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杨土匪(一)
“大姐,来半斤猪头肉。多少钱?”刚从火车出站口走出的旅客风尘仆仆,饥肠辘辘。一眼就望到了南站小街上最“香”的摊位——柴沟堡熏肉。
“好咧,五块一斤,两块五半斤。”女人随手从摊上取过一块热乎喧腾的五花肉,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刀声利落,嗓音干脆,像夏天一口咬下的水萝卜,听着就舒爽痛快。半斤肉被切成均匀的肉片,露出了白粉油亮的内里,颤巍巍软嘟嘟,引诱着人的胃口。“您在旁边小饭馆买俩烧饼,夹起来吃,香死啦。哈哈”女人忍不住自夸起来。
刚接过客人的钱,一不留神,一只干瘦乌黑的小手探进了熏肉摊,凌空摸索着。
“啪”女人狠狠的一巴掌,打掉了小黑手握着的鸡腿。“张阿毛,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消停两天,又偷肉吃!”“哎哎,您觉得好吃再来啊,我这儿是南站熏肉‘独一份’呢。”一面如沐春风地作别客人,一面就横眉立目地对着自己的儿子。
“妈,妈,还不是你的肉好吃,我才控制不住啊,嘿嘿。”小小的张阿毛,天天都是熏肉喂大的,居然还是瘦骨伶仃。实在让张嫂弄不明白。人家天天粗茶淡饭,孩子养的红润白壮。自己天天好饭好肉,结果养出了一只猴子。夜里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给阿毛的爸爸烧支香,“死鬼,还没给孩子起个正经名字,就着急去阎王爷那报到。你也保佑保佑我们孤儿寡母的,让你家娃娃也长几斤肉,好不好?要不都给老张家丢脸。”一支香烧完,张婶就能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好吃,好吃,也得按顿吃啊。一日三餐,哪有饿了就吃的。”张婶没好气地瞪着儿子,但还是心软了,往小手里塞了一块卤豆皮,“先吃这个垫垫肚子,鸡腿晚上吃吧。”
“好咧。”张阿毛撒着欢,一溜烟就跑进了放学的队伍中,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瞬间无影无踪。
“唉,这傻孩子,有点吃的就这么开心。哪像大人,操心的事一箩筐。”看着欢欣雀跃的孩子们,张婶有点惆怅。别人家的孩子,父母都在铁路,顺顺当当就在铁路子弟学校上学了,凭着关系,还能进个好班,挑个好老师。张阿毛的爸,孩子刚出生就没了,自己没个正式工作,拼死拼活地把孩子养这么大,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没关系,没人脉,一个借读生的名分,能去个啥样的班啊?只能等了。
日头已经落到道路的尽头了,周围的摊贩纷纷撤摊,回家做饭去了。张婶把摊上的电灯打开,看着橘红日光和淡黄灯光交错照射下的红艳艳的熏肉,心情又好起来了。晚上还有两趟车到站,肯定能做几笔好生意。阿毛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周后,新生报到了。
小饭馆的老板娘霍红梅问张婶:“阿毛去哪个班啊?定了吗?”一半是热心,一半是八卦。
“定了,班主任是杨秉道老师。咋样?”张婶给阿毛塞了一个夹满了肘子肉的烧饼,肉片多得要掉下来。
“啊,这个老师啊,号称‘杨土匪’。人家都说孩子王,就是哄孩子的,小打小闹。他啊,是吓孩子的,能吓掉人的命。听说,前两年有个学生,差点让他把腿打断。好多有点能力的家长,都想方设法把孩子调到别的班。”霍红梅消息灵通,但也经常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里面。但她挤眉弄眼的夸张样子还是让人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
张婶听了,半信半疑,敲敲正在大吃特吃夹肉烧饼的阿毛的脑袋:“阿毛,你见过新班主任吗?看上去厉害吗?”
阿毛没抬头,嘴里嘟嘟囔囔:“瘦高个,眼睛老瞪着我们,看着挺吓人的。他往讲台上一站,一班的人都不敢动。”
张婶的心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别人家孩子还好,挨骂挨打还有人撑腰。阿毛老实,又糊涂,到时别被揍了都不敢言语。找我这个没本事的妈诉苦,我也没法给他出头。看着摊上那些油光光软烂烂的熏肉,张婶觉得浑身的劲好像都卸下来了,和这些肉一样。只能被煮被吃,还能怎么着?
夜里,阿毛睡觉张狂,摆成了“大”字型,但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透着可怜劲儿,让人忍不住去亲亲他。张婶把阿毛露出的小脚丫塞进被子,扽了扽被角,塞好捂严实。偷偷下床,就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偷偷地给男人又上了支香。
“死鬼,你可得保佑你儿子,别让土匪欺负了啊。”
眼巴巴地看着一支香,暗红的香头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化为一堆灰烬。张婶觉得那个世界的男人收到讯息了,并且和她达成了协议。这才满意地钻回被窝,捏捏阿毛的小脸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