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你的眼睛
大人们也曾经是孩子,可是很多大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一、
我只是一名高中生,可是,在我的周围,我的同龄人,我竟然从他们的言行中看到了可怕的影子。
偶然听到高一的学弟学妹之间的对话。
“你看看你**科目才考了多少分!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活着了,早去死了!”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无法相信,这些话出自我的学妹——一名十六岁的高一学生之口。
因为这些话我太熟悉了,熟悉中带着深深的厌恶和……恐惧。
我曾经无数次听到过类似的话,以成绩为唯一标准进行人身攻击的话,它们出自我的某位初中老师之口。尽管攻击的对象并非我本人,我坐在讲台下却依旧感受到了其中饱含的深深的恶意,我甚至觉得也许下一秒这可怕的恶意就会轮到我。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隐藏起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同处一个教室的人,有的在哄笑,有的在沉默。而我不忍去看处于事件中心的人的脸色。
这一次,我依旧什么都没有做。
曾经的我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如今的我依旧沉默。尽管学妹没有老师的权威,我不需要惧怕她。
可我只感到悲哀,悲哀到,已经没有了愤怒和站出去的冲动。
我相信学妹脱口而出的话是无心的,甚至是没有恶意的。可是,细思极恐。我想到学妹也曾经听到过这些可怕的话,那时的她对这些话持有怎样的态度?我想到学妹听着这些可怕的话成长,她对这些话的看法是否也在一天天改变?我想到终于有一天学妹说出了这些可怕的话。
受害者或是旁观者,最终变成了施暴者。
这是比“明天就开学,而你还没写完作业”更可怕的鬼故事。然而这不是鬼故事,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我却觉得这次生活翻了身——艺术还没来得及编造的故事,生活率先呈现了。
学妹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的很多同学,学长学姐学弟学妹,邻居伙伴,都慢慢地变成“大人”了。他们有了父辈的言行,尽管其中一些是我们曾经不喜欢的。
孩子是不是都要变成大人的模样,把大人可怕的地方学得惟妙惟肖,然后,孩子就变成了大人。
二、
小时候听过一个玻璃小仙女的故事。
女孩有一个玻璃小仙女,小仙女陪她聊天,教她游戏,带给她很多快乐。女孩的妈妈看不到玻璃小仙女,玻璃小仙女是女孩一个人的秘密。
可是有一天,女孩长大了。
玻璃小仙女依旧在书桌上翩翩起舞,可是女孩再也看不到她了。
因为女孩长大了,她不是女孩了,她变成了妈妈的样子。
从那时起,我就对成长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抗拒。
在同龄人憧憬着快快长大,变成大人,主宰自己人生的时候,我却在心底呐喊着,不要长大,慢一点长大,再慢一点。
然而我还是长到了十七岁半。
十几年的人生,我遇到了太多完完全全的大人。
之所以说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大人,是因为我难以想象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他们有着大人的外形,大人的作风,大人的思想,由表及里,不带半点童真与稚气。
他们和我是对立的。
他们教我诚实,却告诉我,他们和我说的是善意的谎言。
他们教我努力奋斗,却告诉我,他们已经年过四十,一生止步于此,应该享受安逸的人生。
他们教我言出必行,却告诉我,他们能力有限,承诺什么的全是浮云。
……
太多神逻辑,不在此一一赘述。
他们的言传是一个样子,身教又是一个样子。
他们仿佛中世纪的教会,手握解释《圣经》的唯一权力。
一群孩子站在地面上,一群大人站在云端上。
大人高高在上,俯视孩子,他们说:“孩子,你要听我的话。”
孩子不听,大人便采取各种强制手段。孩子反抗失败,屈从大人,大人却收起狰狞,面露慈爱,说:“孩子,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人,到时候你才能理解大人的苦心。”
我是一个孩子,站在孩子中间。我看着我身边的孩子听到前半句话,放弃反抗,努力变成一个大人,一步一步向着大人的位置走去。
我甚至可以想象,某一天,他们也站在了云端,望着孩子,“孩子,你要听我的话。”
他们的面容也会在慈爱与狰狞中来回转换,这取决于地面上的孩子的言行是否符合他们的期待。
他们甚至会在百忙中叩谢那个曾经以强制手段管制他们的大人。因为,现在他们都站在云端。
他们本是为了前半句话前行,却成了后半句话的见证。
我没有走向云端。
我是一个不反抗的孩子,我将我的所有不满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向大人俯首。大人欣慰我的“懂事”,自然也忽略了我并没有走向他们。
我不想成为大人那样,所以我一直站在地面上,做一个孩子。可是我没有勇气反抗大人,所以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冷眼看着云端与地面的冲突,看着孩子离开地面,走向云端,却没有一个大人走下云端。
大人无法理解孩子,无法透过孩子的眼睛看世界,然后世界上就多得是“不理解父母苦心的孩子”。
然后,孩子长大了,加入了大人。
成为了大人的孩子抛弃了作为孩子的眼睛,以大人的眼睛,他们终于成为了“理解父母苦心的大人”。
三、
曾经有大人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你可别给我耍什么花招,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我了解你的那些小手段。”
所以,其实大人还是可以理解孩子的吧。
只是他们不愿意。
我在孩子的世界里躲了很久,拒绝成长,却保持沉默。
我一直害怕被大人同化,可是我只有变成一个大人,我才能为孩子争取点什么。
大人也曾经是孩子,可是一旦身份转变,立场也就转变了。
立场不同,矛盾产生。
我希望我永远不要忘记我也曾经是个孩子,永远可以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也许数年后我成为家长,我希望我能够记得“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家长”,而不是“我要教育出一个怎样的孩子”。
我希望通过适当转移立场,调和矛盾。
而且,这种转移立场,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养儿方知父母恩”——父母等待孩子转换身份,转变立场,加入我方阵营,而是父母在孩子未转换身份的时候,转换自身身份,“做一个永远的孩子”,愿意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