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坠雨亭谈谈情,说说爱

良药可口

2018-01-29  本文已影响133人  水母游啊

十五岁的苏墨阳站在悬崖顶,回头望望身后的漫漫血海,身后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盔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血迹跟着他的脚步,一滴滴溅落在脚底的泥沙上。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悲愤与凄凉。

他定了定神,缓缓走下悬崖,询问老太医伤兵的情况,在得知并不乐观之后,叹了口气。

他又看看远处被草席子裹起来的父亲的尸骨,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泪。

远处被血染透的荒草上,有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伸出一双沾满了血迹与泥沙的小手为伤兵号脉,然后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救了。

他看着火大,上去便吼那丫头:“这人还没死,明明还可以再医治!”

“药材不够。”那姑娘却很淡然。一双秋水眸子中,平静中荡漾着一股哀伤。

“那就去采啊!你一个黄毛丫头……”

“药是那么好采的吗?到处都是吗?说有就有吗?随便一抓一大把吗?万一敌军杀回来,是一个动都不能动的人好还是五六个受了点轻伤的人好,身为将领,你不懂吗?”

他握了握拳,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他的裤脚,往下一看,那伤兵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泪一边夹着血水往下淌,一边摆摆手。

他抿了抿嘴,垂着头蹲下来,声音沙哑:“阿广,我对不起你,真的。”

这十万士兵,都曾与他并肩作战,有的是他的亲人,有的是他的良师,有的是他的挚友,可这几仗下来,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五万多人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

他恨,可他无能为力。

他对那姑娘说了声抱歉,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躲在旁边被战争摧毁的树林,长时间没有修理过的指甲抠进血肉里,朝着树干轰过去,泪水随着发梢的甩动,溅落在地面上。

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缕暖橙色的光扫过悬崖上,他扫视着远处忙忙碌碌的人们,抠着树皮。

我是苏家军的将军,我必须扛起这面大旗。

入夜,营地外传来枯草被压扁的声音。

他以为是敌军来扰,提剑出去,却看见那黄毛丫头拎了个灯走出营地。

他好奇的跟上去,一直跟着她走到山腰,她忽然说道:“你脚步声太重了,会吓到晚上出来的小家伙的。”

他吓了一跳,索性从她手里接过灯,走在她身边,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灯照一下那棵树。”她蹲下来,扒拉开周边的杂草,看着树根底下,又说道:“凑近点。”

他便也蹲下来。

她采了片叶子,看了看形状,又放到鼻尖轻嗅,站起来,说道:“这山上竟有白茅根,真是奇了。”

“你这是在采药?”

“是,救白天那个人,我刚刚看了,他还有点鼻息。”

“你不是说……”

“那是一个将军应该做的,医者仁心,只要是伤员,我就必须得救,没有放弃一说。”夜里,她的眸子闪闪发亮,“这山上应该还有地榆,侧柏叶什么的,其他药倒不怎么缺。”

他听不懂,只能点点头。

于是,昏黄的火光在影影绰绰的树林里游走了一夜。

四年后,琰城。

苏墨阳为父亲守孝了三年后,皇上派他去西边御敌。

不过只一年,他便被小王爷接到琰城。

此刻,苏墨阳掀开马车的帘,挣开小王爷的搀扶,缓缓走下马车。

那小王爷翻身下马,站在一旁笑道:“苏姑娘,本王给你当车夫的感觉如何呀?”

苏墨阳苦笑,看了一眼写着“苏府”的金字牌匾,蹒跚着走过去。

那小王爷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推开红色的大门,左脚迈进大门,装作门童的样子,躬身,做了个手势,吆喝到:“请苏公子入府——”

苏墨阳走进府内,小王爷将他原地转了个圈,说道:“你看见对面那家医馆了吗?”

苏墨阳点点头。

“那家医馆是个老太医晚年辞官来琰城开的,这家医馆主人的大儿子是当今最厉害的太医韩望濯,小儿子医术也厉害得很”他挑了挑眉,“我给你请了他的女儿韩婉竹,医术比起那些太医来也毫不逊色,只因是女儿身,无法入朝当太医罢了,不过也好,留下来给你解毒,看着美人,你这毒说不定还能解得快些。”

苏墨阳淡淡说道:“若非我此刻使不上力,你早被我赶出去了。”

小王爷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不用你赶,今日我找了几个美人陪我去,那东边的林里游玩,现在就走。”一边说,一边便往外走。走到门后,挥了挥手,只听“驾”的一声,便扬长而去。身后扬起层层烟尘,苏墨阳别过脸,看到对面“韩氏医馆”四个大字,低声喃道:“姓韩?”

