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改写——序
今年正值《小妇人》出版150周年(第一部出版于1868年,第二部出版于1869年,习惯上将两部统称为《小妇人》),也是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逝世130周年。这本书陪伴我也将近15年,是我最爱的书之一,我热爱着马赛诸塞州这个叫康科德的小镇,热爱着朴实无华的马奇一家,热爱着自立又有些男孩子气的乔,热爱着那个黑色眼睛里闪耀着调皮光芒的邻家男孩劳里。
《小妇人》的背景虽是南北战争和战后重建,但是奥尔科特更多关注的是马奇姐妹所在的女性社区,和她们的成长。小说中没有复杂的情节,人们虔诚地遵循着宗教劝诫,追求着道德品行的自我完善,追求着爱和家庭的温暖。奥尔科特创作《小妇人》的动机之一,便是针对美国“快速的生活方式”和追求刺激、耸人听闻小说的写作市场。女作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自己的名字发表作品,并获得报酬,这是乔渴望通过写作名利双收的社会环境。乔的前期写作顺应了市场的需求去写一些煽情小说,因为“道德没有市场”(Alcott,Women 281),“人们想要娱乐,而不是被说教”(274)。在获得金钱的同时,她迷失的恰恰是“作为女性的美好品德”(275),她后来在巴尔教授的帮助下走出泥潭,开始在生活中挖掘出一些善良的人和事,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写作素材。
在《小妇人》的续集《乔的男孩们》中,乔以自己姐妹们的故事为基础,创作出了让她名利双收的作品。乔的原型便是作者奥尔斯特本人,不同于作者之前的作品如《医院速写》,《小妇人》的叙事极其缓慢,甚至奥尔科特本人也认为是“枯燥的”。这样的作品获得关注,并在150年后历经不衰,体现了人们内心对于真善美的永恒追求。
中国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手机网络等新兴媒介的普及,大量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等应运而生。宫斗、悬疑等极具阅读和视觉冲击的题材顺应市场潮流,带给人们刺激和快感,《小妇人》这样的作品逐渐成了小众作品,在当下创作这样的作品甚至是没有商业出路的。
作者创作了故事,读者在阅读的体验中重新建构故事。奥尔科特并非是一个迎合读者的作者,她曾明确表示:“我想让那些宣称劳里和乔应该结婚的人失望”(Myerson and Shealy 20),并称“为乔安排了‘有趣的配对’”(Sicherman 639)。因此,这个故事为许多一厢情愿的读者留下了遗憾。喜爱乔与艾米的读者如同“拥黛派”和“拥钗派”一样“几挥老拳”,无数读者为乔和劳里的分开而唏嘘不已,也为他们放弃的自由和理想而感到惋惜。
一厢情愿并非是件坏事,一味地一厢情愿是一种幻想,而能把一厢情愿自圆其说,也是为这个故事挖掘出另一种可能性。老实说来,我是不喜欢《小妇人》的后半部分的,心里一直有想重新改写的冲动。改写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冒险。它需要对这部作品的熟悉,特别是对人物性格及其可能性的把握,对于所处时代环境的了解,以及在作品疏漏上的创新。
V·S·奈保尔曾说:“生活并没有清清楚楚的开始和结尾。生活就是不断地在进行。你应当从中间开始,从中间结束,而一切就在其中。”我选择从《小妇人》第四十章重新说起,因为对于前三十九章,我是很满意的。可爱善良的贝思是一个“必然凋零的婴儿女神”,虽然喜欢她,却依旧采取了作者的处理,让死亡成为她的归宿。至于乔,我则选择了将她和劳里重新安排在一起。
劳里向乔的第一次告白必然失败,无论对乔还是劳里,都不是一个成熟的时间。那时的乔全心照顾贝思,在感情方面仍处于尚未成熟的阶段。刚刚大学毕业的劳里,更多是一个青涩的男孩而未承担起作为男人的责任。
