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种好女人和我爸这种坏男人(下)
我爸绝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不,这里并不是指他懒,相反在某些方面他一点都不懒。农活做的不要太好太快!那绝对是一个顶俩的节奏啊。但他太浪费。想当年我爸妈结婚时,我爷爷家有且仅有两间屋,家里尚未成家分出去的孩子还有两个。这可咋整?我外婆家就发扬“只要女婿好,钱财都是草”的优良作风,帮小两口在我爷爷家院子西边盖了一室一厅的婚房。
你看,我爸家是穷到一个境界了。
可他自己从来不知道节俭两个字咋写。就说田间地头无处不在的空地吧,就因为我妈种了韭菜、蒜苗和香菜,他就极其不情愿,是因为影响他的田间规划咋地?口头警告无效后,他时不时以极其不经意地姿势“误伤”那些艰难地在地头偷生的花花草草。这样的坏男人,我妈能不气恼?
当年剥玉米还是手工活时,我妈烧火做饭时有一副业,就是收集玉米芯上残留的玉米粒。那些玉米粒之所以会残留下来,都是因为我爸的不知节俭。
我爸这人还特穷大方,即使在我们家尚挣扎在温饱线上那些年,对朋友也从来很难说个“不”字。以至于好几笔十几年前的旧账永远地湮灭在了历史中。我妈絮叨,他回以不屑的眼神,那点钱算什么!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来的。口气真大,好像他这辈子赚了多少钱似的。
我爸还特别缺心眼,村干部当了几十年,工资都差点领不齐,最多占点逢年过节的“礼品”。想当年我家因各种名义发到手的饭勺锅铲都多到送人的地步。当我妈抱怨某某某通过某某手段搞到额外收入时,我爸这缺心眼的不屑地说:“这天下的钱多了,能都是你的!”瞧瞧,这是跟钱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我爸还特矫情,对穿衣打扮的执着程度简直令人发指。早些年他一天至少三换,下地干活有干活的装备,在家待客有在家的行头,若是出门走动,那必是要换上笔挺的裤子干净的衬衫的。
他对家里的清洁程度也有自己一套高标准,在这一点上我爸这边的老李家人都矫情。去过我姑姑姑妈家的人,在做家务这方面无不甘拜下风。当然了,在我妈以实际行动沉默抵抗及熏陶下,我爸现如今的标准是放低得不能再低,直接没要求了。
我爸这人还烂好人。好几年前我家对门住着个单身汉,三十好几自己住个破院子,以收破烂为生。这单身汉辛辛苦苦终于攒够一笔钱,看上个老婆,就来找我爸。找我爸干嘛?村里的事牵着太多人情往来,你平日没攒下情分,办起事来谁理你?他就来找我爸,从领结婚证办酒席直到给孩子上户口,我爸这个“大哥”能帮肯定帮。
要说这人运气那实在不是一般差,熬了三十多年终于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却出了意外!然后我爸又开始忙活,送医、追讨伤亡费、办丧事,然后是他媳妇招女婿!哎,这都是啥事儿啊!
看出来了吧,我爸就是这样的烂好人,看不得人可怜,更招架不住被人哥长哥短点头哈腰地招呼。
我爸还不知道怎么写的是体贴两个字。也不知道自打啥时候起,他就变成了这样一个自私的坏男人。我妈无数次伤心地向我描述自己一个人在家挂吊瓶,而我爸跑去邻村喝大酒的事——自从二十年前我爸成为村领导,到处喝酒就成了他领导事业的一部分——眼看着吊瓶即将见底,家里却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妈那个伤心啊!说起来都是泪。
我爸最为我妈诟病的缺点是——花心!他从上学起就是只流连花丛的花花蝴蝶。据我妈说,那会儿追在我爸屁股后边的女孩子成打啊!更不乏送钱送物玩倒贴的。
网络图片这就是同住一个村知根知底的坏处,就连我爸初中时偷吃了村里老张家的狗这件事我妈都亲眼见证过。谁叫我爸他没有掐指一算的能耐,没预料到自己会娶老李家的傻姑娘,偷了狗还去跟老李家二小子一起吃。
然后我爸的人生路上桃花朵朵,那真是他不去追桃花,桃花来追他啊!从我的初中班主任,到县上做批发生意的小寡妇——那时候我爸每周去小寡妇店里进货,插播的还有村里的某某,以及邻村的某某某……这里必须省略三千字。
我妈怨念最深的两年,是我爸每天下午换上一身笔挺的衣服,奔赴镇上或县上,或谁知道哪儿的舞场的那两年。当时跳舞这股妖风刮的很是生猛,就连我家刚刚竣工的小二楼上都挂了彩灯,开了舞场。每当夜幕降临,村子里的红男绿女就趁着夜色汇聚到小二楼上,在缥缈的乐音中轻柔起舞……
我妈所控诉的那些艳史若只能算捕风捉影,我爸当年因作风问题而被劳教半年这件事足以证明他绝对是个坏男人。当年我爸刚刚从部队上回来,托关系进了镇上的造纸厂,并很快升为车间主任。年轻有为又帅气,真是意气风发忘了形啊!突然有一天就被“严打”了,发配到离家三十里的地方拉土改造去了!
