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与1988的5月  清白——初夏的甜蜜和悲伤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也要看看月亮

要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来解开树林鸟语的秘密

策马奔腾在草原歌唱

你顶过天踏到了地，

趟过人海去感应炎凉

风将你吹倒，你眼睛被雨打湿

时间的哀伤在蛊惑，你要挥一挥手，将过去放下，

来跟星星对视，与风浪把手言欢

天空成就你的胸怀

大地刻下你的心跳

我来人间一趟

我看看花也看看海

同我心爱的人，一起走在丛林里的老路上

到了上海，下了飞机，罗琳才打开手机，手机嗡嗡鸣叫，无数条短息和微信留言，她来不及看。匆匆拿了行李，过了安检，出关，坐上了董师傅的车。

罗老师，直接回家吗？

是的，二个多小时呢，辛苦你了。罗琳说着，拿出一盒香水来，在机场买的，给你女儿的一点小礼物

罗老师太客气。董师傅笑，回头对罗琳说声谢谢，又说，那么我们出发吧。董师傅话没说完，他看见罗琳看着手机正在流泪。

罗老师，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几号，现在几点？罗琳问

今天12号，现在早上九点

哦，不好意思，董师傅，麻烦你直接开到上海龙华殡仪馆吧，罗琳轻轻地说着，她已经拿出纸巾抹干了眼泪，平复了下来。

董师傅低沉的声音说声，晓得了。黑色的奔驰600轿车平稳又快速地朝着前方开去.

罗琳走进了灵堂，见梁琪黑白分明的一张的脸正对着她微笑，像是在说：哈，终于见到你了。一股浓烈的香火味和着哀乐充满了空气，罗琳听到这哀乐更是哭得厉害，她跟着人，排着队，依次走向停放在地上，一具被鲜花簇拥着的棺材。

罗琳看见梁琪躺在里面，她缩小了很多，脸上被人涂的红红绿绿，无助又迷茫地闭着眼睛。

你怎么成了这样子，梁琪，你为什么要跳楼，你为什么要死？！罗琳停在梁琪身边，心里质问着她，你怎么这么狠。她的眼泪像泉水一样不停地从眼睛里流下来，盖住了她的视线，迷糊中梁琪似笑非笑，似睡非睡，眼角好像也有眼泪。罗琳觉得浑身发冷，六月的阳光热烈，她的心却仿佛被冻住了，一个人来拖住她，顺着人流，走到逝者家属面前。罗琳机械地跟他们握手，她的眼睛糊满了眼泪，一个都没看清楚这些人的长相。

罗琳，有人从背后拉住了她，罗琳一回头，又看见梁琪的笑脸依旧在对着她笑，这次有一种得意的感觉：我走了，再见。

罗琳再看拉住自己的正是贾晓榕，旁边是李冰和张艳玲，四人相互看着，一起奇怪地笑了笑，然后不由自主围拢，相互搂抱着肩膀，头顶头，就站在那门口痛哭起来。

有人轻轻地拉罗琳的衣服，罗琳转头看去，见一个穿着黑衣裙的胖胖的女孩戴着眼镜，正呆呆地看着她

贾晓榕忙说，罗琳，这是梁琪的女儿，海音。

罗阿姨，这是妈妈让我交给你的信。说完，女孩递给罗琳一个粉绿色的信封。罗琳接了信，见上面是梁琪熟悉的字迹：罗琳亲启。她将信封收好，预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拆看。

董师傅过来了，交给罗琳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冲她点了点头，罗琳将那个信封交给贾晓榕，贾晓榕接了道：这么多？海音，把这个拿去交给你外婆。

海音走了，四人面面相觑，也不想再哭了，

罗琳，你马上要赶回去吗？李冰看了看董师傅说，她们二个明天才走。

我也明天再走，艳玲，你自己开车来的吗？罗琳问张艳玲

我自己开过来的。我们明天一起回去吧，你叫司机先回杭州。张艳玲说，晚上都到我屋里去睏，李冰也不要回去自己家里了，好吧？

算了，太麻烦了，还是都到我住的酒店吧，贾晓榕说，

你住哪个酒店，罗琳问

伯特曼酒店，离开梁琪家近一点。

那么就住波特曼酒店吧，我再要一间房间，我们四个人二间挤挤好了。

没有人反对，于是四人上车，让董师傅送到波特曼酒店。

酒店的客服送餐来的时候，罗琳已经看完了信，她泪眼婆娑，嘴角抖动，声音颤抖着说：还好我们都在。

信上写了什么？讲了她为什么跳楼吗？我们可以看吗？李冰说

罗琳把信递给她，李冰念了起来：

亲爱的罗琳，

读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跳下去，多少次我坐在窗台上，也这样问过我自己。

这个世界太真实也太魔幻了，我却越来越看不懂，过不下去了。我想离开这里，可我一直放心不下我的女儿，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她长大。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这样一个女人，能帮她什么呢？她有她自己的命运，她还不是只能跟我们一样，自己长大吗？

