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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角落

2018-02-09  本文已影响17人  黑色洋娃娃

她跪在地上,小手摆弄着含苞欲放的花朵。她在角落里笑着。

“娃娃,这些花全都开了的时候,我的妈妈是不是就可以回来啦?”她轻轻捻着一朵花的叶子,仰起头来。

我对她甜甜地抿嘴一笑。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脖子上那条红丝巾里。“娃娃你看,这条红丝巾是昨天妈妈送给我的,因为昨天是我七岁的生日。只要它还在,妈妈就会永远在我身边——这是妈妈说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

角落里有花,角落旁还有一棵树。那棵树非常非常高,树冠非常非常茂密,树干上刻满了竖条条的皱纹。

她笑着说:“娃娃,我妈妈就埋在这棵树下。昨天晚上爸爸砍了妈妈的头后,就让我帮他把妈妈埋在了这里。爸爸说,把妈妈的头和身子一起埋下去,它们就会重新长到一块儿。长好后,妈妈就会回来啦。”

我眯眯眼睛,有些黯然。

她又低下头去,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未开的花,自言自语:“花什么时候才会全都开呢?”

我们从此便一天一天地来看这些花,一天一天地为它们浇水,一天一天地等它们盛放。但它们竟一朵一朵地枯萎了,原本还欲开未开的含着笑颜的花,花瓣都无缘无故地脱落了。

迷茫和失望,一天一天地在她眼睛里蔓延……

终于有一天,花全都谢了。原本芬芳氤氲的角落里,只剩下了几缕恍惚的香气似有似无。

起风了。天凉了。

她抱着我,浑身颤抖不止。突然,她哭了起来,本来就瘦弱的肩膀显得更为单薄。“娃娃,这是为什么呀……”那条红丝巾在风中瑟瑟发抖。

她的泪珠打在我的身上,打在我的心里。

我再次看了看那个角落: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花儿们一朵朵耷拉着脑袋,一朵朵都憔悴不堪,像街边没人要的流浪儿,颓然狼狈。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上天残酷地拒绝了她,上天不允许她见到妈妈,上天要年幼的她为她爸爸的酒后杀人买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渐渐地,她的眼泪风干了,表情一点点变得麻木,好像被噩梦禁锢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树下妈妈的坟墓。像有一盆冰水泼过,她的目光骤然冰冷,脸上稚嫩的童真开始褶皱,扭曲,变形……最后像梦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才有的漠然与残酷。

她低下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非常古怪,像两把锋利的刀,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冷峻与尖锐,一层一层地剜开我的身体,直刺我的心。惊异、陌生、厌恶、憎恨、愤怒……接着,她像丢垃圾一样狠狠把我摔在了地上。

我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前所未有的心伤。

然后,她跑去找来一把锄头,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的毒焰,疯狂地砍向那些花。正如那晚,她的喝醉了的爸爸拿着斧头,狠狠地砍她妈妈一样。一下,又一下……花儿们一朵朵倒下,枯黄的花瓣横飞,土地上刻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知砍了多少下,她终于停了下来。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紧握着锄头杆的小手像骷髅爪一样,瘦得怕人。

原来的她,天使一样不谙世事的她,花儿一样阳光开朗的她,已经死了。过早地撕去稚嫩的外壳,就总要过多地流血。

我感到莫名的伤感和怅惘。

她一下跪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半张着嘴,嘴角抽搐着,发出一阵阵怪笑。那条红丝巾像她吐出来的一汪鲜血,在她胸前倾洒。

眼前也已经是一片惨象。那些被我们辛辛苦苦照料了这么多天,被我们虔诚地奉为神明的,承载和寄托着我们希望的花儿们,已经像一具具尸体一样东倒西歪,只剩下了断肢残骸。

这些花,再也不会开了吧……

她径自走了。

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第一次品尝到寂寞的滋味。我呆呆地看着夕阳在天空中涂抹着艳红的血,然后阴郁的黑色像被不小心洒出来的墨水一样漫上去,一点一点盖住了那惨烈的红色,淹死了太阳。

夜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的深处,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喃喃的歌声,一种古老的唱诗般的歌声。缥缥缈缈,隐隐约约,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像从地底下飘出来的神灵的召唤。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睁开眼睛——

月光很亮,很澄澈。我看见了她,她的影子很长很长,投在我的身上。她面对着那棵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确定,那歌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但是,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呀!世界怎能对她如此不公?还没有彻底从美丽的童话中走出来,还保留着对自己初心的一份真挚的信念,就要被父母强行拖出来面对这么血淋淋的现实吗?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啊!

那一刻,我为她感到悲哀和痛心,也为人类感到荒唐和耻恨。

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一个布娃娃,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地唱着那首低沉的歌,慢慢地解下脖子上的红丝巾,摇摇晃晃地踩着石头将它拴在树枝上,然后……

我的泪水冲出了眼眶。

“娃娃,我不哭,妈妈说过要坚强。”

她仰着头,虔诚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里都是美好的憧憬与殷切的渴望,还有属于孩子的稚嫩。

“娃娃,如果我离开了你,一定会想念你的。”

她低下头,抚摸着地上镶嵌着的小小的花朵,笑意在小脸上荡漾。

“娃娃,花都开了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很漂亮,对不对?”

灿灿的阳光拥抱着她,亲吻着她,为她涂上金色的光辉。

……

起风了。天凉了。

红丝巾不停地轻轻颤动……

我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句无力的呜咽:

“爸爸,妈妈,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声音依旧满是孩子气,但却多了一份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的幽幽的哀怨。她被迫一夜长大,被迫学会面对现实,对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也太苛刻了?

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一片寂静。

我知道,她死了。不过我并没有感觉特别难过,对她们来说,母女死在同一个地方,或许是一个最好的安慰,一个永远也无法再拆散的团圆。

我会想念你的,我的小天使。

我含着眼泪笑着,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那个角落里已经长出了嫩嫩的花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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