋地谈论着自家的虫草收成,以及劳作过程中遇到的乐事。阿成和我不懂藏语,没法分享她们的谈笑风生。
当天下午,她们都要回家做家务。我的培训内容就放在第二天进行。考虑到她们第一次培训的反应,我削减一些培训内容,请她们针对某些叙述作举例说明,同时还抛出一些案例供她们讨论,以加深她们的理解。培训末尾,我拿出两副打乱的扑克,分给临时的两个小组,计算他们的整理扑克时间。第一次整理扑克结束之后,我请她们分享体会、总结经验。两组同事在第二次整理过程上花的时间比第一次都有所缩短,在他们的总结之外,我抛出了这个游戏希望传达的价值:通过团队的良好协作,我们可以不断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