我爸这个坏男人近年来不再闹绯闻,却更加让我妈愤怒,原因是他真的变懒了!地里活他照做,做的依然好,但除此之外就连油瓶子倒了他都不带扶一把的!家里灯坏了,水龙头坏了,热水器坏了,不管什么坏了都不关他的事。
他活的无比自我,养狗,骑车,跑步,打篮球,下象棋。然后就是躺在沙发上锁定中央五套,就连冰球这种传说中的项目都能看的津津有味,且可以头头是道地解说规则,就是懒得扶油瓶子。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小时候的一些记忆。那时候我妈也喜欢漂亮衣服,我爸也会陪我们跟着电视学折纸,或是在屋梁上给我们挂架秋千。她们偶尔冷战,大多数时候和谐相处。我妈容忍我爸偶尔将欣赏的目光投射到其他女人身上,而我爸也自己动手收拾屋子,或者洗第二天想穿的白衬衫。
网络图片那时候家里住的房子年纪颇大,夯土的外墙足有一尺后。那时候老屋子时常漏水,下雨天我妈就找来锅碗瓢盆接雨水,一屋子的滴滴答答声甚是美妙。那时候我爸身子笔挺,在阳光美好的午后会将门帘依次围在我妈和我们三姐弟胸前,给每人剪个时髦的发型。
那时候我妈不唠叨,我爸也不冷漠。我爸还没有给我妈扣上“邋遢”的大帽子而向我妈的两个妹妹抱怨,第一次提离婚。
真是个坏男人啊,针鼻小的事也值得离婚。
我妈老了,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村老太太。她买花里胡哨质地不好但便宜的衣服,也给我爸买十五块一双的鞋子。在我妈看来,十五块划算的不止价钱,还可以长换长新。她依旧不爱收拾屋子,不喜勤洗衣服,就连做饭的心思也歇了好些年。
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但是生活中的大事是什么呢?她慈祥地笑笑,去楼上收鸡蛋。一不小心,买回来过年吃的小公鸡都长成了老母鸡,快要攒满一篓的鸡蛋就够让我妈发愁了,吃不了送不出,这可咋办?这事够大!
我爸老了,仍旧跟无处不在的朋友喝酒。他自己估计也早已记不清扬言戒酒多少次。他不再一天三换,甚至三天也不换。他除了赴酒约或被又开始走动的老战友拉出去,几乎不出门,成了彻底的宅男。
他不再向我妈的妹妹们抱怨,就连自己也自动忽略掉前一晚吃面条留在茶几上的污渍。他再也不张罗着给我妈买衣服,也从不抱怨我们带回去的羊腿放在冰箱一个月也不做给他吃。他就好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怪老头,固执地坐在太阳下,目视前方,看着早已经修了好几次的马路上越来越多的车。
他们依旧冷战,或互怼,往往是我爸这个坏人获胜,谁让我妈一直是好人呢。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温和相处,就像很多互相伤害过却始终互相扶持走过大半人生路的夫妻。
网络图片我妈说他们订婚后,我爸从部队回家探亲,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起去了县城。那时候去县城的马路边种的还不是娇柔的垂柳,一棵棵粗壮的白杨树将浓稠的树荫洒在柏油路上。年轻的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欣喜地并肩同行。
或许终其一生,我爸妈都没办法理解对方到底想要怎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骑车走在树荫下的年轻人懂得一个道理。你选的另一半不管是好女人还是坏男人,这一生想要过好,重要的是能够容忍对方的缺点,更能欣赏对方的优点。并在一个个共同走过的日子里,不固执,不偏颇,更不冷漠以待。为了对方改变自己,成为对方眼里更好的那个人。
时光它太残忍,从不停留。它改变很多,留下很多,却不给任何人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们慢慢变老,而我们都已长大。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然远去,而属于我们的时代也即将远离。时间对每个人从不平等,它时快时慢。它特别宽待小孩和青年,那些即将老去和已然老去的,早已被抛在脑后。
人生这场戏无法暂停更不能重来,我们只能赌一赌,愿赌就要服输。好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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