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冷面杀手
祥林/九辫
郭麒麟今年一十七岁,生的是二两七钱的贱命,行的是不见天日的营生,教他重想二十次,也再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披红绸,乘高车,风风光光,山呼海应。大日头下挤满了人,为着瞧他一眼,立着脚跟,晒得汗流浃背。戏也不知听过多少折,从古到今,倾得了城的只有美人和英雄。他自认并非美人,也做不得英雄,今日这城到底还是为他倾倒。郭麒麟慢慢饮一口酒,今日唱大折儿的成了他。二黄慢板哑哑响起,他定一定神,终于也能像大角儿那么拱一拱手,轻声漫语说一句:“嗳,我原本没打算入这一行,那年原是陪着兄弟去的。再没想到人家没瞧中他,倒把我拣了去了。”
张云雷若泉下有知,想来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还不是因为爷爷生得美!”
实是美。天桥底下一群乞儿,独他最扎眼。生来一副好身段,蓬头发旧衣裳,一般脏得跟泥猴儿一样,更衬出俏答答一张脸,清凌凌一对眼,是淤塘里的藕与荷,打小掩不去好颜色。他若是个泥金挂彩的面人儿,郭麒麟就实打实是泥捏的了,他偶尔也不忿,照得他脸问一句:“红颜薄命,你知道不知道呢?”
“呸呸呸,”张云雷赶忙啐了三口。前天刚下过一场秋雨,他着紧两步跑到个污水坑子旁,摸着自己的红颜绿鬓,扭头问郭麒麟:“你这个丑八怪,命又比我厚到哪儿去了?”
两个人谁也不恼,骂上两句一笑便算。一般地没有爹娘,一般地天生天养。天桥底下坑蒙拐骗讨生活,多少游人不忆家,他两个却实在无家可忆。今天这处讨一口粥,明天那个饶给块药糖,艺人手底下讨食,那是比“平地抠饼”更大的本事,实在也不过是占了年小的便宜。什么薄不薄命,不过是说书的韩三浑说过这么一句,稀里糊涂教他给记住了。今天说的是唐传奇,说聂隐娘本是官家女,却给个姑子掳去,习得通天本领,登走峭壁飞涧,一年练成刺猿,二年功力能当虎豹决首于前。张云雷半张个嘴,听得神往,这时突然哄地一乱,原来一回说完,那韩麻子叉个腰过来要钱了,人人拿起脚来便走。
凭你如何攘奸除恶,总得先祭五脏庙。书里讲餐风饮露如何仙气好听,郭麒麟却知道三天不见米粮,长个嘴立在檐下等雨水的滋味。总得有门手艺在,不求像那小娘儿骑头纸驴来去天地,总得饿不着肚子。郭麒麟眼见着和那书里最贴边的,不过是那些偷儿,自个叫自个“开桃源”,干的可是剁手的勾当。他再不动念,张云雷却像活了心,三天两日钻在那些个艺人队里打听。这天下午风和日暖,郭麒麟无甚事好做,裹紧衣裳缩在桥根儿底下捱饥,张云雷不知从哪过来,拉上他手就跑。
这两天少开张,郭麒麟正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飘飘地像踩在云里,叫张云雷拉着身轻如燕,不知拐到哪条胡同里去,回过神时自家已经站在人家院里等人相看。是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儿,站在两步远处,穿一身纺绸褂,袖个手,觑着眼将他俩不住打量。
张云雷站得笔直,郭麒麟却不明所以。他见那老头对着张云雷不住皱眉头,看两眼皱一回,及眼光转向他时,那神色倒慢慢舒展起来了。这真是奇事。张云雷生得一张好脸子,从来不知比他多占了多少便宜去,去买什么,人家总饶给他两个;街上走蹭了花衣裳,大姑娘回头瞧得他一眼,倒少有怒色,换作旁人,一句骂是免不了的;就连娘娘庙上讨喜钱,那些老爷太太见他生得甜净,身世又凄苦,没有个不怜惜的,都巴不得自己养个如此俊俏的儿子,铜钱饽饽大把地赏。如此地教人看不中,这还是头一遭。
“莫不是我长得像他儿,你像他儿媳妇?”郭麒麟对着张云雷耳边叽叽咕咕,张云雷站得更直,一面用胳膊肘在他肋巴扇上狠命捣了一下。正暗中厮闹,那老头冷不防开了口。“这个行,这个不行。”他冲张云雷一摆头,“栓子送他出去。”
这便定下了终身了。张云雷红了眼圈,手里教搁了一块糕,一步三回头地被送了出去。“得闲我就来看你。”郭麒麟仍是稀里糊涂,到洗了个澡,通身上下换得簇新,鞋袜也俱是新的,他才影影绰绰冒出个想头:张云雷莫不是把他卖了人牙子?
一想此番被卖,天南海北,从今往后再见不着从小厮混的兄弟,又想着少了他拖累,凭张云雷恁般人品,定能寻个比天桥下更好的去处。种种念头在腔子里滚了一遭,一副还没长成的心肝顿时悲辛不尽,年少面嫩,两行眼泪刷地就挂了下来。
他嘴里噎满了大枣饽饽,身旁的小厮兹当他是饿狠了,连忙好心把他引到水缸边,还抚一抚他肩背:“慢慢着,还有呢,吃上缺不着你。”
郭麒麟连灌半瓢凉水,这才找着了嘴。他顺一顺气,转过脸来道:“哥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他合起手作个揖:“我此番来这,身价银子是多少?”不知够不够张云雷傍身,他好歹卖出一条命去,可别太便宜。
“什么银子?”那小厮霎着眼睛望了他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嗐”一声,“哪跟哪儿啊,你兄弟这是送你来学本事了。”
什么本事?“闹了半天你跟这儿猜闷儿呢,”那小厮倒是个热心的,一路唠唠叨叨,像阵风般把他撮出院门去。“心也真够宽的。咱们老爷子可是有造化的,也是你合了他眼缘了,不然哪有这等好事儿,不愁吃不愁穿,还白饶你一身本事。你叫我栓子就行。”一壁说一壁到了门口,栓子忽的朝外扬扬手,又回头嚷:“快瞧,那就是你大师兄。”
院外种得一排杨树,郭麒麟恍惚窥见半幅青衫,此刻一阵风过,摇遍绿涛,他再定睛瞧去,哪还有人?
栓子却拍着手笑:“这便是好功夫了,干这行须得有这个本事。”他向上一指,两人俱都抬眼望去,今日是个好天,天色碧蓝,一丝儿云也无,风缠着树叶儿哗哗的响,那掩映间却藏着一挑布幌子,教雨打风吹得褪了红,上面淡墨书着几个大字,有圈有杠。郭麒麟是识得字的,这上面却一个也不认得。
“你不认得也难怪,这是高丽文。”于家这一支身怀绝技,祖上是立过功业的,到了于老爷子这辈也未失传。他一身暗处藏镖的功夫,顶着先人留下的招牌,想找个徒弟尽数传授了去。“先帝爷可是赐过匾的。”
那匾就在屋内,乌木錾金,御笔亲提六个大字——
“朝鲜冷面杀手”。
【未完待续】
想必大家看到这里都知道这是一篇瞎扯几把淡的文了。好久没写过相圈文了,那天突然有了个构思,拖到现在才写起来,倒是蛮兴致勃勃的,就是不知道读起来怎么样。壮壮已经出场了,九郎估计还要等一回,这是第一章所以先打上tag。非常想得到各位的评论看法,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