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派·骏骊集(故事小说)第十组周作文投稿处书香澜梦

给你最好的,证明我值得

2023-05-07  本文已影响0人  浮生长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4期“勤”专题活动。】

章陆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

他们那个地方,女人离婚后就是外人,如果再关照先前的孩子就算是“犯贱”,要被村里的人笑话的。

01

章陆上小学时,家离学校挺远,得翻过一道山梁。

奶奶推着独轮车,车里坐着章陆和地里收的菜、鸡鸭下的蛋。

奶奶的背很早就佝偻成半个括号,梗着布满褶皱的细脖子,瘦瘦的肩膀撑着车攀,两只青筋浮凸的手将车把握得紧紧的。

祖孙俩走七八里的山路才能到镇上。奶奶把章陆送到学校后,去集上卖菜和蛋,留下最好的部分,送往妈妈的新家。

小学校没有食堂,午饭只能在妈妈那里吃。

妈妈对章陆很冷淡,起初,章陆有点伤心。

她躺在炕上和奶奶拉呱。不知怎的,说到妈妈喂小弟弟吃饭,那个快三岁的小男孩总是在小木马上晃头晃脑,很少好好吃饭。

妈妈端着碗坐在旁边,也不着急,看弟弟停下来,就赶紧喂一口。她白皙清秀的脸上笑微微的,一口粥、一口菜,再一口米,三个碗搁在面前的四脚板凳上,从来不弄错。

弟弟一顿饭能吃好久,从章陆放学、洗手、盛饭,坐到饭桌一角默默地夹菜吃饭,直到离开,妈妈就一直待在弟弟身边。

妈妈的饭都凉了,弟弟还是吃不完,章陆跟奶奶抱怨。灯光昏黄,有一缕却射进她的眼底,有点炫目。

奶奶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看她一眼,叹口气说:看你妈疼弟弟,你也别伤心,你刚会说话那会,她就走了,这五六年就没和你当娘俩处过,感情浅也正常。

这句安慰,让章陆一直忍着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跑出来。

奶奶拽下拴在床头的灯绳,屋子黑下来,章陆的头蹭向被子深处,将所有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悄悄掩埋。

奶奶不说话,像屋外的山一样,在暗夜里成为静默的影子。

良久,她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哑:眼窝子浅,以后怕是有你哭的时候

02

四年级,章陆当了大队长,胳膊上别着“三道杠”。她在同学羡慕的眼神里体会到一种叫做“优越”的感觉。

从一年级,她就是老师喜欢的孩子,礼貌、听话、成绩好、团结同学,但妈妈很少给她机会说说学校里的事,她对章陆的到来或离开从来都是淡淡的。

奶奶说,“你妈现在是别人家的人,对你好,怕人家生气”。

章陆信了这句话,相信妈妈的不得已,歌里都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哪有不爱孩子的妈妈呢?

在她最喜欢的一篇课文《妈妈的账单》里,小彼得给妈妈写了一张账单,将自己为妈妈做事要收取的报酬列出来,妈妈给了小彼得60芬尼,也写了账单,小彼得看完之后,“怀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蹑手蹑脚地走近母亲,将小脸蛋藏进了妈妈的怀里……”

每每读到这儿,章陆的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妈妈的样子,而小脸蛋藏进妈妈怀里的“小彼得”就是自己,那个怀抱一定很温暖,像天上的云彩那么软,像夏日的槐花那么香。

当上大队长的那天中午,她特意将校服穿得整整齐齐,“三道杠”如此显眼,在阳光下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妈妈在厨房和餐桌边忙碌,章陆去帮忙。剥蒜、端碗、拿筷子,妈妈忙得眼皮都没抬一下。

现在,弟弟也在餐桌边吃饭了,他看到章陆端着红烧排骨上桌,红扑扑的小脸喜笑颜开,拍着小胸脯说:昨天我听写100分,妈妈奖励我吃排骨

章陆看他机灵的小圆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想逗他,笑嘻嘻地说:“我今天也考了一百分,这个排骨是给我的吧?

弟弟赶紧站起来,两只小胖手护住盘子,警惕地盯着她,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巴一张一合:“你骗人,你想抢我的排骨。”

章陆一本正经地指指自己的“三道杠”:“你看你看,这是我考了一百分老师发的,你的证据呢?”

六岁的孩子说不过姐姐,气咻咻地瞪着她,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就是100分,你不许抢我的排骨。”

章陆没想到几句话把他逗哭了,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哄他,一叠声地说:“姐姐和你闹着玩呢,知道你考了100分,快别哭了。”

弟弟的哭声唤来了妈妈,她从厨房三步并两步冲出来,章陆还没来得及解释,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妈妈凶狠地瞪着她,指着她的头,愤愤地说:“养不熟的狼崽子,你姓章的,跑到我们王家来吃饭,还敢欺负王家的人”。

