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当越来越多的人怨怼地对待新年,控诉过年愈发无趣之时,我便忸怩的不知该如何表明心迹。坦然讲,我喜欢过年,最好是用最传统的方式。因为可以借此时机窸窸窣窣的在来时的河流里溯游,在鞭炮和欢笑声中,把往日摊开,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回到诞生之地。
我们这代人大多依照感觉购置生活用品,抱回一台复古的黑白电视机可能因为他的外形和方头大脸的外爷很像,提回来一斤龙虾可能是因为想起夜晚睡觉的姿势...总之,永远可以找到一千个理由让生活充满乐趣而且乐此不疲。每年元旦之后,我的心就开始甜蜜起来,这种甘之如饴的心情跟房屋的通透、稳洁是混在一起的,年前通常要大肆劳动,整理完屋子就像加了滤镜一样焕发诱人的光芒。然后排除万难去一趟花市,兰花、仙客来,顺道包两束满天星回家,这些花花草草把人生变得热烘烘的,也让春节充满了魅力,三十儿再添些银柳或杏花,仿佛迎进了喜气与平安,以后每天从棉被里出来,都先用绿叶揉揉眼睛;冰箱里要塞满食物,年糕、发糕、八宝饭,要足够得多能养活一个兵营;还需准备崭新连号的钞票,发红包的心情就像老师发考卷;总之与新年有关的喜悦,处处都需充盈。
小时候最喜过年,放下书包疯玩,有肉有菜有新衣服,觉得就是神仙。如果是礼拜六又逢冬阳普照,我们的快乐就会从早上七点钟延续到三更半夜。办年货时我和弟弟负责买糖,即使家里大大小小装糖的铁盒已经积攒了不少,还依旧要在新年时挑个最炫的,双层亦或是分成六小格的,里面装满招牌玉米糖、红色喜字酥糖、大白兔奶糖,摆在茶几最中央,周围环一圈香蕉和带塑料套的橘子,一家人等看春晚才算圆满;新衣服亦是一项重要的仪式,我一定要买有外搭和包包的连衣裙三件套,若是流行长靴就死缠着妈妈买一双,每次穿时刷的干干净净,记得妈妈特地给我买了一管白色鞋油;弟弟则是买蓝猫淘气三千问的三件套和奥特曼图案的运动鞋,我们像荣获珍宝把衣服叠的规整放在衣柜的最显眼处,三十儿早上睁眼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翻开枕头看看压岁钱发了多少,虽然最终都原数上交,但心里还是美得上天,从里到外换上新衣服出门乱窜,见人就双手抱拳说新年好,一定把新衣服展示出来,别人夸了我们姐弟俩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妈妈通常在家准备年夜饭的食材,几天前包的糖包、包了红枣的兔馒头和点了红的馒头我和弟弟早就指定好谁吃哪一个了;爸爸买了对联、门神、福字、灯笼叫我们帮忙贴好,家里从里到外都是热气腾腾的红色。放炮亦不会忽视,噼里啪啦、窜天猴、摔炮擦炮、雷王、小蜜蜂、1000响的鞭炮都不能落下,仿佛炮的声响越大持续愈久,来年憧憬的福报就愈多。十五跨火堆、打音乐灯笼时候,顾不上吃几口元宵就召集所有小伙伴出来排队,灯笼带音乐且能转的站第一个带队。有一年爸爸给我和弟弟合买了一个孙悟空的灯笼,真是酷呆了,小伙伴们都让我带队,小小的虚荣心全然得到的满足。
老家的年味是最煽情的。外婆是个勤劳的乡下妇人,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在她手上都会改头换面,每逢新年外婆就把别人废弃的布头按质料、花色分类做成坐垫、杯垫或是夏季用的百纳被;废弃的树枝用柴刀劈开打磨变成厨具分赠邻居。外婆也是做油糕的能手,每逢除夕和我生日的这两大日子,外婆都早早起身,和面、捏合,金灿灿的油糕饱含福气与慈爱。箪食饮瓢,居陋巷不改其乐,这就是老家的年。在我们夜眠不过数尺,食不过三顿的现实生活中,劳动,总使生命酣畅淋漓,脱离时代的桎梏,心才能被释放出来。
在树草丰茂的掩映里,那些记忆就散落在我的脚印旁边。时光是一条灿烂的河流,光芒逐渐凄厉,将昏暗淹没。而我的另一只脚还停留在往日那条瘦弱的河流里,我知道新年的零点就是最后的瞬间,所以祈求一个平安愿,给尘世所有的人。
如今过日子,则需具备萍水相逢、当下即是的修养,置身在庞大的城市中,需要开发的不是记忆力而是遗忘的速度,这个时代仿佛自带蛊惑人的香气,能够俘虏世人在纳新与守旧之间受苦,在混沌与清醒中轮回,在沉淀与聒噪之间踌躇,在失望与憧憬中不断匍匐前进。我的父母不是与流年相印证的大人物,而是长年处于基层的小市民,他们的一生和改造社会的巨大力量沾不上关系,却任劳任怨的生活着、教给我和弟弟最朴实的理则。我乐于用文字保存他们的容颜与情感、艰难与慈爱。我们回不去了那个古老的年代:推石磨、浸糯米、蒸热气腾腾白馒头、在土地上跨火堆...但那种经由劳动创造出来与天地万物贴近的美,是亘古不变的。因此,当我们惊觉失去,就要从眼前的生活出发,建立一种与从前同等的生活美学。
老外婆教外婆这样过年,外婆教妈妈,妈妈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