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琐记 | 2难耐一宿
接下来几日,小区更是规定,一家人只许一人凭出入证进出,门口严格登记,三天方可出来一次,购买生活必需品后马上回来。就在这高压态势下,突然接到丈嫂的电话,可惜打电话不是拜年,而是说她在医院。
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大舅哥午休起来,突然发现左侧半个脸有点不听使唤,家里赶紧叫了120把他送进医院。丈嫂打电话时病情已稳,尚在急救室观察。只是病人没住进病房,家属就没法陪护,又是特殊时期,医院无处栖身,所以丈嫂说她想到我家借宿一宿。
正在接听电话的爱人除了为她哥的病情担忧,还有一脸的无奈。我当时听了脑筋也是急转不拐弯,我家离医院并不比她家近呀?额——对了,忽然想起来,妻侄女休产假,带着儿子与刚生下的二胎女儿回了娘家。丈嫂自然是不想把“医院”这个敏感时期的敏感词语带回家,毕竟小孩儿免疫力低下。这时候,丈嫂在女儿、外甥与小姑子这架天平上偏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示意爱人,我们可以,怕是大门口不让进,要不,我先去问问。说完,我起身来到小区门口。保安说,这两天又紧了,每家每户四天才可让一人出来买一次菜,晚上根本不让进出。我抬眼一看,带红袖章的都在,门口还有监控,戒备森严。心里一盘算,我都出不去,更别说一个从医院走出的人进来,还是打道回府吧!
回到家,没等我回复,丈嫂就打电话说,她也觉着不行,还是在医院里将就一晚吧。只是当时太忙乱,降压药忘拿了。我一想,大舅哥在急救,丈嫂不能再有突发状况,于是二次到小区门口。平日里有事没事爱和保安唠几句,多少还是混了个脸熟,我凑过去对一矮个保安说:“家里大哥中风,正在急救,我得去看看。”
矮个保安立马凑过来,低声向我耳语:“有-人-问-你-就-说-出-去-买-药。”我点头示意,顺利放行。骑上电车,一路狂奔到了大舅哥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妻侄女早已把要拿的东西装好交给了保安。隔着小门的铁栅,我打开手机截屏给他们看,上面有妻侄女发的“黑熊”,这时有人把印着“黑熊”图案的手提袋递给我,整个过程几乎全是哑语。
我提上袋子,在昏暗的路灯下又是一阵狂奔,而且根本不用看红灯,更不用让行,想咋走咋走,想往哪拐往哪拐,路上行人真的是断魂。可就在我疾风劲走中,突然发现电车仪表盘上的灯在闪烁,再往前走怕是返程就得推车走,赶紧找到“小绿”停放点,反正不用担心被盗,把电车往路边一撂,换乘“小绿”继续前进。
平日里开车也没觉着坡陡,现在脚蹬实在太沉,脸红脖子粗的蹬了好大一阵,猛一抬头,依稀看到一向车水马龙的医院,终于门前冷落鞍马稀。我把“小绿”在路边停好,赶紧给丈嫂打电话。不一会儿,“急诊室”的霓虹灯下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向门口走来。此刻,诺大的院落静的可怕,特别想到本市确诊人员就住在这里,更是觉着头皮发麻。
见丈嫂走过来,我赶紧走近铁栅,这时,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值班人员示意测体温。他透过护目镜大概看出我的紧张,又向我摆摆手。我这才试着问:“确诊的也住这儿吗?”
那人摇头,然后一只手向右后边指了指。我明白了,医院传染科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心里稍稍有些放松,用手向他做了个点赞的手势,而且很用力。那位用没拿体温仪的左手还我一个“OK”,然后又换了个点赞的手势,像是我们共同加油!
这时,丈嫂接过手提袋,下意识的低头,又忽然把脸扭向恼后。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自然不好受。我简单问了一下大舅哥的病情,然后问她:“你今晚不回去,咋能在外呆一宿!"
