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第一章 八月的梦游者
八月十九日，立秋后十日，他提着书箱一步一步踩着阶梯爬上高三校区的教学楼，大汗淋漓。校区在源一山上，山风直灌进衣袖，倒也清爽。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明亮的灯却开着，一盏不差，明晃晃地使人升起不真实感。挑了靠窗的倒数第二个位置，打开窗，五楼风大，窗帘在山风的鼓动下肆意舞蹈，掠过他的脸，又把他包围在窗帘布中。可窗户明显比以前的校区高了很多，他只感觉到风轻轻擦过他的头顶，一阵酥麻。
闷，太闷了。
咚……咚咚咚……打完篮球的男生拍着球上楼，他望向窗外，不见任何人影，只有昏暗的急救灯，无力的暗淡着，像是此时的天色，密布的云层，柔弱的月光。
咚咚咚……“青峰，你来得好早，”决明收起篮球，放在后门背后，“厉害，一来就学习。”决明随意调侃着。
“没有，在发呆，我回寝室了。”慕青峰收拾收拾书包，拿起桌面上的北岛诗集，塞上耳机，单曲循环着村松健的祈り続ける（继续祈祷），当低沉的大提琴拉响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弦被人用生锈的锯子拉着。直到他高考毕业之后，他才知道这出自于一部番。
沿着走廊走到末头，沿着楼梯走下去，楼梯间没有开灯，只有安全出口的小牌子惨淡亮着，一个小人永不知疲惫地保持奔跑的姿态，晕得一圈墙壁昏黄。透过中间平台的窗户，看见围墙外面的房子亮着密集的灯光。哒哒哒，伴随着金属碰撞铁质护栏的碰撞声，一个黑影蹿了上来，经过他的身边，跑上了楼去。
经过他的面前时，他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得浅浅的轮廓，下巴圆圆的，长发披散着。闻到一股芬芳，是未洗净的洗发液的气息，很熟悉的味道。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高中的生活时，也还能忆起那个女孩经过他身边，吱咯笑了一声，然后像一只猫咪一样，蹿上了楼梯。
青峰没有过分在意，头也没回，继续往下走。
宿舍里还没有一个人，床铺是早上铺好的，床单被妈妈特意晒过，阳光的味道？螨虫晒干后的气息，他暗笑，人们总会感性地给毫无情感的事物附加感情，但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把虫子的气味当为阳光的恩惠，一场臆想。青峰失恋后变得更加感性，但又对感性产生了强烈排斥。
草草洗了澡，忘了买沐浴露，也没有舒肤佳，更没带洗发水。一向不被蚊子喜爱的他，却被饿了一整个夏天的饥肠辘辘的蚊子们盯上，咬起的只是一个个的小红点，如同过敏一般。手给拍得红肿，依旧难敌嗜血的恶魔。呵，练蚊子也看不惯我么！他索性趴在床上，不在理回它们，蚊子死死纠缠，手臂上一会儿就落了三五只。
青峰倒不想理会，就同他的名字一般，稳如泰山镇定自若。片刻后，猛地跳了起来，往自己手臂上一顿乱打，气喘吁吁。
扑下。蚊子飞走了。拿出Nokia，开始编短信。
“要死啊，要死啊，高三校区文字怎么这么多。”拇指在Nokia的小键盘上快速按动，单色屏幕上的光标不断后移，伴着打字的咔咔声。此时的灯已经熄灭了，惨淡的白光照在青峰的脸上，嘴唇紧闭着。点击发送，输入一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号码，按下确认键，屏幕显示发送中。
下一刻，他马上按下取消。信息发送失败，已保存至草稿箱。
他还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很小巧的一款Nokia，不足他的半个巴掌大小，灰色的流边，蓝色外壳，屏幕有四个大拇指指甲片的大小。这款小巧的手机他很喜欢。
他一向喜欢小巧精致的东西。也喜欢小巧精致的女孩儿。比如她。甘楠。
即使是现在此刻，他还是喜欢她的，虽然她已交了另一个男友，在和他分手后的一个月之内。这无法让他停止他对她的爱恋，他把自己比做《痴人之爱》中的河合让治，爱到极致，当时癫狂。一如书中所言，他对她爱憎的情绪也如猫的眼睛，一天能变化好几次。上一秒还对她的背叛心怀愤怒，下一刻却又对自己的懦弱感到自责，认为她做的没错，她做的是为了他好。
此刻，他想念着甘楠，想念着那个娇小可爱，单纯天真，留着及耳短发笑起来能让他融化的女孩儿。
可哪只不过是我眼中的罢了，谁有看得清呢。他这般想，或许其实她很糟糕？不，至少她在我面前展示的是美好的形象。无论如何，我是喜欢她的，在其他人面前她是如何的无所谓。青峰如同未曾失去过她一般，这样带着强烈占有欲地思索着。