章陆没被那一巴掌打蒙,却被这话说蒙了,原来自己在妈妈的心里,就是“姓章的”。

03

章陆从那天起,就懂得一个真相:不是所有的血缘必然会延续为亲情,自己对妈妈来说只是个纯粹的外人。

她从此每天带午饭在教室吃,不再去妈妈那里。

三年级开始,她不再让奶奶接送,每天早起床、洗漱、帮奶奶做饭,一路跑去学校。上学路上感到孤独的时候,她就背书,课内的、课外的,还有老师借给她看的。

班主任是女老师,年近四十,常给她送吃的。红烧肉、煎鱼、包子、豆腐卷,寒冷的日子里,还会提来包在棉手筒里的保温盒,打开是满满一盒冒着热气的胡辣汤、小馄饨和咸豆粥。可能只要做点好吃的,她就想到这个“父亲进监狱,母亲改嫁了”的乖学生吧。

章陆觉得报答老师的唯一方式,就是每次都考一百分。老师总是最后一个念她的名字,温和而严肃的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整个面庞都在发光。

优秀真的是一种习惯,勤奋也是。别人说学习辛苦,章陆却觉得学习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东西,只要够努力,成绩就可以更好。不像有的东西,有时拼命要,也得不到。

她大一开始做家教,大二给人当枪手写文案和论文,暑期打零工,自己赚的钱除了缴学费,还能给奶奶买好多东西。

大到电视机、洗衣机,小到牙刷和肥皂盒,章陆要给奶奶买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东西。她拉着奶奶的手,郑重承诺,三年之内贷款买房,让奶奶和自己住在一起。

出狱后的父亲没有留在家里,跟着村里人去南方的建筑工地去了,他原来就是泥瓦匠。奶奶说,父亲是想多赚点钱,给章陆攒嫁妆。

章陆嘴角扯出点笑来,心里波澜不生。她在过年时候,非常认真地对父亲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什么都不需要。”

是的,章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她觉得自己很强大,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她。即使是一见钟情的男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散了也就散了。

04

章陆一见钟情的男人叫何子超,白皙清秀,是个大学老师。最初几次的约会十分完美,唯一的一次争执发生在电影院里。

当时,大银幕上的剧情正进行到关键处,章陆看得认真,猛然间,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嘭”的一声,从她头上响彻到心里。

章陆猛然从座位上蹿起来,瞪着眼睛,如临大敌般往身后寻找。

后面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原来是他手里拿着玩具乱动,不留神挥到章陆的头上了。

孩子还没意识到自己有错,迎着屏幕亮光,章陆看到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睛,胖嘟嘟的脸上是无辜的表情,他张大嘴巴和章陆对视。

章陆那一刻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呵斥他道:“不好好看电影,拿个玩具砸人干什么?”

旁边的应该是孩子妈妈,她没想到章陆的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才解释:“小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何子超从没见她发过火,十分吃惊,赶紧拉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来。

章陆更气了,她的怒火转向何子超,音量更高:“你知不知道被打很疼?突然一下子很吓人?你不让他们道歉,只拉我干什么?”

何子超还不接茬,依然努力让她赶紧坐下,示意她挡了后面的人,还把手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表情。

这时,孩子妈妈倒明白过来,连连说了两个“对不起”。

章陆坐下后,仍十分憋气,有种如鲠在喉的郁闷。

何子超仿佛听懂她的心声,刚走出电影院,就给了章陆一个发作的机会。

何子超挨近她,好声好气地说:“电影院那样的公众场合还是不要大声说话,小孩没注意,你说一声就行了,要注意形象”。

章陆冷笑,只觉得无名火又开始上头,不禁冲他吼:“请你记住,我才是受害人!我最讨厌别人从后面碰我,无论他是小孩子还是大孩子,他打了我就要道歉,我疼了,我就要说出来!”

章陆的声音吸引了一些行人好奇的驻足,甚至有人举起手机。何子超面色尴尬,感到难堪,对于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来说,章陆的表现和当下的情形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外。

他欲言又止,注视着章陆几秒钟后,不再理会她,掉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章陆独自站在人群里,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看,她不尴尬也不难堪,反正从来就是一个人,从她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在教室吃饭起,她就慢慢习惯了,可还是有一点心酸。

她抱紧双肩,让自己感觉温暖一点,慢慢往回走,与何子超背道而驰。

05

初中、高中、大学,章陆每年都拿着优秀的成绩单,去给班主任拜年。当她终于可以用勤奋养活自己的时候,载着一车东西去看望老师,就成了每年过年的一个仪式。

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你不用报答老师,老师看重你、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

章陆很想抱抱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可她不知道怎样拥抱奶奶之外的人,她在老师温和而慈祥的目光里低下头,不敢说话,怕眼窝子浅,掉下泪来。

她给奶奶在城里买了电梯洋房,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她找了全职保姆给奶奶做饭、洗衣;她怕奶奶寂寞,买了一只狗,和一只猫。

她住在律所附近的小公寓里,忙起来没日没夜。

偶尔回家,看到奶奶的脚边卧着一只金毛,怀里蜷缩一只银渐层时,感觉有了些热闹。

奶奶的一只眼睛刚做了白内障手术,还非要送章陆到楼下,她对孙女说:“不用对我一个老太婆这么周到,对自己要好一点。”

章陆搂着她益发瘦小的身体,默默在心里回答奶奶,“不对你好,我怎么证明自己值得你辛苦养我!我只会用勤奋、成功、对你好,来证明我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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