第二日早,脱力的状况消失了,苏墨阳自己更了衣,便在府中散步。这宅子很大,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种了点花和翠竹,还挖了口池塘,养着几条小鱼,这小王爷倒也用了心。

忽然,宁静被打破,门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传了进来。

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佣人之一去开了门,说道:“韩姑娘请进。”

“多谢。”声音很清澈,柔美中不乏一丝小小的刚毅。

他望去,是一位身着浅青色衣裙的姑娘,没有浓妆艳抹,却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她背着一个木色的小箱子,里面大抵装了些诊病时要用的。

她径直朝他走来,步伐很小,却很快。她匆忙行了个礼,便说道:“苏公子请先回屋,我为您号一下脉。”

回到屋内,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子熟悉。

“苏公子,苏公子,请您伸出手。”她的声音把他从游离中拉回来。

“哦,好。”他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臂。

“坐一下。”她抽出桌下的椅子,纤纤玉指搭在他突出的青筋旁。睫毛轻垂,眉头紧皱,抿了抿嘴,却未开口。

“我会死吗?”

“如果解不了毒的话,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

“那你解不了,对吗?”他释然笑道。

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代将领,未战死沙场,却是死在这毒上。

“我……可以试一试。”她眼神踌躇了一下,“我会尽最大努力去解。”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时光仿佛倒退回四年前,同在琰城,在他经历丧父之痛,几欲崩溃之时,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姑娘,眼底明明透露出慌张,不舍和害怕,却坚定地告诉他,身为将领,要懂得取舍。

那之后,他带着这句话,舍弃了年少时占据他心底很大一部分的“情”字,为皇上镇守边疆,得到了世人的安定,让更多人得以领会“情”字。

军营中的老人,朝廷上的大臣,乃至圣上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少年老成。

带着这股老成,他再次踏上了御敌的道路。

他怎会想到,汎水一战,敌方将军趁其不备,砍了他一剑。只是这一剑并不深,可令人疑惑的是,这一剑后,敌方便全部撤退。

他和全体士兵守了一天,不见敌军返攻,晚上便开了庆功宴。

祝酒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脱力,酒杯响亮地落在地上,他只当是自己过于激动加上伤口喝酒时有些痛导致的。

第二日,他和副将正在比剑,中途几次他都发觉手有些脱力拿不稳剑,好在他应付了过来。直到副官的最后一击,他手一脱力,剑掉落在地上,副将手中剑的剑锋差点砍到他的颈部。

副将忙扔掉剑跪下来谢罪,他示意副将起来,冷汗却惊透了甲胄里的衣衫。

这情况愈发严重,他发现这脱力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连翻身上马都做不到了。

后来一向与他交好的小王爷知道了这件事,便多次劝他回去养病。

他妥协了,尽管他知道这毒不是靠养就能解决的,可他亦知,留在军中,不过是给大军拖后腿。

可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死期不远的时候,面前的女子露出了和四年前那黄毛丫头如出一辙的表情。

面前的女子仍旧沉默着,似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

“现在有很多百姓要酒,是救一个人好,还是五个人好,身为医官,你不懂吗?”他右手支着脸,目光中有一丝淡然,“韩婉竹,你可知,四年前,你在这琰城,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只可惜,已然物是人非。

她睫毛轻闪,脸上有一种不同于刚刚超脱平静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还有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

“你是……苏家军的那个……小将军?”

他苦笑着点头:“已是垂死之人,何来小将军一说。”

她听罢皱了皱眉,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喝到:“你凭什么认为本姑娘几年前可以救你,现在却不能?”

他久经沙场,见过横尸遍野,血染江水,见过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他眼睛不眨,心跳不乱。

可此刻,当他的眸中倒映着这个明媚的姑娘时,心却乱了。

“这小王爷还真会挑人啊,”他低下头,轻抿嘴角,发出低沉而又迷人的笑声,“挑了你这么个家伙。你可知,这是什么毒?”

