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很高兴认识你(八)
春香很是厌恶自己的生活,但她却拿它没有丝毫办法。她能怎么样呢,活着不就是这样的吗?
春香一毕业就来到了公司,迄今已经一个年头有多了,每日面对的人和事都是那么个样,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遥想大学时分,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甚至为此做出了大量的努力——她观看了数不清多少部的电影,华尔街、魔都,种种的欲望都市!她期盼着自己能独享一间宽敞的居高临下的办公室,当望向窗外时,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城市夜景尽收眼底。当然,不那么大也行,再不济就和三五同事分享,那他们应该是和睦相处的、守望相助的,这个联系客户,那个整理合同,电脑键盘敲得咔哒咔哒响,一切都井井有条。而不是像现在,她窝在小小的格子间里,同事有的闲聊,有的跟朋友煲电话粥,走廊里影影绰绰的净是串门的。
春香从来都不习惯自己的同事,她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应该沦落成他们那样子,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坐以待毙。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她有梦想,不是么?她应该拥有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才对。但有时候,她也想,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像他们那样多好啊。此时,她准又得自己给自己泼盆冷水,她不喜欢他们啊!又怎么能希望和他们一样呢?像他们那样三言不离周末,两话不脱工资,这才不是她想要的呢!这样的想法坚定了春香考取注会的决心。尽管她一开始是为了小弟总。
小弟总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春香一直这样觉得。他睿智、洒脱、坚强而又温柔,春香被他深深的吸引着。但越是跟小弟总交情日深,她便越发看清自己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她害怕变成那样,需要有个人照顾。
有一回,春香和小弟总一块儿出席酒宴,说是酒宴其实就是酒桌谈判,小弟总是去洽谈业务合作的。春香眼睁睁地看着小弟总强颜欢笑,溜须拍马,杯中酒就未停过,直到醺得七荤八素的直往厕所跑。春香跟在他屁股后头,偷偷地躲在侧廊望着他。接着,她就听见了刷刷的水声,一阵又一阵的。待水声停歇后,小弟总便出来了。他扶着墙,步履踉跄地挪到盥洗台前,掬了把水直往脸泼。他的脸红彤彤的,像个熟透的番茄。春香静静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张面巾纸。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这么做。小弟总望了眼春香,然后说:别看我。一会儿后,春香和小弟总回到了包厢,小弟总依旧同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席散场了,春香搀扶着小弟总来到停车场。但小弟总醉醺醺的,压根儿开不了车。春香呢,她没有驾照。他们站在车前,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去哪儿?这时,小弟总清醒了点。
公交站。春香答。早知道是这样,真该找个男同事陪酒的。
别找他们,小弟总含糊地说,我信不过他们。
春香心知这是小弟总醉酒的胡话,但她仍感到窃喜。她正被一个人所需要,而这人恰好是她喜欢的。小弟总迷迷糊糊的,像打开了水闸似的说啊说的,都是春香平日里不曾听过的话。他说:人啊,是很操蛋的。他们什么都想要!一旦他们什么都得不到,他们就怨天尤人,说都是世道的错,一转头呢又说自己这样也挺好,既不像流浪汉那样饥一顿饱一餐,也没有百万富翁的烦恼。有钱肯定是有烦恼的!要不然社会就不平衡了,所以他们的烦恼一定大得很。不像自己,活得好。放他娘的狗屁!什么金汤匙?你当我哪吒呢?我就含着手指出生的!他们也是!但他们不平衡啊,所以得找平衡,他们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没赚过黑心钱,他们没啃老,靠老子靠女人靠投机倒把,说人人都是风口浪尖的猪!但他们不是猪,所以他们是好的。他们都没吃过西瓜,起码不像我那么吃西瓜,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吃西瓜…
小弟总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言乱语,惹得路人频频侧目。春香边赔着笑脸,又是拖拽小弟总舞动的手足,又是忙里忙慌地掩口的。沉沉的暮色中,萎靡的霓虹投射着他们清冷的背影,脚步一深一浅地行走在人群中。终于,小弟总一把推开了春香,扶着个消防栓呕吐得七零八落的,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然后仰面朝天,望着月亮,仿佛那是他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