原文,劳里在欧洲散心时遇见了艾米,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对彼此有了新的印象,同处异国他乡加上贝思之死加深了他们彼此之间的依赖,所以在不到几章的时间里便转化为了爱情和婚姻。这样的安排是仓促的,甚至是有些勉强的。劳里与其说是喜欢艾米,不如说是把她看成了乔的“替身”:他多次表示:“艾米正是世上唯一能代替乔使他幸福的女人”(Alcott,Women334),“乔的妹妹几乎就等于是乔,毋庸置疑的是,除了艾米以外,他不可能这么快,这么满意的爱上其他任何女人。”(335)
我不认为艾米比乔更适合劳里,一个长期是小妹妹,一个则是从小性趣相投的玩伴和知己,特别是在价值观上,乔与劳里显然更为契合,他们同样有着孩子般的赤诚、幽默风趣,喜欢读书和写作,不喜欢攀附权贵,具有冒险精神和理想主义色彩。乔曾说艾米属于旧圈子(old set),自己则属于“改革派”(reformers)(Alcott,Women 235)。艾米擅于迎合现世的价值观念和规则,即便她内心不是完全接受;乔则更多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1994版电影《小妇人》中乔和劳里虽然马奇太太说乔和劳里性格不合适,但是原书前四分之三的篇幅留下太多可以佐证乔和劳里同样幸福的证据。他们彼此欣赏,性情相投,价值观契合:乔可以察觉到劳里孤独和骄傲的一面,劳里也能发现乔性格中温柔的一面。性格并非是衡量人幸福与否的唯一标准,婚姻更是一个不断磨合的过程。乔和劳里虽同样拥有着急脾气和热爱自由的天性,却也有着建立在爱之上的互相制衡。乔曾说自己能够驾驭劳里,不用说一个字便可以影响他(Alcott,Women235);他也愿意听从她的建议,并为了她成为最好的自己。他们既能愉快地玩耍,又能在经历困难和挫折时,始终支持着对方。想起十二章劳伦斯营地时,乔和劳里共划着一条船,在人生的风雨中,他们未尝不能同舟共济。
在我的改写里,我希望写出他们从小男孩、小女孩到男人、女人的转变,从玩伴到人生伴侣的过渡。而不是原书里劳里毫不作为的颓废和遇到艾米后的迅速改旗易帜,这不像劳里的做派。较之马奇家的姐妹们,劳里受过几年大学教育,也面临了更多来自外界的诱惑。而在这一过程中,他虽然有过打发时间的打情骂俏,如对兰德尔小姐,但是他的内心却一直深爱着乔,不曾改变。
1994版电影《小妇人》乔和巴尔教授同样,巴尔教授的出现虽为故事增添了新的趣味,但是在我看来,他更多是乔的良师益友,是一名长者和精神导师,而非理想的配偶。乔的婚姻有很大的妥协性在里面,包括在年龄,历经世事心态的改变和渴望摆脱孤独。
原书中,乔的情况和简·爱十分相似,她们都渴望独立和平等,“不能忍受富有的丈夫”(Alcott,Women 372);同样,她们的工作和意志并不能为她们带来真正的独立,简·爱的财富建立在叔父赠送的遗产上,乔渴望的经济独立最后仍然建立在马奇婶婆遗赠的桃园和劳伦斯先生、劳里的帮助上。而在桃园学校上,劳里一样能担任起巴尔教授那样的角色,因为他一贯乐善好施,喜欢游戏和孩子们。《小妇人》的续集《小男人》里,劳里曾说道:“我有时对做生意厌恶透顶,除了和你的男孩们好好嬉闹一场,什么也不能使我精神振作起来。”(Alcott,Men )劳里的内心一直住着一个大男孩,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十分适合他的。
奥尔科特曾提到劳里在其笔下并非是一个十分完备的角色,我希望能在笔下呈现一个更立体全面的劳里。劳里是欧洲古典文化和美国自由精神结合的产物,他母亲是意大利音乐家,他父亲是美国人。第三十七章,“他看上去像一个意大利人,穿着像英国人,有着美国人的独立气质”(Alcott,Women296)。这种“结合”不仅使他分外耀眼,而且潜意识里影响着他的行为和选择。
至于艾米,我则选择将其与三十一章里反复提到的弗雷德安排在一起。欧洲适合艾米,她也在这里追逐着她艺术和社交的理想。改写中,我遵循了原书的文风和主旨,包括其中的说教和宗教色彩,宣扬爱和家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