她双颊突然窜上一抹娇俏的樱粉色,迅速抽回按在桌子上的手,“是汎水绕氏。”偏过头道:“刚刚是我不敬……”

“无妨。”他盯着她细细软软的睫毛,轻笑。

自那天起,她便一直待在这苏府里,在辞退了一众厨娘,侍女后,府里只剩下两个家丁。婉竹每日便翻着一堆医书给他做着各式各样的药膳,按着缓解毒发作的穴位,更重要的是研究出一个解药方子。

苏墨阳倒是闲得很,一边享受着美人悉心照料,一边舞剑,练字,作画,读书。

婉竹喜欢看他舞剑,上挑、翻身、猛刺、回身、跃起、俯劈,乱发与衣衫齐舞,脚边风轻震地面,尘土携落叶轻起又落下,骨节分明的手紧握剑柄,眼神坚定,既有武将的刚毅勇猛,又有翩翩公子的儒雅秀气。然而他动作僵了一下,还在飞舞的剑突然脱手而出,斩断了一截花枝,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又令人心寒的声音。

她为他感到不公。上天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受这般的苦。

他只轻叹一口气,也不捡那剑,努力维持着平衡,缓缓走向婉竹,眼睛微眯,说道:“婉竹,药要溢出来了。”

我只是,不想剑。

他这般在心中自欺。

“啧,你这药一看就苦。”

“良药苦口,大将军还怕这苦不成?”

“怕。”

“……”

后来婉竹索性向苏墨阳要了一间客房,堆起了小山般的医书。

书房里,苏墨阳练字作画,她轻翻医书,二人斜对着,离的很近,伸手便可碰到。

韩婉竹不知道的是,苏墨阳的确在作画,可画的不是这窗外景,不是这屋间物,却是眼中她。

她蹙眉看医书的样子,她趴在医书旁睡觉流口水的样子,她捏着鼻子尝药的样子,她为了煎药编头发的样子……

每幅画旁都有两句诗,字很洒脱,如渴骥奔泉。

他倒不是刻意想要画她,可这笔一提,满心满眼便只有她一人。

婉竹见他画画时满脸笑意,便偷偷凑过去看,却看见了画上的自己。

她缩回头,手忙脚乱地翻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喜欢我吗?

婉竹不过是个碧玉年华的小姑娘,心中情爱之事刚刚萌芽。可她转念一想,这毒一旦解了,待他弱冠,皇上必会给他赐婚,怎会是他这样的女郎中呢?

她伸出手,想去拽一下他的衣角,可是哪怕她稍稍向左移动了几寸,却还是差了几厘米。

她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她以为,差的是距离。

三个多月过去,快到开岁,苏墨阳给家中其中一个家丁阿期放了假,另一个家丁阿宽待阿期回来再回家。

“将军!”婉竹突然在外面喊道。

“何事?”他在屋内朗声回应道。

“今晚你试试药浴吧。”婉竹推开门,拎着一筐药。

他挑眉,露出一丝坏笑,手指轻叩桌面,“你确定今晚?”

“是啊,就今晚了,越早试越好,万一有用了呢?”她一幅大家闺秀的站姿,却歪着头,轻笑着。

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可阿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我让他出去买些开岁要用的物件,估计……”他顿了顿,“今晚是回不来了。只好麻烦婉竹姑娘服侍我了。”

婉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那就明晚好了……”

“越早越好,这可是刚刚姑娘亲口说的。”

泡在木桶里的那一刻,桶里桶外,两人都是满心懊恼。淡绿色的水里,朦胧地映着苏墨阳的脸,墨色的发丝垂在水里,水在他布满伤疤的肌肉上缓缓流淌。

自己一时兴起,想要逗逗婉竹,可倘若他死了,又如何对得起这姑娘。

婉竹背对着他,偶尔转头瞧一眼他露在桶外结实的背,看着那一背的伤疤,轻叹。

开岁前一天,小王爷带了个大约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到苏墨阳府上,女孩去找婉竹,小王爷来和苏墨阳对弈。

苏墨阳顺着小王爷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是两位年龄相差不大,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女子,笑道:“旭王此番前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小王爷低头笑了一下,抬头正色道:“这会,我认真的。”

“外面那姑娘?”