今年，我才过了四十五岁的生日，却仿佛活了四百五十年，活够了。每天，我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衰老，越来越无力，每天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要在床上挣扎很久，睡觉也一样，每个夜晚我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永远有虫鸣尖叫着，我爬起来想去数星星，可是窗外都是万家灯火，星星又在哪里？

白天我在街上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天空阴沉，阳光混沌炙热，我却像一具被人驱赶的尸体，惨白，冰冷，腐臭，街上充满了我腐烂的气息。

车祸后，我的驾照被注销了，我也不想再去考。除了依靠我的脚，我只能搭地铁上班，每天换乘，来回三个多小时，我潜伏在地底下寻找回家的路。地铁就像一个闷罐的运尸车，车上布满了人体的臭味，到站了，那些有志气的人们还能活过来走下车，可我回去能干什么呢？我可是想一直这样坐着一直坐下去，看地铁能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罗琳，巧巧，李冰，晓榕，还有艳玲，啊，那个时候，我们多鲜活啊，即便是现在，想起当初的我们，想起我们的热情和我们的青春，我好像就有活下去的力气，我不想跳下去了，我好想抱抱那个时候的自己，抱抱你们。

替我抱抱大家吧，罗琳，我想你，想你们。我这个睡不着也起不来的游魂，一个每天头脑昏沉的行尸走肉，对我来说，你们太高，太远，我够不着了，我累了，困了。我的生活里，有太多的问题我不能解答，还有不断的问题不停地冒出来，大家都很忙，我也不想用我无聊的问题来增加你们的烦恼。

罗琳，还记得去年5月入学二十五年同学会吗？你来去匆匆，我好想拉着你的手，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告诉你，我快不行了。罗琳，大家散了后，我去找你，我看到陈峰正站在你的房门口，我知道你们几十年没有见面，我不忍心打扰。

第二天一早你急急忙忙地走了，我跟你告别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你的肩膀，在你的耳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罗琳，我的同床闺蜜，我的大哥艳玲，我们的小妈齐巧巧，最温暖的老小李冰，最懂事的三姐晓榕，跟你们在一起的四年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好姐妹，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地鸡毛，只有请你们帮我清理干净了。我的日记，罗琳，我已经都寄给了你，你帮我挑一些有意思的，等我女儿长大的时候，交给她，让她替我好好地活着。

姐妹们，请忘记梁琪所有的不好和丑陋，记住她最好最美的那些，我困了，我真的好困，大姐先下车了，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们还有缘分，一定要在一起，长长久久。

我爱你们。

9603 大姐梁琪

2012 5 月

李冰已经泣不成声，

“哎呦，这个大姐，真是，心都要被她碾碎了，今天晚上怎么办，晓得我就从家里带老酒过来了，他妈的，一醉方休。”张艳玲抹着眼泪，又用手拧了一把鼻涕，都揩在贾晓榕递给她的纸巾上了。

罗琳看看摆在桌上动也没动的饭菜，说，要酒容易，我打电话，要红酒黄酒？还是啤酒？

李冰只能吃啤酒，我们都喝红酒吧。张艳玲说

我要点白的，贾晓榕说，

那好，要两瓶红酒，一瓶白酒，二瓶啤酒。

酒都送上来了，贾晓榕放了五只高脚杯在桌上，

你做啥，四个人五只杯子？张艳玲说，刚说完，她心里就明白了。

李冰开了各种酒，她倒了两杯白酒，大姐可以喝点白的。她说。

大姐还没有走远，晓得我们来了，会来凑热闹的。来，大哥先带头，干杯。张艳玲说着，举起了半杯红酒。

四只杯子碰的叮响，那些酒，红的如血，白的如水，黄的如药，四只杯子又先后跟桌上的那只盛了白酒的杯子干杯，随后各自把酒一下都倒进了咽喉，只有桌上的那杯酒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