“只要你哥没事儿,我咋着都行。人没住上院,回去也不放心。”
“到护士站问问,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没事儿,走廊里有长条凳。”我俩正说着,门口铁栅缓缓打开,一辆120急救车闪着灯进去。丈嫂说:”这么晚了又让你跑来,还是非常时期,你在社区值班可要小心。”
“没事,一天不停的消毒。”
“时候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说完,她回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想到丈嫂五十多岁的人了,今夜要在空旷的廊沿下蹲一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好在没几天,大舅哥转到了病房,抢救的又及时,基本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即便如此,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汉子,电话里还是流泪了,他甚至给他至亲的妹妹交代,他身上病多,怕是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他放心不下的是老娘……一席话,弄得我家爱人哭得是稀里哗啦。
的确,印象中,这些年大舅哥生病住院几乎没间断过。作为六十年代生人,他出身农村,早年家庭成分不好,可也身体健壮,后来赶上恢复高考,没上高中却也考上了中专,毕业分到单位就是骨干,后因业务精练被抽调到市直机关,本科进修回来又提了干,所以赶上这样的好年景,对于他们这代人总是有种特别的使命感,因此也就有太多的事儿让他们没日没夜加班也干不完。至于家里的事儿他几乎很少管,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更简单,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妻侄女小升初那一年,看到别的孩子都进了培优班,丈嫂动员他拖人打个招呼,任凭嘴说破,他就是不发言。妻侄女偏又得了他执拗的真传,人家压根就不用打招呼,学期末就换到了培优班。中招时她爸住在市医院她考了全市第三;高招时,他爸手术住进了省医院,她考了一本还是重点。她妈送她去报到,都坐上返程车了,刚充的话费都打完了还是劝不下,这孩子哭着非要回来复读,不上清华她心有不甘!
最终孩子还是留下来,大学本硕连读。毕业后,她跑了几个城市去面试,直到正式上班她爸也没陪过一次。闺女实在拿她爹没办法,只好半是调侃的说,俺是你亲生的吗?!妻侄女后来在京就职,一年后结婚生子,后又考进国家机关。老家的三舅哥气不过,“俺家的好运气都被她占完!”
几天后,丈嫂又打电话,说是大舅哥要出院,公交出租都停运,让我开车去接。没办法,车开出去进不了院也得去。虽说全国多数省份已连续多天“零新增”,我还是带上双层口罩,又用八四水把车里里外外消毒一遍。等我赶到,大舅哥已从医院出来,穿着棉睡衣站在路边候着。看上去恢复的不错,他如释重负的上车,在副驾驶位置一落座,立马就来了精气神:“这次疫情发源地不在中国。这可是钟院士说的。“
“俄罗斯专家说,可能是在美国。”我接话说。
“这次医护人员是冒了生死的。李文明那么年轻就走了,武昌医院刘智明院长就更可惜,医学博士呀!”
“他爱人撵着灵车哭,看着真扎心。”我说。
“有个护士走后几天,她的孩子还哭着要妈妈,真是……!”丈嫂没说完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大舅哥语气中明显有些亢奋:“还是李兰娟院士说的好,应该多奖励这些医护、科技人员,明星哪能救国!”
“动辄片酬几十万上百万,真是戏子误国。”顺着大舅哥的话,我又插了一言。
“有些人真是高新拿惯了,他怎么能比一线人员还拿的多,甚至好几倍呢?!”
见他有些激动,我赶紧补了一句:“已经查处了。所以说疫情也是一面镜子,有人捐款捐物,有人让他带个口罩都难。“
“河南那个副院长就更不应该了,说她十多次,就是不戴。看来,国民的素质还得提高。”
他话音未落,我赶紧插话:“疫情过后,妇联有事儿干了,得好好教育一下这些中国大妈。不过,这回河南那个村书记出名了。”
“话糙理不糙,不让出去是对他们好。不过,这么短时间能够得到有效控制,也只有中国了。这两天国外资本市场一片风声鹤唳,唯有A股气势如虹。这是最好的佐证。”
看着前面路口的红灯正要变黄,我一脚油门蹿了过去,嘴里还不忘接话茬,“与湖北搭界的河南,这次管控的一直不错,谁知眼看就要开禁了却出了个王炸,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意大利干嘛!”
就这样,他说一句我插一言,以至于坐在后排的爱人不停的推我,“专心开你的车吧!”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他哥好好休息,其实她的担心有些多余。眼看到了自家小区门口,没等丈嫂下来扶他,大舅哥一推门就下了车,然后背对我大手一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