“是。”小王爷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换口味了?”苏墨阳想想小王爷以前身边的那些舞姿妖娆,面容姣好的女人,再看看这个俏生生的姑娘,轻轻落子。

“以前?”他皱着眉轻蔑地笑笑,“不过是演给我那位皇兄看罢了。懿子她绝非寻常女子,精通琴棋书画,这国家局势也可侃侃而谈。她不像其他女人一般自恃低微,她觉得,”他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女人男人没什么区别。”黑子“啪嗒”一声落下。

“挺好的。”他笑笑,胡乱地在白子里抓着。

“那你呢,你对婉竹姑娘……”

“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不孝有三……”

“我会到阴曹地府亲自向他们谢罪,但,我不能害人家姑娘守活寡。”他端起微凉的茶,一仰头,灌了下去。

“本王也要!”

“你喝不了的,”他食指轻勾嘴角,“这是特制的药茶。”

谁做的,不言而喻。

这人呐,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偏偏要将其拒之门外。

窗外,邱懿子看着正在石板上晾药的婉竹,挨个询问这是什么药。

婉竹倒也耐心得很,用树枝把药材写在一旁的沙子上。

“姐姐,里面那将军是你什么人?”

“病人。”她低头收拾着药,面不改色。

“那你们怎么住在……”

“我住的是客房。”

“那你喜欢大将军吗。”懿子很是直率。

她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懿子澄澈的双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旭哥哥说,你们是互相喜欢的,他可以帮你们提亲。”

“你和小王爷是什么关系?”她支开话题,捡药的动作停了下来。

“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好了,翌年仲春破镜便迎亲。”她面颊微红,笑容甜如蜜饯。

“那我先提前道声祝贺了,小王妃。”她抬起头,拿着药草,轻搓了下冻僵的手。

原来她这个年龄,早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除夕晚,苏墨阳借身体不适为由,取出红色宣纸铺在桌面,写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福,沉吟了一会儿,又挥笔写到:“婉桃夭夭惊上春,竹影悠悠晓残月。”横批“春风十里”。

他找出把小刀,把纸裁好。

婉竹把调好的浆糊交给阿宽,苏墨阳指挥着阿宽贴着对联。“歪了歪了!”

婉竹洗了洗手,接着包饺子,苏墨阳也不会,只能一边捣鼓着买回来的鞭炮,一边看着婉竹。

她头发扎得很松,浅樱色的发带轻舞,几缕发丝垂在肩头。他一瞬间失了神,长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将她的头发绕到耳后。

她一惊,偏过头,睫毛划过蓦然暧昧的空气,对上他深邃的眸。

筷子跌落在砧板上。

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嗯。”似是被魑魅魍魉迷了心窍,她轻轻眨了下眼。

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

她觉得周身一下子温暖了起来,房间里的炭火似乎一下子高涨起来,他的呼吸轻拂她的发丝。

她轻轻闭上眼。

他缓缓松开她。

她的面颊滚烫,手像是被炭火灼伤了一般紧紧握着。

他看着她,喉结轻动。

她看着他衣衫的一角逃出了东厨。白皙的手背轻蹭脸颊。

门外,他眼眶微红。

除夕夜,二人再未说过话。

鞭炮声震破了黑夜,新年的第一抹曙光洒在一地碎屑上。

一个年并没有改变些什么。苏墨阳的状态越来越差,虽然这药能让他活得很久,可这脱力的情况也越来越糟。

他开始头疼,常常盯着架子上的剑发呆。

她为他试了上百种药方,可并没有用。

他日渐颓废,脾气也暴躁得很。有的时候一脱力,笔都拿不住,索性什么也不干,只背过身站着,任乱发飘舞。

她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隔日。

“你这是……做什么?”苏墨阳放下手里的茶杯,惊诧地看着收拾好医书和包裹的韩婉竹。

“这里已经不需要婉竹了,皇上陛下派了家兄来给您解毒,婉竹要随军东征,以抵没能医好将军的罪过。”她鞠了个躬,便往外走,始终不曾回头。

苏墨阳想喊住她,可直到她走出去,关上门,他都没有开口。

他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能耽误人家姑娘。

婉竹关上那红色的大门,浅棕色衣裙在阳光下飘舞,然后消失在门内。

苏墨阳坐回椅子上,用凉透的心,品一碗热腾腾的茶。

出了门,转过路口,韩婉竹换了身衣服,找到了小王爷和他身边的车夫。小王爷问道:“韩姑娘,此行凶险,那女人不好对付,你确定你要去为苏墨阳求解药吗?”