惨白的光暗了下去。
青峰在黑暗中静默着。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噎着堵着闹着嚷着，要把自己撕碎要把自己吞噬。蜷缩在一起，口中吐着急气，发出如同呜咽的声音，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嘴里，想要咬下去。
牙齿触碰肌肤，富有力道，青峰住口了。他已经感觉到了疼痛。他安静了下来，整个人凝固了。
若是要咬，应当快速下嘴。而他迟疑着，犹豫着，彷徨着，连浅浅的牙印都没有留下。分手也是这般，若是要分，当果断决绝彻底，可他留恋着，不舍着，臆想着，死死纠缠不放，自以为用情至深只取一瓢饮。
死死抱着枕头，五指深陷下去，牙齿死死咬住枕头的一角。
撕心裂肺。分手是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其实他也在有预感，或者说，一种不安全感。
高二结束后有一段时间时学校组织补课。期末期间一直未曾相见，补课期间他常趁晚自习下课后班主任回家的那段时间去她班上去看看她，甘楠都不耐烦地打发他走开，顺带白了他几眼。
他倒是觉得她翻白眼的样子蛮可爱的，颇为娇泼。晚自习结束二十分钟后教学楼熄灯，留在教室自习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他试探着用手去捏她的脸，被一手打开。“哎呀……”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嗲，还会不自禁地拖长尾音，并非故意装出如此。甘楠已经对青峰感到不满了，可青峰依旧以为她只是在撒娇。
“滚！”她站了起来。
青峰心里一紧。
“抱歉……”她用手拉住他的手臂。“我是不是又伤害到你幼小的心灵了？”黑暗中她往他靠了靠。
“……”他觉得无语。他自以为他在甘楠面前一向扮演的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自以为……
“哎，你跟秦帆怎么一个样啊。”
他从她旁边站了起来，背起书包，“一起走吧。”
“不要！我要和世文走！”她有点怒，可在他眼中只是撒娇罢了。
他和她，就像互相爱慕的猫和狗，但是语言不通，永远无法表达好自己的心意。
“我去给她说一声。”慕青峰双手把着甘楠的肩，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热度，还有两条肩带的厚度。甘楠身体的温度比他高了许多。推着她，借着走廊零散的灯光，走到正在收拾书的苏世文的身边。
“我带甘楠走啦！”
“不要啊！世文和我走！”甘楠想摆脱他的双手。却已经被拖出去了。
“第三次了！第三次了！”甘楠带着怒气。
“好好好我错啦！以后不了。”青峰在服软。
其实他也不知道去找她是为了什么。但绝不是为了吵架。或许是为了见见她？说说憋在心里很久但一直没说出来的情话？
“哼！我信了！说了叫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偏要过来！一点都不听话！”她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吐出来，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青峰原以为她很想要见到他，此时心里万般心绪难以言语。
“你不想要我过来么。”平静到淡然冷漠，又带着点委屈。
“没啊……哎……不是……”其实她想告诉他，高三了，她要好好努力追上他，而他过来她会开心到不能学习。
可是她却说：“你怎么像秦帆一样啊……一下子就心情变了……我是不是又伤害到你幼小的心灵了？”
或许她对我的感情淡了吧。青峰想到。
“没啊……”
沉默。周围人群嘈杂着，可是他并不觉得被吞没，而是被无尽的悲伤和委屈吞没。
走到了青峰的宿舍下，青峰摸了摸甘楠的头，她的头发并不多，他也不知道摸头的正确力道，反而蹭的她头皮生疼。
甘楠有点不耐烦，用力地打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看到青峰一脸茫然地样子，想到他就一直是这样，用着过分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却恰到好处地惹自己生气，突然升起一丝怜悯和难受，觉得这孩子挺傻的，虽然成绩比自己好得太多，但是好傻，好傻，傻地让自己嫌弃又心疼。
