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第五章 毕业了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大地像一锅蒸熟的馒头到处冒着热气,走在上面软绵绵的,给人一种眩晕感。
刘雪丽写完最后一个字,重新将试卷检查了两遍,在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交了卷。这是最后一门考试,从此以后她的初中生涯结束了,不出意外她会进入县上最好的高中,三年之后来到期望的大学。
走出考场,刺目的骄阳下站满了焦急等待的家长,这番情景一点都不亚于每年的高考。刘雪丽穿过人群,回到学校宿舍,开始收拾行李。
两床被子,一包衣服,两双球鞋,一个水桶,两个脸盆,一把鞋刷,几个衣架,一袋用了一半的洗衣粉,还剩三分之一的洗发水(这写她不拿走,准备留给同一个学校的二妹),还有一些女生用的小零件,这些都好拿,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一摞一米高的教科书和资料,扔了不舍,卖了可惜,她决定拿回家。
收拾好东西她静静地坐在宿舍楼的台阶上,等待妹妹刘雪芳的到来。
“姐,发啥呆呢?”半小时后妹妹刘雪芳来到了她的面前。
二妹比她稍矮一点,目若明珠,唇红如砂,扎着一头马尾,皮肤微红,脸上泛着汗珠,小口喘着气,显得分外动人。
“没有,这不等你等得无聊。”刘雪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抿嘴一笑。
两姐妹是学校出了名的美女学霸,刘雪丽温柔清纯,总是很安静,如一朵莲花;刘雪芳热烈孤傲,目视一切,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如今,莲花即将离开,而玫瑰还将继续在这里撰写她的传奇。
“这些生活用品还有学习资料就留给你,其余的我们拿回去。”回到宿舍,刘雪丽指着收拾好的行李对妹妹说。
“行,爸爸在校门口等着我们,我先把这些拿回宿舍,然后和你一起搬。”刘雪芳说。
“爸来了?”
“嗯。他担心我们东西太多拿不完,向二爷借了头牛,赶了板车来的。”
小镇的中学并不大,正北边是一排五层高的主教学楼,墙壁陈旧,正对着教学楼的是椭圆形操场,操场西面是一排平方,那是初三教室。最南边靠东便是学校大门,五米宽的大门,上面写着“胜利中学”四个大字。
大门右侧,刘老汉将板车停在靠近马路的地方,他把牛绳拽在手里以防牛乱跑,立在车尾望着操场。保安不让他把车赶到学校,他只好守在这里让女儿刘雪芳去接大女儿刘雪丽。
二十几分钟后所有的东西都搬了上车,三人喜气洋洋地坐着车回家。
乡间的傍晚凉爽了很多,天边露出小半边红褐色的夕阳,天渐渐暗了下去,一丝微风带来荷花的清香拂过一片片金色稻田,路旁长满了半人高的藤草和稿木。板车缓缓地行驶在蜿蜒的小道上,车头坐着瘸着腿的刘老汉,锁着眉,吸着烟,看着前方。
到家时母亲正在给猪喂猪食,“我马上来做饭!”听到声响母亲谢红英朝大门喊道。
自从车祸回家后,他们养了三头猪,三十几只鸡,二十只鹅,外加两亩水地维持生计。
谢红英敲着木桶,嘴里错落有致地发出“咯咯咯咯”叫唤声,同时熟练地将剪碎了的猪草拌着谷糠倒进猪槽。三头胖嘟嘟的土猪摇晃晃从一人高的围栏另一边欢天喜地的直奔过来,一头扎进猪食里。
“一群恶鬼!”母亲抖落掉最后一粒谷糠爱抚的看着她的猪笑着说。
那天的晚餐异常的丰盛,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红薯叶,一盘青辣椒,还加一盘小鱼仔,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庆祝着雪丽初中毕业。
一周后成绩出来了,毫无疑问,县一中。
若是以前刘老汉指不定会乐呵成啥样,可现在他却一脸愁容。摩挲着通知书整整三天了,眼看着报道的时间越来越近,他的心煎熬着。
能借的亲戚已经都借了一遍,“之前欠的都还没还呢,要借钱?先还了再说!”得到的都是这样的答复。
“他姑舅,孩子考上了县高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才来找您,您看能不能凑点,孩子的学业耽搁不得。”刘老汉哀求着。
“女娃娃家的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迟早都是别人家的,我劝你不如趁早让她出去打工挣钱补贴家用。”说完门无情地关上了。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开学前三天的傍晚,刘老汉再一次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红色通知书,然后慢慢从木凳上站起,手里提着烟斗,笈拉着一双磨得开口的塑料鞋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他头发花白,疾病让原本就瘦弱的他更加消瘦,给人一种随时会倒下的感觉。他走到屋檐的门槛边,用长长的烟斗敲了敲斑驳的墙壁,将烟斗里的烟灰倾倒出来。然后搓了搓手,从兜里抓出一把烟草放到烟斗里,缓缓坐下,点燃烟草,闷闷地大口抽烟。
白色的烟雾在他的鼻尖缓缓升起,在昏暗的夜幕中画出一个个圆圈。已经夏末,夜渐渐转凉,晚风吹在脸上有一丝凉意。人们早早的归了家,夜很静,静得连一丝微弱的叹息都听得清。
雪丽站在桌边,绞着双手,没有说话,盯着父亲的背影。自从通知单收到后她已经很多次看到父亲这样了,她煎熬着,等待着父亲说出最后的结果。
半响,刘老汉长长的吐出一圈烟雾,开口说道,“这个学还是不上了,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你们仨,雪芳雪婷还小……”
雪丽没有说话,使劲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
“是爸无能,对不起你!”刘老汉的脸上无声的趟过两条热泪。
“我知道,这不怪你……”刘雪丽终于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是啊,这不是刘老汉的错,他算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父亲,在传统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盛行的农村,女孩辍学外出挣钱供家里的男孩上学比比皆是。相反他们家从来都是男女平等,三个女孩上学,男孩打工的情景还曾一度引来村里人的非议,说他是傻愣子,女儿是别人家的,这么用心的培养做赔本买卖。
但刘老汉并不在意,女儿在他心中是和男孩一样的宝,他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女儿们一个快乐的童年。“只要她们想读,能读出名堂有什么不好呢?”他常常这么对自己说。
所以雪丽不怪父亲,她怎么能怪他呢?他也是受害者,要怪就怪那场车祸和肇事司机。如果不是他们,他们家现在一定是另一番光景:父亲一定拿着通知书一脸自豪地说,“我们的雪丽长大了,要上高中了,而且还是最好的高中!”
可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她的大学梦破灭了。
她要像村里其他女孩那样吗?
辍学,进厂,赚钱,是我们那些小村庄很多女孩的命运,刘雪丽终究也逃不出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