“确定。”她透过黑纱对上小王爷的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坚定。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没有回答,走到马车门的一边,忽然转身说道:“因为我是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

小王爷轻叹一声,看着远方望不见尽头的路。

真是两个口不对心的家伙呀。

“驾。”

苏墨阳独自坐在书房里,拿着画笔,脑中回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却心乱如麻,笔空在手中握着,却迟迟落不下去。

“韩太医。”

“嗯?”韩望濯煎着药,眉头紧皱。

“婉竹真的随军东征了吗?”

“嗯。”

“我不信。”

“随你。”韩望濯轻轻搅了搅,拳头不自觉地捏紧。

车夫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到了一条车开不进去的幽深小路,车夫已经困得不行了,看得出来,小王爷给了不少银子。

到了马车进不去的地方,车夫停了下来。

其实是可以进去的,但是婉竹看到了见血封喉树——它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于是她让车夫待在山脚下。

山路很泥泞,但最近似乎并没有下雨。

这座山有古怪。

她屏息看着一旁蜷缩着的五步蛇,掏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小刀。

五步蛇的身下,压着一种断肠草。

她的脚底,亦有另一种断肠草。

仲春破镜,旭王和邱丞相之女大婚,苏墨阳应邀前去,韩望濯同行。

太阳挂在蔚蓝天空的斜上方时,起轿的吆喝声在丞相家门前响起。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几乎占了一半东大街。

皇上已在旭王府坐好,小王爷满脸挂着微笑,汗水却滴在礼服上,身旁是目光如炬的苏墨阳。

他本是想同婉竹一道前去的,可她说:“你和邱懿子的大婚是决不能推迟的。你也知道我的医术,倘若中毒,我可以活下来,可倘若是刀枪,”她笑得灿烂,“你若去了,死的便是两人了。”

“可以调军去啊。”

“皇帝很信任你?”

他理想中的拜堂,并没有那么美好而神圣。

他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拜堂后,他先向大他二十余岁的皇兄敬了酒。酒入喉前,皇帝忽然身子前倾,贴在他耳边说道:“你娶了邱丞相之女后,可莫要有异心。”

他楞了一下,旋即笑道:“皇兄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皇帝举了举酒杯,笑了笑,一饮而尽。

入夜,宾客散去,苏墨阳脱力的状况暂时消失,便扶着小王爷往洞房走。韩望濯搀着另一边。

“我虽知自古帝王无不多疑,可我本……是一介浪子,听他的话,为他征战四方,几度险些丢命,可……可他却只因我娶了宰相之女,便觉得……觉得我有异心,真真是叫人心寒。”

“我不过是真的喜欢懿子。”他醉得很厉害,忽然咧嘴笑道:“你真好,婉竹姑娘那样爱你,她还为你,去那汎水,找那妖婆,要解药。祝你俩早日……”

“旭王,你说什么?”

“你不信啊?我给她雇的马车夫呢,她不让我说……嗝……也不让我陪她或者找人陪她……啊……我到了……回见……”

“等……”

小王爷关上门,掀开邱懿子的红盖头,盖头下,是一张粉嫩的脸。

“韩太医……”苏墨阳定定地盯着他。

“我陪你一起去。”韩望濯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晦暗。“我和那女人,也该做个了结了。”

月如破镜,映人泪,凉人心。

婉竹再一次啐掉嘴里带着蛇毒的血,又喝下解药。

一路上,蝎子,蜈蚣遍地都是,零零星星的夹竹桃开得灿烂。

“嘶”,脚边的荆棘告诉她,这明显是个生人勿进的地方。

山顶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抵是榕树,周围是一片罂粟花,弥漫着令人崩溃发狂的味道。她一直走到树林中心,头疼得快要发疯。

“你哥哥,叫,韩望濯,对吧?”某个树杈上坐着一个身上缠着巨大蟒蛇的女人,她很好发现,在浓密的树林中,她惨白得太过耀眼。

“是的。”婉竹一只手握紧了刀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树。

“解药,我,可以给你,顺便,找只鸽子送给那小将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疼得骨节发白。

隔着很远,婉竹仍能感受到那女子的目光,但奇怪的是,那仿佛,是哀伤。“我,要你留下。”

“可以,但是,为什么?我毫无用处。”