憋出了一个笑容，她笑起来一向很好看，像是整个世界都被融化。至少青峰的世界，已经化成一股热泉，想要流到她的心里，这是热恋中的人该有的心情。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乖巧的像一只猫。一只小家猫。一只可人的小家猫。一个笑容化解了他心中的所有委屈和顾虑，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儿还是自己的，没有被人抢走。
“我先回去了，”说着甘楠扮了个鬼脸，“早点休息，不准你熬夜！”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熄灯后，青峰缩在被子里，室友还在黑暗中闲聊，决明突然掀开他的被子，只看见青峰抱着半个巴掌大小的Nokia在敲着，屏幕的光照亮了他一侧的脸，带着笑意。
“咳咳。”决明用奇怪的声音故意咳嗽“和媳妇儿聊天呢？小伙子可以！”说着拍了拍青峰。
青峰没有理会他，自顾着编辑短信。
“上次你说你受不了你同桌了 我有跟秦帆说过 他以后不会打你手了 但是其实 你有也做的不对的地方 毕竟是同桌 相互理解 好好相处”
青峰发了过去。
“darling知道了 其实他打的也不重啊
只是闹着玩而已
母后叫我去洗漱了“
“不重也不行！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准别的男人碰你!”
他在言语上虽然表现的很生气，但是他心里很高兴，觉得说了一句不错的情话。这霸道的占有欲。
往往是致命的。青峰浑然不知。
“知道了。睡了。晚安。”
“晚安好梦:）”
青峰翻下床，心情格外的好，却又有一个问题压在心上。他走到阳台上，十五，圆月，寒宫的清光微微的撒在他的身上。
“诶决明，问你一件事情。”青峰故作严肃。
正在洗衣服的决明抬起头“问。”
“她叫我不要再在下自习后去找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决明用衣架撑起衣服，挂了起来。脸上带着揣摩不透的表情，拍了拍青峰的肩。
“你绿了。”说着笑着走开了。
“欸不是……她不是那个意思。”青峰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想多加解释，她只是担心着自己的学业罢了，就是这样的，青峰坚信着。
即便是现在，青峰也相信这这一点。看着苍白冷淡的光渐渐暗淡下去，他多想发一条晚安过去，可是不可以。
分手过后的男人是不应当过分纠缠的，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一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她分手！？自己的臆想把自己推向深渊。她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不要别人抢走！我不要！说好了永远热泪盈眶到老，说好了以后不要孩子只要一只猫一只狗，猫咪叫南瓜，狗狗叫智障！说好了要买一个带花园的房子，说好了要走很久很久！
泪水悄无声息，像是悲伤的蛇，缓缓蜿蜒在苍白的脸颊。嘴唇紧咬，手指像是要捏碎情敌的脑袋一般死死捏着手机，小声地喘着急气，如同刚跑过一千米。
嘟嘟Nokia震动着，他骤的屏住呼吸，停止悲伤。
这样的感觉在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每一次Nokia的震动的信号都能带给他幸福地甜蜜，因为他知道是甘楠给他发短信了。
恍惚间，他还觉得甘楠还没有走开，还是那个会娇脆脆地叫他一句智障的可爱女孩。
会是和好信吗。要不要接受呢。高三……很关键，如果分开一年，到毕业后，感情也不会变的吧。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可是我，好喜欢啊。我不管，我要追求我的幸福，前任言语？空话罢了！所言恋爱耽误学习，那是他们不是我。我要甘楠，我也要能给她未来的能力。我，要创造神话！
他打开信件。
“哟，我要到学校了，约饭不！”是萧子熙发给他的。
大失所望。
“嗯好，下周周末吧。”
“哟哟哟，下周周末可是情人节啊！你对我图谋不轨吗！哈哈哈”
“周六去，周末好好学习！”
青峰情不自禁想笑，萧子熙在常人面前都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可在青峰面前总像个汉子，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向不糟。
“学霸就是不一样！睡啦睡啦晚安！”
晚安。此刻他多想对某人说出这句话，可是困意已经席卷他的身体。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