“我,没必要回答你。”那女子沿着树梯走下来,“你有那小将军的随身之物吗,让我的鸽子闻一下。”

婉竹把刀丢了过去,那女子一把抓住,给那鸽子闻了闻,又在鸽子腿上栓了个小瓶,把刀扔在婉竹脚边,狠狠扎在婉竹脚边。“没兴趣要你的刀,收好。”然后她又放了两只鸽子,鸽子腿上系着药包。鸽子都是血红色的,也不知道是喂什么长大的。

婉竹缓缓弯下腰,捡起刀,发现刀上扎着一个药包。

“喝了,就可以抵御这山上的毒了。”

她轻嗅这药包。

“喝与不喝,随你。”

苏墨阳和韩望濯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山脚下,中途苏墨阳几度脱力,硬是抱着马,满身大汗地一路过来,终于到了山脚下。

苏墨阳从马上摔下来,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只看见韩望濯的手上抓着两只血红色的鸽子,还有一只鸽子正朝着他自己飞过来。

“这是?”他摘下鸽子腿上的小药瓶,把鸽子一抛。

韩望濯打开药瓶,递给苏墨阳,“这是你毒的解药,喝下去。”

“那这两包药……”

他把其中一包丢给苏墨阳,“一起喝了。”

两只飞回去的血鸽,在充斥着绿色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

三只鸽子沿着山路飞上去。

“这么快,他们,大概,已经来到这山上了。”那女子轻叹着,微微蹙眉。

“你是说,将军和家兄?”婉竹猛地坐起来,那药的确好用,这女子倒也没有什么害她的想法,“你认识家兄?”

“无可奉告。”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黑夜,树荫遮蔽下几乎看不到一丝光。

忽然,树梢上有灯亮起,韩望濯看去,那灯一点点向下移。

“望濯……”

“希望绕姑娘可以将家妹还给我。”韩望濯看着灯的上方那一张惨白得吓人的小脸,一阵心痛。

“你若娶我,我便放了她。”

“姑娘说笑了,韩某乃是本朝臣子,不能做那叛国之士。姑娘用毒杀了我朝那么多的将领……”

“望濯,”她用手轻捂住他的唇,说道:“你只听我讲完这几句。”她又看向苏墨阳,说道:“那姑娘就在那边的树林里,小将军可以带着那姑娘走了,莫要辜负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那韩太医……”

“不必管我,她说完,我自会去找你们。”

苏墨阳在树林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婉竹。

她蜷缩在一棵树下,小小的一团,细嫩的颈部露出来,闪着象牙白色的光。

他走过去,轻抚她几乎快垂到地面的长发,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忽然睁大。

他在她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找到你了,我的良药。”

影影绰绰的树林里,二人依偎着,发丝交缠,呼吸均匀。

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去时,绕氏已经昏迷不醒,韩望濯照顾了一晚。她终年生活在这里,中毒已深,自己配的药,已经解不了身上的毒了。

韩濯清抱着她下了这山。山下,小王爷驾着马车等着,车内是邱懿子。

回到琰城,皇帝便下了诏书。

小太监细声细气的声音在苏府内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韩太医之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振军大将军苏墨阳仪表堂堂、武功盖世,乃治国之能臣,且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墨阳双手颤抖着接过诏书,满面笑容。

婉竹跪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那年年末,下了第一场雪,婉竹给苏墨阳沏了一碗茶。

“好香。”苏墨阳品了一口,揽过婉竹的腰,“和你一样。”

眸光交错间,风带着雪吹进屋内,却丝毫卷不走这屋内的暖意。


苏墨阳说完之后,两人“啪”了个爽。

开个玩笑哈。

《良药可口》写了好久好久,终于写完了。本文架空,没有朝代。写到最后,火儿最喜欢的是神助攻小王爷,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他哈。对联呢,其实是拼凑出来的,借鉴了李白的《中山孺子妾歌》,晏几道的《临江仙》,以及不知道谁写的《桃夭》。后面这段,看着可能比较仓促,但其实这段应该是写韩太医和绕姑娘的,emmm……也就是我接下来要写的《以毒攻毒》。也希望大家能来看一看涅火儿的其他作品

最后,素质三连喜欢关注评论走一发啦,谢谢各位w

婉桃夭夭惊上春,竹影悠悠晓残月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